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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慎来时,谢让正趺坐在案几旁打盹,听见声响便睁眼起身。赵慎也不说话,只在谢让对面屈身坐了,随手翻动案上文书。
两人一时只相对跽坐,气氛颇有些诡异,半晌,谢让笑道:“年纪不饶人,我现在的精力也不济了,看了半夜,这一早便睡了过去。”又道,“其实这些文书平日陆参军看,大约不需这许多时辰。”
赵慎听他提陆攸之,正触在心事上,一阵烦乱又不好发作,只道:“主簿辛苦。”谢让见他一大早便前来必是有事要说,可此刻偏又如此惜字如金,不知是为着什么缘故纠结。他在赵慎面前没什么可拘谨,见将军不作声,索性拿起文书继续看去,慢慢等着他开口。
果然片刻之后,听得赵慎道:“主簿;我要审陆攸之;劳你屈尊一同做个见证。”
谢让抬头疑道:“我方才恍惚听说陆参军被收监了;说是顽忽职守延误军机,看来果然不真;却不知到底为了什么?”
赵慎心中哂道,这消息传得倒快。一时沉声道:“我要他招供如何通敌,同谋又是谁。”
谢让一怔,一时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最后却只是笑道:“竟有这等事?真是看不出。将军在帐前审问便是,连吓带打,谁能不招?到时诸将皆是见证。”
赵慎摇头冷笑道:“陆攸之这人,要面子胜似要命,要他在大庭广众低头出丑,他便真是死也不肯说了。况且眼下洛城里外都危机四伏万事只求一个稳字,事情完全弄清之前,我亦不想大动干戈,免得节外生枝。”
谢让也知道这事事关紧要,出在眼下的当口颇为棘手,赵慎肯来找他,也有患难相托的意思,收了玩笑口气沉吟片刻道:“既然将军这样说,我去安排。”
第2章 失路将如何
白日里,赵慎带人巡视四门防务,在紧要处暗暗添了些官阶不高心腹部下进去,嘱咐他们“只带耳朵不带嘴”,一旦有异可直接上报。过了午时,有斥候来报城外西燕军又派人在城周操列队伍,赵慎叫弓箭手上城;其余任何人不许擅动,一时还不放心,又在中军帐中召集各营将官,严命诸人不许无令出城应战。
天色将晚时,周乾到耳边耳语几句,赵慎点头应了一声;便随他往后营监舍而去。等到了门口,见谢让带着几个卫兵已等在那里。平日里监舍中羁押的多是犯了军规待决的军官,赵慎带兵军纪颇严,况且如今兵临城下;哪个还敢寻衅惹事?监舍中空空荡荡,只有几个守监的军士,见了营中主将与主簿;忙不迭施礼。谢让叫他们去监舍门口巡视,自己引着赵慎直走到最里一间。待在进得进去,看见靠墙的草榻上卧着一人,那人听见声响扶着墙壁立起转身,正是陆攸之。
两下相见,赵慎只负手不语,陆攸之也神色如常。卫兵端进两把胡床,一张条案,上头摆着笔纸。谢让将一把胡床拉到案旁坐了,见赵、陆两人皆立着不动便也不多话。这监中地面哪会铺地板,十分湿冷坚硬,卫士这才给将军主簿置了胡床,此时见一个坐了一个却立着不动也不知所以,不由拿眼去瞟谢让。谢让道:“你们且去……”话未说完,只听赵慎道:“慢。”
他见陆攸之穿着的已不是昨日那件白衫;猜度出他是挨了打又不愿露出身后血渍,不知从哪央来这玄色衣袍换上;再细看时;发髻似也重新梳理过。他晓得以陆攸之的脾气,这便是不肯示弱,在他面前特意摆出的这副从容模样。赵慎见他如此逞强怒极反笑;语带讥讽道:“给陆参军也拿把胡床来;叫他坐着说。”说罢带了点刻毒笑意,径自坐下。
陆攸之脸色微微一变;随即道:“与将军应对不敢放肆,还是正坐吧。”说罢,屈身跪坐下去。这地面上别说坐垫,连稻草也无,膝头触地便硌得生疼。方如平时一般端然坐好;陆攸之已痛得眼前一黑。他不敢实坐,可虚搭着时臀腿肌肉愈发要用力才撑得住腰背挺直,伤处反而似更为痛胀难受。他这样立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觉气苦,心中刚生出些许自伤之意,不由又暗骂自己本就是自找活该,又何必这样矫情。如此强自忍耐,背后已是冷汗涔涔。
一旁赵慎只冷眼看着,抬手遣了卫士出去。谢让执笔蘸了墨,目光从两人面上扫过,复又转首回来。只听赵慎道:“源长,你我之间也不需多费口舌,我只问你里通外敌的事,你具实答了,我也不欲与你为难。”
他犹称陆攸之的表字,且语气温和,虽话说的不客气,仍大有缓转之意。陆攸之看着他只道:“我不曾通(河蟹)敌。”
赵慎听了也不着恼;问:“那叠扇和暗语是怎么回事?”
