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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衿扁着嘴,细想从昨夜跟着回到王府,几番逃跑皆被他给拦下,却是输的彻彻底底,一时恼怒至极,眼泪啪嗒啪嗒落下。眼前几个下人见状,倒是手足无措,王爷未在府内留宿女眷,这位与众不同,府内人皆心知肚明。
“快请个郎中来!”领头的急急唤着,招手叫俩人将她扶起,磕磕绊绊往前院去了。
寅时未过,远方云朵已透过一丝霞光,鸡鸣三响后,侧院厨房内腾起袅袅炊烟。护院的估摸光景,才谨慎踱进锦文苑,轻叩木门。
“王爷,归云姑娘吵着要见您!”他垂着双臂等回话,静作半晌沉吟,正进退两难时,听屋内沉沉落下一句:“进来。”
吱呦一声,木门瑟瑟展开,却不见那人儿轻盈步履,反而听见几声重踏,姜仁翦披着一件短袖薄衫,尚裸着胸口便转过身来,纵是万年不变的冷面,这会儿也化了颜色,挑眉道:“这是演的哪出?”
他面上并无遮挡,手下人皆是不敢抬头答话,放下那坐在渔网中耍赖的女子,唯唯诺诺道:“回王爷,归云姑娘清早便自困在里面,说要见您。”
他收话入耳,挥手退了下人,走进几步。“你这是闹着要走?”他猫腰与她对视,见她网中坐定,佯装镇静,目光闪烁,心中忍不住偷笑她半分坏人也做不来,此番胡闹倒好似受了大罪。
“王爷大人既是好人,干嘛圈着我?”她终究绷不住,那副挑衅模样霎时崩塌,气嘟嘟地瘪嘴。“我想桃姨,想回鸳鸯楼。”
“本王寻着斯梦,便放了你。”他回得坚决,让她心中一凛,猛地瑟缩手脚,欲站起却被自个儿绊了个跟斗,倒在地上,追问道:“为何寻我妹妹,我好不容易才换她归家成亲!我不应……”
“她若是归家成亲,本王自不会破人好事,只怕她另有打算……将你蒙在鼓里。”姜仁翦见她狼狈,被逗得喉咙发痒,急急转身往里,提了那随身宝刀,以丝绢擦拭。这锦文苑原本是王府中一处藏书阁,老王爷最喜爱的僻静之所,无奈小王爷自幼性子执拗,偏偏改作了练武房。
“斯梦不会骗我。”林子衿与那团乱麻纠缠,恰恰应了作茧自缚的形容,一时急得满头大汗。
“你凭何如此断定?”他鼻间轻哼,微微耸了肩膀。
“你当然是不知,她是我的亲妹妹,我要信她,要帮她,要护她一辈子!”她情急,往前迈步,霎时身子不稳,朝前倾倒。正闭合眼睛,等摔个鼻青脸肿,却意外被暖暖地接住,在外冻了一个时辰,她只觉得他手暖,臂暖,脸打在脸上的呼吸也是暖的。
而姜仁翦,不知是因她那一句激扬的话语,还是因她凉飕飕的气息,触到她纤细的腕子,单薄的肩膀,对着那双亮曈曈的眸子,情不自禁地打了个颤抖,忽而垂眼不敢再瞧,心头却涌起另一番不解,松了手才问道:“你……为何不怕我?”
她微微一怔,随口而答:“那回初见,有些害怕,但你是好人,后来便没事了。”
他挥刀帮她斩了渔网,转身兀自披了件长衫,若有所思,静默不语。
“我知你是说脸上的刀痕。”她行到跟前,感同身受般弱声安慰道:“其实我喜欢伤疤。”
他抬眼转瞬,期待她的下文,却听到没头没脑的道理:“伤口化作疤痕,便是不会再疼了。”她见他仍不言语,暗自嘀咕自个儿是否说错了话,转念又道:“啊!我知道了……你定是因着伤疤,怕娶不上新娘子。”
“哼……”姜仁翦背手而立,冷笑道:“本王何时缺过女人!”
