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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混战,往来也不似之前那般闭塞。没多久,江家便派人来找萧峥,提了一个条件。
萧峥在帐房内静静地听完,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便拒绝了:“回去禀告江氏族长,多谢他老人家的美意,可惜本王已有意中人,还是请他另择佳婿吧。”
来传信的是个后生,许是在大家族里养出了刁脾气,闻言气不过,便顶撞道:“王爷是明白事理的,江家在此战中出过多少力气您也知晓,当初沿江除贪之事江家亦有分担,如今族长将他最宝贝的女儿许给王爷,您怎能直接一句话便回了?”
萧峥终于抬眼看向他,一言未发,眼中凌厉已让他退后了半步,竟对刚才说的话隐隐生出后怕来。
“江家是不是搞错了?本王来此是平叛的,是拯救江家等诸大世家于水火的,江家所做的一切本王铭记于心,他日一切好说,但现在……”
他一把抽出手中长剑掷了过去,在那人脚尖处扎住,待惊得那后生一声惨叫出声时,才缓缓说完后半句话:“最好不要与本王谈条件!”
后生半个字也说不出,面色苍白如纸,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帐外蛙声一片,夏风吹入,烛火摇动,映照着萧峥的脸色,忽明忽暗,如同他此时的心境。
当物资运来的一刻他便明了,这么凌厉迅疾的速度,只怕文素已经动了手段,而一旦如此,恐怕就要遭了算计。
他叹息一声,仰靠在椅背上阖目养神,思绪却早已飞回京城。
陆坊既然故意克扣兵器,必然是萧端的指使,而他既然有心引文素犯事,应当是为了逼迫自己,看来临走的那几句交代终究是没有作用。
同样是自己最在乎的至亲,他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出事,更不希望他们彼此伤害。
可惜留在京城的眼线迟迟没有送来消息,京城可能已被封锁。好在他临走前给赵全留了令牌,然而他宁愿永远不要看到赵全出现在自己面前,因为那必然已经是最后一步。
他微微睁开眼,望着帐顶发呆。萧端定然想到他会猜到这一切幕后主使都是他,可是仍旧不顾一切的扑了进来。原来仇恨竟然在他心里埋下了这么深的根须。
他也发现,自己并不完全了解这个侄子。萧端的动机不复杂,却坚持,执念了那么多年,除了他自己,没人可以让他放下。
萧峥想起当年温文尔雅拖着病体的长兄,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请他好好照顾萧端,然后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下辈子,再也不要生在皇家了,起码不会连累我的孩子跟我一样苦命。”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他还记得,虽然他一直想要忘掉。
然而有些事情那个孩子记得比他更清楚,甚至是刻骨铭心。
如今他什么都不奢求了,事到如今,惟愿文素平安无事便好。
帐帘忽然被一人大力地掀开,打破安宁。周遭一阵细响,几道黑影迅速袭向门边,在萧峥抬眼看过去时,又悄然退去。
一人大步流星地走入,风尘仆仆,面露焦色。
“赵全?”萧峥惊愕非常,一下子站起身来,眉头皱紧:“你怎么来了?”
赵全顾不得行礼,忙不迭的开了口:“王爷,大事不好,文大人性命堪忧了……”
※
一般问斩皆安排在秋后,然而若是未防夜长梦多,便不乏提前者。
文素便是此类。
牢中最后一顿饭全是江南名菜,她吃得心安理得,一根菜叶也没留下,而后整理衣冠,硬是要求穿着那身官服才上了囚车。
她知道自己会被除去,但是是牺牲在一场阴谋之下,而非渎职。她立于世间,坦坦荡荡,为何不能身着官服?
