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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麦晓洋
【由文】
楔子
紫色沉香圈圈飘散,缭绕在昏黄的暗室中。这是一间泛着霉味的耳房,坐落在杂役院子的南面,消失殆尽的暮光,从镂花木窗外投射进来,溶化乱腾飞舞的灰尘,屋内杂乱破败,什物陈旧萧索。
陋室一隅,隔着褪色的屏风,两不相见地静坐二人,一个衣着华贵、年轻貌美,另一个年过七旬,空洞着一双盲眼。须臾,老妪的声音穿过白鹤交颈的图案,带着滤不去的沙哑神秘:
“公主要那玩意做什么?”她讲完干笑两声,惹得姜采薇皱起眉头,提起手绢捂住口鼻,嫌弃她的口臭。
“你这张嘴,不要太闲力!只管交予本宫。”
“哼……”老妪的褶皱嘴角,抹平一瞬,传来阴风阵阵。“公主不怕这件事被传出去,毁了皇室声誉?”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本宫不说,那便是你说的,到时别怪本宫不留情面,做个死无对证。”姜采薇歪歪嘴角,慢悠悠地讲得气定神闲,她细眉微抬,又转了话锋。“你将东西交了,本宫保你在外颐养天年,永不复回,这买卖……不亏!”
“好……”老妪似乎无意为难她,颤巍巍地侧过身去,光亮洒过来,才让人看清她身上的宫人衣衫。一阵窸窣之后,再转过来,手上多了两个泛黄的小纸包,姜采薇探头望见,顿时眼中一亮,伸手抓过来,抬脸问道:“这……便是了?”
“怀春散,天下唯此两份。”老妪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干巴巴的脸上多了几分高深莫测。“二十年过去了,一代佳人香消玉损,那一辈的争斗已是昨日黄花,这一辈的故事却刚刚开始……”
姜采薇指尖微颤,用手绢卷了药包,转身欲走,行动却被老妪的声音拦住。
“公主,你可知怀春散与其他春药有何不同?”
姜采薇脸颊微红,立着不出声,听她继续讲。
“忆忆成灰是相思,恋恋难解是怀春。别类□若是不解便会痛苦难忍,重者伤身,怀春散若是不解……便是丧命……而且……”
“本宫知道……否则也不会来找你。”姜采薇说着,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又倔强地扬扬下巴,拂袖卷尘而去。
无药可解的两包怀春散,就这样重出江湖,与下一届武林盟主是谁相比,这似乎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却引出了两个人的一段难解难分的故事。
蓝颜祸水
清风山脚,满眼青翠欲滴,各种绿色掩映重叠形成一片消暑的好景致。银杏遮天,杜仲蔽日,灌丛树木攀着山石,珙桐、水青、连香则混生在远处,给高耸入云的山披上了一层柔润的外衣。
此时过午,刚刚雨过天晴,半山腰的松林中藏着一股青石小道,有白色一抹在光影斑驳中疾步前行,远望衣袂飘飘,移动如风。近看这白衣人,一步十阶,手中正持着根长枝条,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打阻人的野草。
“少爷!少爷……您慢些,小的跟不上了。”几丈外跟上来个青衫少年,十六七岁的光景,背上系着小包袱,他踏着石板,胸前背后濡湿了两大片,看起来腿脚已经软了。