陆攸之道:“有故人传话约我在酒肆中会面,因多年不曾见了故约定以叠扇上诗句相对。”
赵慎道:“何时的故人?”
陆攸之道:“游学时的故人。”
赵慎笑道:“源长还认得带铁爪攀墙的故人”
陆攸之淡淡道:“我并不知他现在做什么。”
赵慎道:“既不知其身份,可见并不熟稔,凭陆参军的谨慎,怎的就这样急着去见他?”
陆攸之微笑道:“凭将军如何疑我,没有真凭实据我便什么也不认。”
谢让执笔记录,听到此节微微皱眉。陆攸之的话自是漏洞百出不值一驳,可城外来人确已死了,这死无对证,陆攸之真要扺死狡辩也是麻烦。
赵慎点头道:“好一个真凭实据;好一个我疑你。”他手指摩挲着带钩上的斗兽纹,道:“上月初七,探子报西燕军有批粮草要过邓县,我派军设伏;西燕军却改道逃了;上月廿三,我派了十二个骑军分三路出城求援,一个不剩全被西燕军截住杀了;两日前;夜里上城巡夜的士兵第一天换防,就有人趁空隙翻进城来:这些事件件是你经手,”他一径说一径觉得气血上涌,若换了旁人他早就疑心有鬼了,只因为他是“源长”自己便只道是策划还不周密,经久都未往“奸细”上去想。此时听陆攸之竟还言之凿凿,不由冷笑道:“你不必费心想如何抵赖,我今日定是要你招供如何与西燕军接洽,城中何人助你。现下你不肯说也无妨,我有的是手段叫你开口。”
他这一大段话讲完,两眼直盯着陆攸之已带了满面煞气。陆攸之只默然相对,神色不卑不亢。赵慎历来最佩服他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毁誉皆乱风过耳的气度,此刻却觉他这般油盐不进强硬可恶,手指不由紧紧扣住带钩。他看见谢让已在一旁轻轻摇头叹息,暗自咬牙;喝道:“来人。”
一时,一个卫兵执着马鞭进来,陆攸之面色倒未变,只是嘴唇禁不住微微一抿。谢让正看在眼里,便劝道:“陆参军……”
陆攸之摇头道:“主簿不必劝我。”谢让微一扬眉,又瞧一眼赵慎,不再言语。
卫兵见状便上前推他肩头,陆攸之跪坐了半日双腿早没了力气,一推之下便伏在了地上。他心知此番赵慎不会好相与了他;恐怕性命都留不下;之前受零碎折磨倒似不算什么了。既知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心下反而坦然,却不防那卫士上来解他腰带。陆攸之既惊且怒伸手去拦,只听赵慎冷笑道:“怎么?”