主监斩官是王定永,他看了一眼文素身上的官袍,想说这于理不合,开口却说了一声抱歉:“文大人,在下求过情,但陛下已受教唆,根本听不进去,还望您见谅。”
文素失笑,“御史大人能从当初的反对在下到如今为在下求情,已是莫大的恩情,岂可再奢求其他,文素无以为报,请受在下一拜。”因为铐着枷锁,她行动不便,动作亦有些笨拙。
王定永拦下,叹息道:“若是大人没有那个身份……也就一切好说了,可惜,可惜啊……”
“身份?”
文素不解,正要询问,同负责的副监斩官已经出言提醒王定永:“王大人,时辰到了。”
王定永一愣,抬眼去看文素,便见她一张脸瞬间惨白。
不可能不害怕,实际上这几日她一直在害怕,听着外面传来刘珂隐约的求情声,更是一次次希望有人能救她出去。终于到了这最后一日,强作轻松到了现在,最后还是忍不住心中畏惧。
正是大好韶华,理想未曾实现,老天为何要让她走上这样一步?
更何况,还未曾执起那人之手,白头之约永无兑现之日,叫她如何甘心?
指尖微微颤抖,她忍住流泪的冲动,哑声对王定永道:“请大人为在下带一句话给摄政王,就说此生无缘,来生再聚……”
话尚未说完,人已被两人一边一个架着拖到前方,被按跪在断头石处。
下方的百姓知道这就要动手了,顿时齐齐一声惊呼。
文素仰着脖子扫视下方,脸颊深陷,憔悴无比,然而明明刚才还慌乱的神色此时却反而渐渐平复了。
她看到围观的也有不少女子,有的甚至与她是差不多的年纪。也许其中有些还对她如今的高官地位怀揣希冀,而今日之后,将彻底归于泡沫。
也难怪有那么多人支持除去她,至少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女子扰乱朝堂,夺去属于他们这些男子的风头。新政将成为过去,而且因为事出有因,青海国也将无话可说。
她是新政的牺牲品,是一场夺权阴谋的牺牲品,却偏偏有了理想抱负,实在不该。
隔着人山人海,斜对面的茶楼上静静站着一人,白衣胜雪,眼含冷霜。
他的视线投向断头台,看着那身着官袍的女子,攥紧了手中的茶杯。
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电般掠过,鼻尖似乎还弥漫着他第一次不慎扑倒她时,自她发间的散逸出来的淡淡槐花香。
他们之间也许称不上熟稔,可是却极有默契。纵使从初识他便算计她,纵使她从来都对他口中的“至交”不敢认同,可是后来有事相助,还是第一个想到他。
他甚至想起那晚抢信时不慎露出的伤疤,她却只是淡淡一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萧端有时候想,若是她只是她,没有这场算计,他甚至可能会喜欢上她。
可惜,他终究是个无情之人。
实际上他知道赵全去搬救兵了,但是前后必然会耗费不少时间,等叔叔回来,一切都会尘埃落定了吧……
断头台上蓦地响起一声大喝,刽子手举着宽背大刀抡着耍了几招,仰脖灌下一口酒,又尽数喷在刀刃上,算是开了刀,接着便一步步走向文素……
萧端手中的杯子被攥的更紧,甚至都发出了轻响,最后在瞥见王定永终于缓缓举起那只签牌就要丢下时,终于不堪压力猛然碎裂。
碎瓷片扎破手指,顿时鲜血淋漓。他却一下子被惊醒,暗暗骂了一声“可恶”,飞快地转身朝外冲去。
茶楼外停着一匹马,他二话不说就上前解开绳索,在小二惊讶的呼声中翻身而上,迅速朝对面奔去。
文素的脑袋已经被按在了断头石上,大汉搓了搓手,举起大刀……
萧端尚未到跟前,见状慌忙开口,一个“刀”字刚出口,耳中忽然听见一阵破空长啸,一支羽箭凌厉的划破长空,直射而来,一箭正中刽子手手腕。
刽子手惨叫着连退几步,众人都被这突来的一幕震住,一时无法反应。
萧端转头看向箭羽射出的方向,两匹快马飞驰而来,为首一人身着玄甲,即使隔的这么远也能感到气势凛冽,好似从天而降的战神。
王定永尚未发话,身边的副监斩官已经大怒而起,拍桌道:“敢劫法场?来人,马上就把人犯给处决了!”