白色影子却不应声,依旧埋首爬山。
“少爷……您……您走的太快了。”跟班的少年实在吃不消,停下来,扶着膝盖喘粗气。
那男子这才缓下步伐立在远处,手里的树枝一甩,飞进旁边的树丛中,惊起几只山雀。他转过身来,一席白色绸缎长衫起了微波,颀长的身形犹如玉树临风,而衣襟上难画难描的金线刺绣衬出男子显赫的家世。
这样喜欢出入深山的大户公子爷,当今江湖中恐怕只有一人,那便是人称“蓝颜祸水”的程家大少爷——程音。
程家本是江南富甲一方的大商户,生意兴隆了几十年,自然在官场上有了些地位,而真正令这家族名声大噪的却是在去年春节。当时入了腊月,为了躲避北方的寒冷,当今圣上姜仁昌携皇后、公主一行来到江南微服私访,恰巧遇到回乡过节的程音,姜皇帝年长程少爷五岁,今年也不过二十六,二人一见如故,越聊越投机,于是皇族一行人便在程家落了脚。这一住便是一个月,皇帝羡慕程音天南地北的游玩经历,程音也喜欢听姜皇帝讲述外国使节的各种趣事,友谊自此结下,程家的地位扶摇直上。
而程音“蓝颜祸水”的绰号更是拜皇室所赐,短短一个月的功夫,他便被皇帝的小妹姜采薇粘上了,民间戏说公主讨情郎的故事不胫而走。
老人们常说,江湖上的事,若非亲眼所见,往往难辨真假,但唯独这“蓝颜祸水”名头确是落得实实在在。程音如许多讨巧的美男子一样,面孔白皙皮肤细滑,一双细眼狭长有神,时不时闪烁出些许闲散之意,只是挺直的鼻梁对于男人来说有些小巧了,让这张脸看起来整张脸雌雄难辨,他平素穿着中规中矩,总是将黑发尽数收进嵌着青玉的银发箍中,一副神采熠熠的摸样。
莽莽武林,多少年来总免不了个“比”字。练剑的争剑圣,舞刀的争刀王,连脚力都有人愿意比试比试,更不要说样貌了。传说,继上一任“武林第一美男子”林书豪退隐山林后,江南孟家的孟二少爷,北方九龙派的冯六公子,都觊觎这位置已久,二人一个俊秀,一个英武,曾巧遇在某一江湖茶楼大打口水战,后升级为“比武切磋”,最终难分胜负。这一段碰巧被个说书的撞见,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搞得路人皆知,一时间再也没人好意思争这名号。
二美男显然是争抢不知要领,而程大少爷在这件事上要聪明的多,说江湖人送的美称,但实际这“江湖人”十之有九是女子,毕竟同性是竞争,异性才相惜。程少爷女人缘极好,他自幼家境殷实,重义轻财挥金如土,加上性情如风,温软又洒脱,正是:一张巧嘴广交友,一面笑容迷万千。略带脂粉气的脸孔配上侠气四溢作风,下至奶牙小妹,上至白发奶奶,想起此男都不免心中一甜。
此时程大少正背着一双手,垂着眼皮等待自己的贴身侍从跟上,伴着徐徐清风,他白衣上的暗花若隐若现,衬得一张脸孔更加耀眼,恍惚间美出了孤独求败的气势。
“阿良,是你太慢了,不是我太快了。”
阿良吃力地往前挪了两步,继续埋怨:“少爷你有功夫在身,小的只有一身种庄稼的力气,而且现在快用完了。”
不错,这富商家的大少爷自小没摸过账本,七岁那年拜剑仙任潇泉为师,云游四方。程老爷乃一介儒商,舞枪弄棒的原本已经让他嫌弃至极,几次勒令程音回家读书,却无奈逮不到人,一晃十五年过去了,这儿子只有在春节时能见上一面,家中大小事物只得倚靠次子程律出力。
“真不该带你出门。”
程音脸上也微微泛红,他抽出别在后腰上的折扇,呼呼扇风,却解不了心中火热的焦躁。
“少爷,我得照顾你,给你被包袱啊!”
