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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十八娘眼中闪过一丝疲倦,她携着浓浓恨意重生,却陡然发现恨不得食其骨饮其血的仇人,于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耶非耶?
如果她是死去的顾十八娘,那么她所面对的仇人,应该还是那个按照该有的轨迹,过着荣华富贵娇妻美妾生活的沈安林,如果她是此时的顾十八娘,眼前的沈安林又与她何干?
那个伤害自己的人已经伤害了,除非她活着,跟那个十年后的沈安林一起活着,才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可是她死了,死在了十年后……十年后的这个沈安林对她来说,算什么?
她恨他,嘲讽他,咒骂他,处处设障阻拦陷害他,又能如何?那个伤她的人已经伤了她,纵然杀掉眼前这个沈安林,也改变不了曾经伤痛的事实。
罢了,到此为止吧。
她如今能做的,就是再也不要给这个人伤害自己的机会,再也不要跟这个人有任何干系。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转身,那个困住她的身体,折磨她的灵魂,压得她随时都要喘不过气的重担随着这一口气被卸了下去。
耳边沈安林又唤了声,顾十八娘没有再说话,她拉开门大步而去,并将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第167章 决定
一场大雪突如其来,几乎是一夜间,整个京城披上一层厚厚的外衣。
顾家小院子里,两个穿着厚厚皮袄的丫鬟,抱着手匆匆从院子里盛开的梅花树下而过。
“小姐,小姐,夫人问好了没?”她们娇声问道。
屋门应声而开,穿着暗红缎子袄,披着银妆缎滚灰鼠毛荷叶短斗篷的顾十八娘走出来。
“好了。”她含笑说道。
“夫人一早上来问了三遍了……”
“嘻嘻,这就是人常说的归心似箭?”
在她身后三个小丫鬟抱着包袱嬉笑。
“什么归心,是见少爷心似箭。”来的两个丫鬟笑道,一面从三人手里接过多余的包袱。
女子们清脆的笑声回荡在院子的上空,拥簇这顾十八娘向前院而去。
就在几天前,顾十八娘突然决定去南漳过年,这个消息简直让曹氏喜极而泣,接下来这几天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吃的喝的用的满满地装了两大车,曹氏犹自看着因为实在没地方被挑出来的那些东西不舍。
前院里里曹氏等人整装待发。
“你好好看家。”顾十八娘拉过眼睛红红的灵宝低声嘱咐。
灵宝点点头,低头拭泪。
顾十八娘迟疑一刻,看了眼一旁,曹氏正和仆妇们说话,丫鬟们也都各自在告别。
“过年的时候,可以让你哥哥来家,但你不可跟他去那家。”顾十八娘神色郑重说道。
灵元点点头,并没有问为什么。
顾十八娘伸手帮她擦了眼泪,“哭什么……”
“小姐,你还会回来吧?”灵宝哽咽道。
顾十八娘一怔,却并没有立刻答话,她的神情微微的怅然。
“小姐……”灵宝心中的猜测更明晰,泪如泉涌,“小姐为什么卖了顺和堂?”
就在做出去南漳陪顾海过年决定的同时,让众人大吃一惊的决定还有一个,就是顾十八娘要出售顺和堂。
最不理解,最吃惊的自然是彭一针。
他一边忙着带着老婆孩子回河中县过年,一边抽出空跑来质问。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当初为了得到这个顺和堂,顾十八娘是怎样的损人不利己,是怎样的势在必得,而且如今的顺和堂发展正好,没有任何理由要卖出去。
“一心不可二用,我需潜心钻研技艺,这做生意的事还是太分心了。”顾十八娘只是说道。
虽然这个姑娘的心思自来都是深不可测,但对于彭一针来说,他还是比别人多些了解。
说着话时,顾十八娘垂着视线,声音淡淡一如既往,但彭一针清楚的感觉到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样了。
“十八娘,可是有什么事?”他试探问道。
这个姑娘看上去文弱,却无比的倔强,认定的事哪怕前方刀山火海也不可阻挡,而且最关键的是,虽然看上去温柔可亲,其实却是整个人包裹这一层硬壳,她人站在你面前,心却远在天涯。
遇到事,她总是一个人默默地抗,不说,不问,不求。
“没有啊。”顾十八娘冲他笑了笑,答道。
彭一针一脸不信,却也知道如果她不想说,问也是白问。
“好好的怎么……”他叹了口气,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起身告辞,“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顾十八娘垂下视线,一滴眼泪跌落在她的手背上,很快划下消失了。
“小姐是不是不回来了?”灵宝掩面哭道:“小姐……”
顾十八娘伸手帮她擦泪,沉默一刻,才缓缓说道:“不会,我不会扔下灵宝的。”
灵宝抬起头,“小姐说话算话。”
顾十八娘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灵宝塌着嘴,想哭又想笑。
曹氏走过来委婉地提醒时候不早了,而且镖局的人也来了。
顾十八娘拍了拍灵宝,曹氏也再嘱咐她几句,众人便上车,大门打开了,在十几个镖师的护送下,浩浩荡荡的五辆车便离开了。
灵宝一直送出城,直到车队化作天边黑点,才哭着转过身。
她相信小姐不会扔下她,甚至也不会扔下哥哥,但她知道,小姐这一去,是无心再回京城来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灵宝转过头,再一次看了眼空荡荡的白茫茫的天际,那一天,小姐从外边回来,整个人都变了,那一夜,一向看书到很晚的小姐,屋子里意外地没有半点烛火。