“那为何我来了许多时日,也不见半个女子?”她这句没心没肺,接得极快,殊不知已伤了那位的颜面。
“你……”他忍在喉间不发作,伸手提了她的腕子,拉到跟前,干瞪着眼睛,继而转了话头道:“这般被你一提,确是府上没有。”他扬了半边嘴角,让她瞧得心慌。“不如,你就留下做本王的女人。”
“啊!”林子衿惊诧之下,脸孔往前凑了半寸,与他相面似地挑起眉毛,哭笑不得道:“不成不成不成……”恼羞成怒的王爷却只道她是嫌弃,气的红了眸子,手上轻轻使劲儿,将她拉过,侧头稳稳地含住了她软嘟嘟的嘴唇。
原本是一记惩罚,是一刻不安的遮掩,却在下一霎化作情难自禁。她小巧的嘴唇微微泛凉,好似清晨的露珠落入心底,惊得他一时抑住呼吸,当胸口拢紧的情愫缓缓放开,他的鼻尖触到她面上滑腻的皮肤,嗅到一丝带着奶气的馨香,顿时头顶似火燎了一般。而那傻愣愣不知所措的,脸朝着木门,被恰好闯入的晨光晃了眼睛,才醒过神来,一把将他推开,慌张地微微颤抖。俩人仿佛一对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对望,忽然被上方一声“噗嗤”惊到,二人同时张望,见梁上蹲着个人,正笑得乱颤。
林子衿心虚地羞红了脸,噔噔噔奔出了锦文苑,只听得身后院里又扬起喧哗:“归云姑娘,你怎么又逃?”
那人影身形一错,从房梁上轻巧落地,旋个身立在姜仁翦跟前,露出一张邋遢的胡茬脸,几丝乱发垂在眼前,嘿嘿笑道:“师兄,多日不见,何时变得如此风流?”
“相秋!”他眉头一皱,想回头张望那瘦小的影子,又硬生生地忍住,忿忿叹了一句:“你何时来的?”
“那小娘子,姿色实在妙得紧!”男子身上夜行衣已有多处破洞,讲话时不自禁地抚了抚下巴。
“岳相秋!”他这回沉了嗓子,略带几分愠怒。
“瞅瞅!”那没正形的男子歪歪斜斜围他绕了个圈子,咂咂嘴道:“老狗护食似的。”
姜仁翦被他一说,险些红了脸,稳了稳神色道:“你既来了,与我谈些正事。”
“与我这般不如流的师弟,有何可谈?”他自嘲一句,却瞧不出半分羞愧,反而凑过来勾肩搭背。姜仁翦倒不阻拦,自顾而言:“且与我说说那怀春散是何用处?”
“咦?师兄也知此神物?”
他瞧他满脸猥亵,便知是想歪了,沉了口气,辩白道:“采薇手中原本有一包,前些时日却被盗走,不知那贼人要作何把戏。”
“你果真是满心满意地对那同胞皇兄!”岳相秋略带讥讽地点点头,“不知情的,定以为你这王爷又短袖之癖。”
“舍命相救,是血脉之亲才可体会。”姜仁翦并不急恼,反而忆起林子衿方才之言,她所心寄的姊妹之情,他原本都懂得。
“哎,我看你是误了终身才对!将方才那妙人拢进被窝,这才是正事!”他双掌一拍,与他对脸,跃跃欲试道:“我给你想个法子可好?”
“你还是先说说那怀春散,采薇回宫以后,性情举止大变,不知是否在外受了委屈?”
“咳咳。”岳相秋忽而卡了喉咙,眼睛骨碌了几下,凑过来嬉皮笑脸道:“还是先讲那姑娘,欲擒故纵,英雄救美……我给你布置。”
姜仁翦虚眯了眼睛,略带鄙夷之色,轻叹一句:“还是先用了早饭,你我再详谈。”
那岔过话茬的,这会儿才暗暗吐气松心,偷摸翻个白眼,心中低咒,随着师兄出了锦文苑。
这一日思忖过后,离月圆之夜只差十二个时辰,那岳相秋所说怀春散可夺人性命之说,只叫姜仁翦听得半信半疑。他心中悬念一事,若是林子衿确是中了毒,此时还活着,那定是血毒攻心以后与男子……他在心中仍不忍琢磨,紧紧皱眉,叹了口气。
“王爷师兄。”岳相秋伏在他身畔的假山之中,轻嘘一声,歪了嘴角道:“你那小美人,这会儿定是在屋里唉声叹气,胡思乱想你为何送她回宫。”
“我都依了你,这是又要耍什么把戏?”他立于千紫苑的当院,掌灯时分已过,按着宫中规矩,秀女们皆闷在房中不准出门。
“我进去逗弄她一番,咱们已茶杯为号,见我扔出来,你便进去替她解围。英雄救美,此招百试百灵!”他嘿嘿一笑,卖乖地弯了眉毛,趁着乌云遮月,两个筋斗摸入旮旯的那间小屋。姜仁翦心中进退两难,他知自己心中对她异于常人,却又说不清滋味,愣神片刻,听到内里阵阵骚动,竟有些提心吊胆。
“嘘!”