“背包袱?呵……我看你就是个包袱。”程音瞧他赶上来了,转身便走。
“少爷,不如你就娶了刘家小姐,模样俊俏,门当户对!况且,她不过是中了公主的毒,日子一长估计自个儿就解了。少爷你成了亲,大概公主便不会纠缠,免得再害人命,也省去我们一大家子人提心吊胆的……”
“阿良,你再多嘴一句,我便将你绑在这树上直到我下山。”程音拍拍手中折扇,唬得小跟班抖了两抖,终于哑声不语。
此番千里造访清风山,他并非游山玩水,反而心事重重。半月前,公主姜采薇又到程府纠缠,尽管程音已向皇上表明对公主无意,但却阻止不了那嚣张的丫头屡屡主动出击。刘家千金不过是在看戏时对程音多抛了几个媚眼,立即惨遭她毒手。
姜采薇喜用毒,程音在江湖上有所耳闻,但没想到她下手如此狠辣,现如今刘家小姐卧床不起,每日呕血二两,名医快踩破门槛,也不见好转。程老爷面子上良心上都过不去,于是满口答应让大公子迎娶那半死不活的刘小姐。程音被逼逃出家门,决定到清风山上求医,一心想治好刘千金,换回自由身。
心中焦急脚上就更顾不得歇息,主仆二人夕阳西下时便赶到山顶,却一直等观主用过晚饭才出门相见。清风观乃当今江湖上第一大道观,武林上第二大门派,观主朴书万是上一辈清风弟子中的老五,而与程音同辈的,似乎还未见成材的。
远处传来恢弘悠扬的钟声,那是清风观报晚的惯例,橘色的暮光中越过一片片山雀的影子。山顶果真另有一番好风景,连呼吸的气味都觉得清新不少。
“朴前辈,您与家师是旧识,晚辈应喊您一声师叔。”程音笑眼弯弯,坐在客堂右下首,心中却暗道:好大的架子,足足让我等了一个时辰。
“呵……不必了,程公子所求之事本观无能为力,请不要多费唇舌了。”朴书万抿了口茶,轻拈八字胡须,摸样比程音想象的酸刻了些,一身道袍竟让他穿出了世俗味道。
“师叔说了没办法,作晚辈的怎能再苦苦相逼,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求医不成,不知是否可以借宿一晚?”两人像是在比气定神闲,程音也讲得不疾不徐。
“程公子小剑仙的名声在外,小观岂敢怠慢,呵……”
伴着观主的一声假笑,程音起身,由小道童领出了客堂,出了正院,见阿良正在一个大松树后转悠。
“少爷,不行吗?朴老道说没办法?”阿良碎步跟着,焦急地问。
“别慌……我本也料到他会这样说。”程音胸有成竹,上山为的是找出隐居在这里的毒娘子全小燕,清风观是尚武之地,哪里会有什么解毒之法。
他思忖着,假装漫不经心地往后院踱着步子,饶了大半圈,未见把守森严的处所,行至清风观后身,迎面走来个小道士,这时辰天色已全暗,却不见他提灯笼。程音行至一狭窄处,放慢了步子,让那小道侧身而过,擦肩的一瞬,鼻尖飘过一丝腻人香气。本想沉吟一句,但被不远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打断,于是他迎风而上,出了后门,直到感觉身后阿良的脚步越来越慢,程音忍不住开口:“你回去吧,不用跟着了。”
阿良像是得了特赦令,忍着对哭声的恐惧感,抛下一句:“公子您小心,明天我还给您被包袱。”
程音轻笑,摇着折扇继续前行。入夜后,湿气下沉雾气蒙蒙,他穿过小树林,蜿蜒至一片开阔的草地,见前方蹲着一个正在烧纸的小道士。这背影顿时削减了他一半兴奋感,还以为是个女人在哭呢!
“小道长?”程音将纸扇一合,走过去招呼,见那十八九的少年站起来,模样憨厚,抹着满脸泪痕,脚边的纸钱还剩了许多。小道士慌忙地给他行个礼,喊了声:“施主。”
“打扰了。”程音最会借景生情,他俯下身子,给火堆添了些纸,叹道:“愿逝者轮回再生。”
小道恢复刚才的姿势,悲从忠来,缓缓念着:“师弟,师兄每年都给你送钱,你怎么不给我托梦呢?告诉师兄是谁害了你,师兄给你报仇。”
程音一听,这其中还有故事,忍不住好奇心发痒,接住话茬:
“原来小道长的师弟有冤屈?”
“十年了,林师弟十年前被恶人推下山崖,我这些年明察暗访却一点头绪也没有。也许……程公子见多识广,能帮上忙?”小道长眼睛忽然亮了,转过头来。
“你……认得我?”程音尴尬,本想借机打听毒娘子,没想到上来便被揭穿身份。
“贫道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