夫人当时还很高兴,女儿天天辛苦,终于知道休息一下了。
她当时虽然奇怪,但也是这样认为,心里也很高兴,后来过了没几天,小姐就决定去南漳,就决定卖了顺和堂,这不对,这一切事情都太突然,太不像小姐的做派。
可是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总是跟着小姐出门的阿四一定知道,她转过身,无奈地吐了口气,晚了,要问也问不得了,阿四跟着小姐走了。
年很快就要到了,对于忙碌新年节的人们来说,京城里走了谁又来了谁根本无心知晓,这难得一遇的大雪,并没有阻挡人们迎接新年的热情,街道上车水马龙欢声笑语,间或爆竹零星响起。
一辆马车穿行在热闹的街道上,进入药行街,空气中特有的药香味飘入车内。
沈安林伸手掀开车帘,形容憔悴,他的视线似乎是不经意地随着车行在街道上扫过,无神的双眼偶尔闪过一丝犀利的亮光,彰显着这颓废落寞的外表下也许掩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慢。”他忽地说道。
车夫有些慌乱地忙勒马,带着几分探寻回头看他。
沈安林的视线落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店面上,与四周的热闹不同,这里四扇门只开了一扇,当中挂着一个写有盘售的牌子。
“盘售……”他眉头微皱,低声自语,视线上移,落在那金底黑字的“顾氏顺和堂”牌匾上。
与京城相同,建康迎接新年的气氛同样热闹,顾家巷子里积雪早已经打扫干净,穿着棉袍的孩童们扯着各种玩物欢笑跑过,来往的小厮仆从脚步匆匆。
顾长春的宅子里已然装饰一新,屋檐下挂着鲜亮的红灯笼,院子里不时响起啪啪的爆竹声,以及顽童们大呼小叫的笑闹声,家仆们忙着送礼接礼安置年货,脸上都带着喜色。
此时屋内顾长春的神情却与这节日的气氛格格不入,他的脸色阴沉,忽地重重吐一口气。
“这么说小渔也不回来了?”他似是自言自语。
“渔少爷说,因雪大,六亭县部分遭灾,他在其位不敢忽其职,只能不孝了。”一个家院恭敬地答道。
六亭县的雪有下得那么大?顾长春心里嘀咕一句,但他又无话可说,只是心里觉得有些失落。
“他身为一县之长,如此爱民敬业是再好不过,去,多备些年礼派人给他送去,一个孩子家的,独自在外……”顾长春说道,轻轻叹了口气。
“是,三奶奶已经备好了。”家院笑答道。
顾长春点点头,家院便知趣地告退了。
“没想到他也回不来了……”顾长春轻轻叹口气。
顾海一家很早便捎信回来,说曹氏身子不好不宜周途劳顿所以不回来,这个理由的真假大家都心知肚明,听到他们说不回来,很多人都松了口气。
想当时他们对待曹氏的态度,如果那暴虐的丫头回来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他们呢,不回来,大家都好,都能过个好年了。
只是顾渔也不回来,还真是让大家很失望,纵然因为顾海的拖累,顾渔前一段际遇不好,但据最新消息,顾渔政绩出众,且六亭县出了祥瑞,这不仅说明当今圣上厚德载物,也说明顾渔受天之佑,要不然祥瑞出哪里不成偏偏出在六亭县。
对于久病在身的皇帝来说,这个消息让他很高兴,大大地表彰了顾渔,还赐了御膳,据说皇帝有意让他转任京畿地界,但顾渔谢绝了,认为自己资历尚浅,升职太快,难以服众,且愿代天子近民身,察民意,尝百姓疾苦,当县令是最合适不过了。
识时务,知进退,前途不可限量啊,顾长春脸上不自觉地浮现笑意,待顾慎安之后,顾家的将来就寄托在他身上了。
“不该回来的不回来,该回来的也不回来……”顾长春静默一刻,自言自语地说道,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脸上虽然还带着笑意,但不知为何,心里浮现一丝莫名的滋味,有些难过有些酸涩,枝枝蔓蔓地蔓延开来。
这时的顾十八娘一行人,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雪天路难行,因怕曹氏身子吃不消,他们走走停停,这一半路走下来花去了将近十天的时间。
“照这速度,能在正月初六赶到南漳就不错了。”曹氏面带忧色地说道。
此时她们落脚在一处破庙里,因为曹氏急着赶路,错过了一个城镇,找不到可投宿的客栈。
“其实最重要的是我们能见到哥哥了不是?”顾十八娘笑着说道。
曹氏点点头,心里宽慰很多。
顾十八娘与她说了些闲话,看着倦意浓浓,便由丫鬟们服侍歇息了,自己则起身走到庙前,这里十几个镖师并五六个家丁点燃篝火,但却并没有喝酒吃肉说笑,而是神情带着几分紧张望着庙门外。
瞧见此等状况,顾十八娘心中不由一跳,伸手攥紧了斗篷领口,越往北边走,所见景色便越与那边不同,物资贫瘠一些,盗贼则便张狂一些,尤其是她们一行,女子内眷且携带金银细软,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抢劫对象,这也是她为什么重金聘请京城最好的镖局护卫。
一路上倒是风平浪静的很,但此时情况似乎不对。
正在紧张时,门外跑进来几个镖师,面上神情古怪。
“怎么样?”为首的镖师神色凝重地问道。
“没了……”进来的镖师答道,显然自己也很疑惑。
“不是说足足有二三十个盗匪?难道咱们走眼了?”镖师们一怔,瞪眼问道。
“也不是……”进来的镖师低声说道,伸手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下,“都死了……”
“死了?”众人大吃一惊,“怎么会?”
“我们也说奇怪呢,从昨日起这些人就跟着咱们,但似乎就在方才瞬时被人全部灭了……一个活口也没留……”镖师说道,想起方才见到的场景不寒而栗,同时心里又松了口气,有些后怕,如果不是这些人突然死了,那么现在只怕就是他们躺在血泊中了……
“怎么回事?”一众镖师面面相觑,“难道他们有仇人?正好被寻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