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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意思自然是说想好了这一次怎么全身而退了没……顾十八娘扶在膝头的手微微地僵了僵,才要张口说话。
“拿水来。”文郡王又道,一面撑起身坐。
顾十八娘一怔后才忙应声是,小心地从暖炉上拿下铜壶,先拿水温了温茶杯,再斟上水,双手捧着低头走到床边,跪下。
文郡王靠在软枕上,略等一刻,才接过,他的手微微地颤抖,有水滴洒落在锦被上。
顾十八娘看着那水滴,只觉得心惊肉跳。
“不能找太医看吗……”她忍不住抬起头问。
既然病了,太医院集合天下顶尖大夫,便是为他这等皇室贵族所用,怎么会病成这样而躲起来不让人知?
“不是不能……”文郡王浅浅喝了口水,缓缓道:“而是看过……”
太医都看不好?
“是什么病?”顾十八娘问道。
文郡王将茶杯递过来,她伸手接过。
“无病。”文郡王看着她,清清冷冷地答道。
至毒无形,至病无恙。
由刘公身中之毒以及自己亲身体验,顾十八娘非常明白这一点,她的脸色不由难看起来,太医院都看不好的病……
“我这病要说起来,倒是因先天不足而起,身子一直好好将养,倒也无碍,只是前些年因意外……”文郡王从她身上移开视线,靠在软枕上,意外二字划过嘴边,带着森森的寒意,“引发旧疾,遍寻名医,尽尝良药……”
“结果如何?”顾十八娘跪直身子再一次追问道。
文郡王看着她一笑,“结果,就是我一日比一日嗜睡,直到睡过去再也不醒来。”
他在笑,顾十八娘却觉得一阵寒意。
“不过,既然我已经走到这一步,决不能就此放手,就是死也要死在……”他看过来,目光如电,“所以,你明白?”
对于皇室来说,绝不会选一个体有疾的人来做皇子,所以,一旦消息透露出去,那么下个月被册封为皇子的人便绝对不会是他。
所以已经走到这一步的文郡王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所以任何一个威胁到这个秘密的人都将消失……
所以这是必须的选择,无可避免结果……
顾十八娘看着他,神色平静。
“我不能死。”她忽地说道。
文郡王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也不能死。”顾十八娘迎上他的视线,定定说道。
“还是因为你哥哥之类的缘由?”文郡王忽地笑了笑,“顾湘,我想你是明白的,我们的命,都是在自己手里,与他人无关。”
他这句话让顾十八娘心里微微地吃惊,有什么念头需要再分析,但现在却顾不上了。
“所以我要为我自己争一争,郡王你为什么就这么放弃?”她说道:“一定会有办法的……”
“有什么办法?”文郡王笑问道。
顾十八娘咬着下唇没有说话,没有办法……太医们早早就诊不出病,如今却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寻大夫治病……只有等死……
“那皇子之位难道比命还重要?”她忍不住问道。
“你说呢?”文郡王反问道。
“我觉得命重要,没有了命,一切都没有意义。”顾十八娘抬头看着他道。
“那你在大药会上投药入那人锅中,又有什么意义?”文郡王看着她淡淡笑道。
“我……”顾十八娘有些结舌。
“命是很重要,但人活一世,并不是为了活而活。”文郡王头微仰靠后,似是有些疲倦了,合上眼,“烟花要的便是那一瞬间的绚烂,你能说它没有意义?”
这也是一个及其倔强,及其自负而生的人,这是一个就算死也要绚烂的人,他绝不会放弃拼力得到的地位,然后以萧萧落寞之态苟且而生。
或者说,他所走的路也是注定只能向前不能退后的,一旦退后,便会被人瞬时踩灭,休想有半点休养生息以图来日的机会。
顾十八娘的眼泪慢慢地掉下来。
“可是为什么非要我们去死……”她喃喃说道:“天近寒冬,万物肃杀,躲得过一时,躲不过这一世虫命……躲不过,躲不过……”
她的脸色惨白,却似乎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你去吧……”文郡王淡淡说道,闭着眼从枕下拿出一物,“拿去给杨大人。”
顾十八娘木木接过,不去看也没有再说话,起身向外而去。
看着她失魂落魄而出,内侍吓了一跳,只当文郡王有什么不测忙冲进去看。
“睡了……”他很快转回来,说不上是松口气还是提口气,神色想哭又想笑地说道。
中年男人这才松口气,又叹口气,看向顾十八娘,冷哼一声。
自从打过一次交道,他下意识地不把这姑娘当小姑娘看待,想必她也明白自己这一次必死无疑了。
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闭得最紧的。
“原来是个外厉内荏的!我说呢,这天下哪有人不怕死的,瞧吓得的这样……”他带着嘲讽说道。
想到这次带顾十八娘来完全是个荒唐无用之举,不由恼恨之极,又恨自己也恨顾十八娘。
一定是这个妖女口吐咒言才有今日之灾……
“跟我走,老夫送你一程,也算你生之有幸。”中年男人冷声说道。
“顾娘子,咱家郡王对你……”内侍则在一旁轻轻抹眼泪,细声说道:“……为郡王尽忠,是咱们做奴才的荣幸……”
顾十八娘对他们的话不闻不问,她只觉得深深的疲倦袭来,既然如此,也罢,至少,她不会再以弃妇那个耻辱之身而死去,至少哥哥和娘因疠疫也算是死得坦坦荡荡。
这一点命运也是无奈吧?他们一家终是没有再去跳命定的坑,这场赌局本就不公平,那么他们输得还不是太惨!