这话音既是嘲弄,又含忿恨,陆攸之不由一震。此刻他方明白,他已不再是赵慎的座上宾,他在这军中享有的一切尊严敬重,赵慎都是要加倍索要回去了。
那卫士掀了他袍摆,又去除他外裤。陆攸之伏在地上,牙齿咬进下唇,抬眼便能看见赵慎垂在地上的袍摆,面上竟蓦的红了起来。待除下外裤,屋内几人俱是一愣。只见中衣尽被血渍浸了,颜色已呈锈色;似与皮肉粘在一起。那卫士不知如何下手,只拿眼觑赵慎,半晌听得赵慎道:“脱。”
卫士手下哪知轻重,提起中衣向下一揭,陆攸之本来还面红耳赤的发窘,突然间身后如被泼了沸油,周身却像骤然被丢进冰窖,连心肝肺腑皆抽紧一般。他周身颤抖,伏地喘息呻/吟了半晌才觉那剧痛顺着四肢百骸流逝些许。
谢让平日与陆攸之并无多少话说,也只当他是个恃才清高的后生,无甚深交。可他岁数为长,又有些滥好人的厚道。此刻见陆攸之这狼狈境地,心中忽觉不忍。正想说话,转首却见赵慎神色冷硬,似是铁了心要问出口供。他自觉不能在旁扰局,便将眼光转过一边。
卫士那厢已抡起马鞭打下,陆攸之只觉像被猛兽尖牙利爪猛地噬咬,况且这杠上开花哪里受的住,强耐了许久还是惨叫出来,可咽喉像被扼住声音都是哑的。剧痛之中,他终究忍不住哀求道:“且别打了。”
赵慎摆手叫卫士停了手,道:“你肯说了?”
陆攸之闭目道:“我是西燕细作。”
赵慎道:“说下去。”
陆攸之停了半日,道:“我要喝水。”
赵慎略一迟疑,把自己手边水碗递给卫兵道:“给他。”
陆攸之连喘带呛,好半天才将碗中水喝得尽了,觉得周身又有了些气力。他知道赵慎在等他开口,暗暗咬牙,低声道:“再打吧。”
赵慎听得他磨蹭了半日竟冒出这样一句,饶是把自己当傻子耍弄,一股怒气刹时直冲上头来,一抬脚踢在陆攸之身上。他是武将力气本就大,此刻气晕了头又没轻重。陆攸之猝不及防,身子向外一冲,头正撞在地上竟也觉不出疼。半晌方觉有东西从额上流下,颤抖着伸手一抚,才知是额角撞破了;他看着手指上的鲜血,心中想,原来血浓于水未非虚言,竟是这般鲜艳粘稠。
赵慎也是一惊,不由探身伸手托起他下颌。只见陆攸之垂着眼帘,额上流下一缕鲜红;发髻也散了,衬着惨白脸色和入鬓的远山长眉,望之竟觉凄艳。赵慎胸中憋闷不已,喉头几次翻转,低声道:“你是何苦?”
陆攸之举目望他一眼,苦笑道:“不过是忠人之事罢了,赵将军,你要死节守这洛城,又是为何?”
赵慎敛了容色道:“若说忠人之事,你莫非不是我营中参军?我自认待你不薄,你却是如何答报的?”
陆攸之突然大笑:“答报?多承令尊朱文之乱时做的好事;攸之真要铭记于心;如今便是来答报的!”
赵慎从未见过陆攸之如此大笑,又听得“朱文之乱”几个字,悚然一阵心惊。
朱文之乱是二十几年前一场大变;十数万人惨遭涂炭。彼时大将朱文见宣帝病重,而握有兵权高元宠和尉迟否极都在西北收拾四镇之乱的残局;中原一时无可将兵之人;遂趁机起兵反叛,当时尚是监国太子的景帝及大臣均束手无策。据说宣帝临终前,密召太子说,国中可勤王都惟有洛城主将赵竞,又说,为父十余年都不曾给过他封赏便是要与你留下后招,你登基后予他礼遇厚赏;他必感恩戴德全力相报。
果然,朱文之乱最终平息于赵竞麾下骑兵的铁蹄之下。朱文与其三万部将被逼退到老巢啵С牵坏猛督怠U跃航鞘战山稻鳎钇湓诔峭夂蠲H欢徽馊蚓幼郾惚徽跃旱钠锉磐盼ЮВ痪∈锷薄D且灰梗逊畔挛淦鞯慕稻治薮缣辉谄锉媲拔┯腥纹湓赘睿锉雇诽羝鹞奘送罚硖惚蝗境沙嗪欤惶阆麓κ遣兄咸澹藓藕艉笆锵辔牛瘸逄欤比缛思涞赜V煳谋淮匠峭罚逯伦钩巧硗觥O⒋骄┒迹耙辔鹁跃褐坏溃煳慕稻啵皇蹦岩哉啵蠡迹坏靡晕W萑惶煜路且椋暗鄹心钏谕跗脚训拇蠊Γ耸轮站坎涣肆酥�
世人都道“杀俘不祥”,白起项羽皆无善终,赵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