人群被马蹄冲散,一身玄甲的人影自马背直接跃上断头台,丢开手中长弓,一把抽出腰间长剑,挡在文素身前,“本王看谁敢!”
“摄、摄政王?”
副监斩官吓了一跳,随着他这一声惊呼,所有人都忙不迭的跪了下去,山呼声此起彼伏:“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峥的视线一点点扫视过去,最后落在远处尚且骑在马上的萧端身上,眼神沉痛,手中长剑被攥的死紧。但最后在看向面前的文素时,一身凛冽尽除,只余愧疚疼惜。
他弯腰扶起她,张了张口,声音微哑,“是我对不住你……”
五六章
“你说皇叔回来了,还带走了文素?”御书房内,听了福贵的禀报后,皇帝一下子丢开了手中的毛笔,起身道:“给朕更衣,朕要去摄政王府看看。”
“陛下……”福贵小心翼翼的道:“您不怕摄政王迁怒于您么?”
皇帝怔了怔,脚步微缩,但很快又继续大步朝外走去,“总要面对的。”
摄政王府内此时并不安生,摄政王忽然毫无征兆的回来,将整个王府的人都吓了一跳。
傅青玉因为得知文素要被斩首而想出去送行,却被关在了房里,一直闹腾到了现在,直到此时隐约听到些动静,得知是文素回来了,这才安下心来。
文素连日没有休息,进了王府后,心绪一松便昏睡了过去,萧峥坐在床头陪了她一会儿,起身朝东暖阁而去。
身上的甲胄尚未除下,鬓角发丝亦被风吹乱,他却毫不在意,径自推开房门,果然看见正在清洗手指伤口的萧端。
甩了甩手,用白绢仔细包住,萧端这才抬眼看来,微微带笑,“叔叔竟然亲自回来了。”
“是啊,你可失望?”
“自然,您若晚些回来,便不是穿着盔甲回来了。”
手中长剑铿然出鞘,手腕轻转,剑尖已经精准的架上他的肩头,萧峥强忍着怒气,眼神森寒,“云逸?哼,我给你取字云逸,盼你一生逍遥自在,不受拘束,你却兀自要跳入这些是非,还要牵扯进无辜之人,我养你教你,便是让你这般回报我的么?”
萧端敛去笑意,面不改色:“叔叔,我要回报给您的是万里江山!”
“万里江山又如何?你怎知我要的是这些?”
“呵呵……”萧端苦笑,目光忽然冷若冰霜:“天生的帝王之才为何要放弃?为何要将江山拱手让给那个黄口小儿?他与他父亲崇光都不配坐那个位置!”
萧峥眯了眯眼:“所以说……皇长子一脉才配是么?”
萧端浑身一震。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我,是否真的只是这样?身为皇长子之后,你是否真的甘心?”
萧峥一步步走近,长剑重重的压住他的肩头,“做一个闲散郡王不好么?为何不能放下这些?”
“叔叔……”萧端闭了闭眼,语气无力,“我真的是要帮您,那个位子,我从来就不想要。”
“因为觉得我配?”萧峥冷笑,“为帝者只有是否合适,没有配不配。”
他撤去长剑,退开几步,转身背对着萧端,“你我是至亲,血浓于水,为了那个彼此都无意的皇位,何必弄到如此地步?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你机会,提醒你莫要动手,可是最后你还是让我失望了。我是希望你能真的有一日当得上云逸那个名字的……”
萧端身子一僵,隐隐从他语气中感到了不妙,“叔叔您……”
“所有事情我一人解释,你准备一下,离开吧,从此不要再回来。”
“叔叔!”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你犯的是谋反大罪!”
萧端退后一步,怔怔的说不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