林子衿只听得耳畔有人呵气,惊得汗毛倒立,利落地从床上滚落,无奈还未落地,便被一双长臂揽在怀里。
“小娘子,别惊慌!我是来疼你爱你的。”此桥段正是岳相秋的拿手好戏,他深深吸了下她身上的香味,欲求未满似地又去抹她的散发。
“你……”
他知她要呼喊,驾轻就熟地伸手去捂,方才站定,忽然脚下卸力,眼瞧着自个儿飞了起来,他一时毛骨悚然,松了臂膀,落到地上,抬头见那姑娘一身白衣,窝在彩绘房梁之上。正惊诧万分时,却见她摇头晃脑的相看两回,稳稳地飘然而下,立在跟前,喃喃问道:“你是采花公子?”
岳相秋与她对望,心中已如乱麻一团,伸了根手指,一一指向那细致的眉眼,滑腻小巧的鼻子,鲜嫩欲滴的嘴唇,语不住只言片字。
“我是林子衿呀!”她愉悦地一小跳,又近了一步,却逼得他后退。
“你不是死了?”他受惊了的喉咙发出怪声,引得她咯咯发笑。“那个琪玉姊姊的大哥,他将我救活了。”
“你……你分明不是那个林子衿。”他仍是信不过自个儿的眼睛,虚眯着贴近。
“真是我。”她嫣然一笑,这番神情早前也曾绽然,却只因换了面容,此时在如豆的灯光下,动人心魄。“你我头一回在夜里相见,后来去姜采薇那儿偷药,你还将她……”
她口无遮拦,他便替她遮拦,手疾眼快地将她按倒在桌上,堵住嘴巴。
“你这丫头,还是一副傻德行!这可是在宫里,切勿将我和姜采薇扯上关联!”他这回已断定,虽是满腹狐疑,但知她未死,竟说不上来的心中宽慰。“大难不死,还有本事来勾引我那呆头师兄?”岳相秋又是嘿嘿一笑,见她挣扎着拍打,贴在耳边道:“若是当我作朋友,便要保守那姜公主的秘密。”
“呜呜……”林子衿逼得难受,挥手打碎了一只茶碗,方要点头,却听得耳畔呼啸,木窗劈裂,矫捷地跃进一人。这般纠缠的二人,心中皆是一惊,未听得来者报名,便瞥见银光一束,裂夜而来。
“不是师兄?”岳相秋背后一凉,侧身躲过一剑,低声问道:“你是何人?”
“你是淫贼,倒有底气问我是谁?”那人这才开口,话中带了几分戏谑,手上剑法精妙,在小屋之中灵巧周旋。他心中大叫不好,姜仁翦没喊来,倒是引了个宫中高手,于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原路跃窗而出,临了往里掷了块碎木头,不偏不倚打在林子衿胸口,身后一身闷哼,已是中招。
“姑娘。”那人果真不能再追,转身去扶她。
“咳咳。”林子衿心中虽是不悦,但谅他逃命要紧,叹气宽慰了。她听那持剑男子走进,将她拉起,那时灯火熄灭多时,只可依稀瞧见半尺之内事物,但她莫名的心中发紧,鼻尖所嗅,直叫她目不转睛地空望他的脸庞。
直到他手中的火折子亮起,缓缓转过脸来,摇曳的火焰忽明忽暗地跃上她的瞳眸,霎那击碎了曾苦苦经营的忘却,思绪亏如决堤。他,仿佛昨日还在眼前,容貌耀眼如星辰,只是那浓淡相宜的眉眼,此时淡淡如夜,愀然怀疚,黯然伤魂。
秉烛夜谈
晚风漏窗,抖乱了那一剪弱烛。夜的凉,仿佛幽魂一般,袅袅沁入,凝结鼻尖喘息。程音忽地打了个冷战,腕上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