顾十八娘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笑意,这才察觉手里还有一物,便将其一抛。
“你主子给你的。”她说道,言语里带着几分不屑,“祝你们生死相随来世重聚。”
不管这些人有多么的不得已,作为无辜,她没任何理由对他们感恩戴德。
“死到临头还嘴硬!”中年男人竖眉喝道,一面接过。
这是一个明黄锦袋,他一愣,倒出一块方正金牌,上面篆书硕大一个字。
赦。
“这……这……”中年男人惊讶失声,怎么会是赦罪免死牌?难道郡王是要放着姑娘而去?
“什么?”顾十八娘被他的惊讶失态吸引来视线,不解地问道。
“你……这是不是你偷的?”中年男人咬牙问道。
“我偷?”顾十八娘好气又好笑。
内侍这是也凑过来看,“呀,是赦罪免死牌……”
他脸上也是一派惊讶,但旋即便抹着泪软软说道:“我就知道我们郡王是个多情的……”
他走过来几步,看着顾十八娘郑重道:“好姑娘,郡王如此待你,你将来更不能负了他的情义,将来万一那时,你……你可要……老奴会安排好你的身后事……”
毕竟郡王还建在,那殉葬什么的不吉利的话他是说不出口,只能点到为止。
他唠唠叨叨说的什么?顾十八娘皱眉,看向握着那块牌子脸色铁青人发僵的中年男人。
“是说我……不用死了?”她试探问道。
中年男人面皮发僵,不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地从牙缝里吐出一个是字。
得到确认,顾十八娘的视线不由看向那层层书架后,心绪复杂难言。
他竟然要放自己走?
他竟然相信自己会保密?
脑海里不由闪过种种,最后定格的却是仙人县学堂内,那个缓步而来的清隽学子。
惊然发现,不管是自己也好还是哥哥也好,与这位文郡王见过寥寥数次,却都是恰逢危急时刻,不管是起于各种不得已不明说的利益干系,他终是伸手相助,将他们从命运的转折点拉回来。
顾十八娘的眼泪再一次泉涌而出,她跪下来重重叩头。
马车停在顾家巷子口。
“你最好把嘴闭紧点,否则你们全家……”中年男人低声冷冷说道。
“蠢货……”顾十八娘挑眉看了他一眼,冷冷扔出两个字。
自从出了娘胎,中年男人还是头一次听人说自己是蠢货,还是个豆蔻年纪的女子,他顿时脸色铁青,“好大胆!”
“别喊了,让人发现了,那可不怪我。”顾十八娘淡淡扫了他一眼,起身下车。
马车晃了晃几下,传出一声闷响,很快走开了。
顾家家门紧闭,顾十八娘站在门外吐了口气,那一晚事发匆匆,灵宝肯定吓坏了。
见到她回来,所有人都惊呆了。
“有一家大人用药用的急,所以手段非常了些……”顾十八娘简单地对围着自己的下人们解释自己的行踪。
回来之前,鲁莽挟持自己的那个蠢货已经让人给她梳洗打扮过,再加上天已冷,穿的衣领高,脖子里的伤被遮住了。
除了面色略微憔悴,还真看不出异样。
“哪有这样请人的,简直是绑架……”
“那有什么办法,那些贵人们,行事本就嚣张……”
“可不是,我听说那个有名的老大夫,还被人裹在被子里抬走了去诊病呢……”
下人们松了口气,做个匠人再有钱地位低是无可改变的事实,纷纷议论着退下了。
“灵宝呢?”顾十八娘一直未看到灵宝,以为她吓病倒在床,忙问道。
“灵宝姑娘和彭大夫出去找姑娘了……”下人们答道。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一阵喧哗。
“是灵宝回来了吧……”顾十八娘笑道。
“小姐,小姐……”两个家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来了,“夫人和少爷回来了……”
什么?顾十八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178章 不惧
“十八娘……”
“妹妹……”
伴着两声熟悉的称呼,仆从拥着曹氏和顾海进来了。
顾十八娘犹自感觉是在做梦,她的视线落在二人身上,曹氏较半年前丰腴些许,顾海依旧瘦削,但眉眼神态更加沉稳,风尘仆仆之下掩盖不了那熟悉的亲人感觉。
他们是真的回来了!
“我还以为……还以为……”顾十八娘扑进曹氏怀里,紧紧抱住娘,放声大哭。
“原来是这么回事……”
平静下来,一家三口在屋内坐定,听清原委的顾海和曹氏不由笑了,都松了口气。
原以为顾十八娘受什么委屈了……
“早在疫之初我们就已经离开南漳了……”顾海笑道。
“路上娘病了一时,耽搁了路……”曹氏插话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你哥哥太小心了……”
“后来疠疫来了,很多路都封了,消息也递不过来,绕了弯路坐过来,正好遇上灵元……”顾海说道,看着顾十八娘面上残留的悲伤,不由有些愧疚,“都是哥哥不好,让妹妹担心了。”
顾十八娘摇着头笑。
“小姐……”灵宝从门外跑进来,身后跟着彭一针,显然他们已经从下人口中得知消息,面上是又惊又喜。
灵宝一头扑进顾十八娘的怀里,还没来得及大哭,被顾十八娘在腰里狠狠地掐了一把。
她立刻领会,强忍住已经到了嘴边的哭意咽了回去了,彭一针也接到顾十八娘的眼神示意,硬生生地将那声大叫憋回去。
“夫人,少爷……”灵宝投向曹氏二人,“你们回来了……”
这一天一夜,她简直如同身在地狱,没想到转眼三人都出现在眼前,简直是珍宝失而复得,大悲之后大喜,她跪行过去抱住曹氏终于得以痛快大哭。
曹氏只当她担心自己困于疠疫,少不得抱着安慰一番。
顾海的视线却在三人面上扫过了,眉头微微皱起。
闲话过后,因为周途劳顿灵宝带着一干仆妇服侍曹氏歇息,彭一针虽然有满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