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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却见师映川摆了摆手,嗤道:“宝相你又胡说八道,这又不是酷暑的天,何况从刚才到现在的时间又不太长,哪里这么快就会臭了?”师映川说罢,又把视线转了回来,轻笑一声说道:“……这么兴师动众的,不知这位将军是要做什么?”
年轻的将领看了一眼地上的麻袋,然后就客客气气地说道:“职责所在,不知剑子来此处所为何事?这里若非军中守防之人,是不得擅自来此的。”
“我要做什么,不是你能够过问的事情。”师映川浅浅一笑,语气却突然疏冷起来,他弯腰重新扛起了那个沉甸甸的麻袋,毫不吃力的样子,那将领见状,沉默片刻之后,忽然就自嘲一笑,对于普通人来说,真正的武者世界离他们很遥远,但即使如此,武者的力量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这个世界,这一点每个人都很清楚,更不必说像年轻将领这样的人物,他一向是一个很骄傲很自信的人,不但自身优秀,更有着很深的背景,然而现在面前这个少年的名字,却足以让他必须保持一份足够的尊敬,这份搀杂了太多复杂情感的敬畏不仅仅是针对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更是向着少年身后的某个庞然大物。
但是他还是不能就这么离开,哪怕他无力也不敢阻止任何事,但至少他必须留在这里,见证着某些事情的发生,因此年轻将领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人继续前行,这时师映川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眉头微挑,带着点嘲弄的意味说道:“我不想知道你是哪一方的人,也没有兴趣知道,这里面的水太浑,我无意去趟,不过我现在……需要你去做一件事情,刚才来得匆忙了些,忘了带点东西,那么你现在就来得正好了。”
年轻的将领目光一凝,漆黑的眼睛里隐隐闪过—丝怒意,但他当然不能把真实的心情流露出来,无论他是多么地骄傲自尊,于是他微一拱手,沉声道:“……剑子请讲。”师映川轻轻一笑,目光清澈,道:“给我拿一根结实的长竹竿,越长越好,然后再找一根麻绳。”
这个要求很奇怪,除了宝相龙树之外,没人知道这是要做什么,但这个要求还是很快得到了满足,于是半盏茶后,师映川掂了掂手里的绳子,又看了看身旁宝相龙树拿着的足有手臂粗的长竹竿,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只是他脸上的笑容没有半点暖意,反而就好似寒风一般凛冽,然后他解开了麻袋口系着的细绳,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里面拖出了一样东西。
年轻将领脸上的所有表情在刹那间僵硬了,目光亦且凝固,那麻袋里是一具身穿灰色仆役衣裳的死尸,师映川看着关节已经硬起来的尸体,有些无趣地摇了摇头,很麻利地用刚才送过来的结实麻绳把尸首捆住,然后绑在了竹竿的顶端,这时候其他人的脸色都已经变了,所有人看到这里,都知道了这个笑眯眯的清秀少年究竟要做什么,那年轻将领看着这一幕,眼瞳骤缩,下意识地上前一步,道:“剑子……”
“……你最好不要试图做任何阻止他的举动,否则没人能担保你的性命。”宝相龙树面无表情地说道,于他而言,此人是否家世显赫,是否身处要位,在他眼中,都不过是蝼蚁一般。
年轻将领的脸色变得越发寒冷,然而他终究没有说什么,表情木然,眼皮底下却是只有自己才看得清摸得到的火焰,他沉默片刻之后,便纵身跃上了马背。
于是很快,在炊烟袅袅的暮光中,摇光城内无数人都看到了城东高高的眺望楼上高高地竖起了一根结实的长竿,上面绑着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具尸体,披散的乱发随风飘荡,而在竹竿旁,师映川用洁白的丝帕擦着手,轻声道:“……希望这样会让你们多少收敛一些,不然的话,我并不介意让摇光城的城墙上挂满了脑袋。”
……
入夜的时候下起了雨,慢慢的,雨势渐大,一条长长的巷子里幽静无人,不过很快,哒哒的马蹄声由巷口处传来,身穿黑甲的的年轻将领骑着马出现在巷子里,男子面无表情,想着前时那个飘上城头的青色身影,想着少年脸上嘲弄不屑的笑容,纵使清凉的雨水正顺着盔甲打在脸上,在这样的雨夜里他也没有感到任何清爽之意,有的只是强烈的压抑以及怒火。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白影宛如鬼魅一般凭空出现,那人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雨点倾泻在伞面上,打得伞面‘蓬蓬’直响,此人站在巷子的另一头,看着对面那个骑在马背上的身影,夜色轻柔而均匀地涂抹在他平静的脸上。
这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令年轻的将领陡然勒住了座下的马,然后下一刻他的瞳孔便骤然微微一缩,此时因为雨水遮挡了视线,再加上已经入夜,所以巷口的白衣人根本看不清楚容貌,但在这种时间和地点出现,已足够令他生出极大的警觉,而更重要的是,他完全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如何出现的,显而易见,对方的武功在他之上。
那人开始慢慢向这边走,距离也就近了,年轻的将领这才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然后他就发现这个人他其实是认得的,正是傍晚时那个少年身边的男子。
穿着盔甲的青年神情微凛,下意识地按住了腰侧的刀柄,白衣人却仿佛视若无睹一般,又向前走了几步,此时青年突然就感觉到了一股铺天盖地的杀意冲面而来,他座下的马匹承受不住,猛地四蹄一软,跪倒在地,与此同时青年身形利落地跃身而起,长刀出鞘,强自压下心头的浓浓惊惧,厉声道:“……阁下是谁?莫非不知这是大周的皇城所在,公然袭杀军方将领,乃是死罪!”
白衣人冷冷一哂,然后就站住了,开口道:“死罪?我倒要看看,谁敢定我宝相龙树的死罪。”这一句话仿佛晴天霹雳,青年瞬间心脏仿佛被冻住,他万万没有猜到此人竟会是这等身份,‘宝相龙树’这四个字仿佛有着巨大的魔力,令人呼吸也为之停止,青年极力压抑住心头的震惊,心念电转之下,立刻深深一礼,哑声道:“原来是少狱主当面,在下冒犯了……”
宝相龙树无动于衷,小巷中唯有‘哗哗’的雨声,青年脸上不知是汗是雨,声音变得沙哑而急促,只觉得身体冷得厉害,迅速道:“在下家中有远房族兄乃是山海大狱……”
“我没有兴趣知道这些。”宝相龙树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对方的话,他看着对面的人,平声静气地道:“我只知道,你今日的态度让映川心中不快。”宝相龙树撑着伞,伸出另一只手,接了些冰凉的雨水,此时他眼中幽寒好似冥狱,语气中有若刀锋一线,杀气迫人:“……你不知道他对我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若是他稍有不快,我看在眼里,便心如刀绞一般。”
青年的眼眸里已是铺天盖地的恐惧之色,突然间他厉喝一声,身体向后疾掠,然而一线白影却比他更快,几乎与此同时,‘哗哗’的雨声中蓦地响起一声惨叫,随即死寂下去。
满是积水的地面上多了一具尸体,宝相龙树从怀里摸出手帕擦了擦手,然后将一枚刻有山海大狱标记的黑色小木牌随手扔在了尸体上,木牌底部,赫然是一张小小的鬼脸。
……
一名军方高级将领的尸体在某条小巷中被发现,这种公然在天子脚下杀害三品官员的事情原本毫无疑问地将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然而令人极为意外的是,军方乃至朝廷都对此事没有任何表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只因在发现尸体的同时,有人在现场找到了一件东西,上面一张小小的狰狞鬼脸表明了它的主人身份:山海大狱下一任执掌者。与之相比,没有人会因为一个军方将领的死而去向木牌的主人讨个说法,那是极愚蠢的行为这世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公道,有的只是赤‘裸裸的强权。
容王府。
一名衣着华丽的男孩正在认真演练着剑法,不远处一身锦袍的晏勾辰走进了院子,淡然地看着自己的九弟练功,男孩的动作很认真,很用心,但这一切都根本无法令青年有所动容。
很快,晏狄童停了下来,摸出手帕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微微喘息着道:“……皇兄。”晏勾辰走过来摸了摸男孩的头,见对方的脸红扑扑的,喘着粗气,便忍不住蹙了蹙眉,道:“练功归练功,没有必要太累着自己。”晏狄童眼神闪闪,认真道:“皇兄,我想做一个强大的武者。”晏勾辰笑了笑,道:“你是皇子,不需要如此,况且……”
晏勾辰面色淡然,眼中酝酿着淡淡的遗憾之色,轻叹道:“况且想要成为一名顶尖强者,并不是努力就可以的,还需要天赋和资质,悟性也要比别人更好……小九,一般来说,父母资质出众的,那么儿女资质非凡的可能就很大,而父皇和母妃在这方面都是平平,所以你和本王在这方面都不算出类拔萃,虽说也有资质不算上好之人最终成为武道强者,但你仔细算算,这样的人一共有几个?”
晏狄童听了,不禁咬住嘴唇,眼中流露出一丝不甘之色,晏勾辰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本王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作为皇子,你自幼就是锦衣玉食,呼奴使婢,太多的人都在捧着你,仰视着你,然而等你真正懂事之后,却发现这个世上有很多东西与你想象中的并不一样……本王知道,这种感觉确实是很不好,但你无法改变,所以你也只能接受。”
“我明白的,皇兄。”晏狄童虽然这样说着,情绪却有着微微的激荡,他垂目抚摩着手中的宝剑,过了片刻,忽然道:“……右散骑将军常星死于鸽笼巷,军方公开的说法是没有头绪,无人承担此事的责任,但私下里皇兄你告诉过我,其实杀常星的人是山海大狱的少主,宝相龙树,所以此事必须压下。而断法宗的剑子师映川公然将一具死尸挂在城头最高处,但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敢将那个死人从城头取下来。”在自己的兄长面前,九皇子坦承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因为他们很强大,所以朝廷必须沉默,甚至妥协。”
晏勾辰听着这些话,脸上的神情依旧淡淡的,道:“不错……小九,你要清楚一件事,世间最强大的不是皇权,而是力量,多少王朝兴衰湮灭,就比如现在,面前现存于世,有数百年国祚的国家有多少?但传承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宗派却不在少数,乃至有的宗派甚至可以控制一个王朝的兴灭,这世间没有一个帝王喜欢武者,但又不得不忍耐,因为他们这些人才是这个世间真正的主人,那位少狱主杀了一个前途无量的军方三品右散骑将军,甚至还会留下自己的身份,因为他根本不在乎别人知道。”
晏勾辰笑一笑,掩不住惋惜,然而却是郑重其事地道:“若是这世间没有武者……那真的会是一个非常美妙的世界。”
一时间周围都是寂静,只有风中的花香还在缠绵,晏狄童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半晌,才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兄长,眼中闪烁着若有若无的精光,很认真地说道:“皇兄,你以后会是一个了不起的皇帝的,到时候我会好好辅佐你。”晏勾辰目光微闪,依旧还是那番沉稳不惊的模样,但黑色的眼中却隐藏着更深的什么东西,他微笑道:“不用把话说得这么满,以后的事情,谁又能知道?父皇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立太子,我们的兄弟也有很多。”
“那些人岂能与皇兄相比?”晏狄童的小脸上闪过浓浓的不屑,晏勾辰笑了,他拍了拍自己弟弟的小脑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