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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等了几刻,院门终于开了。
来了数人,脚步很轻。
几何既兴奋又激动,跳下床来,轻轻将房门栓打开。
“来了?”她满脸的喜悦在推门的瞬间凝固了!来人不是吴襄!而是……
她此刻最不愿看到的——信王,朱由检!
“秀英还未睡,是在等本王么?”信王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一双眸子泛着令她不敢直视的寒光。
几何手脚冰凉,退回,让路。
信王只一人入内,也不言笑,径直找了厅堂圈椅坐下。“说,为何这身装扮?”
几何从未见他这般模样。眼若寒冰,面如刀霜,一双凤目凌厉生威,配着一身耀眼的绿地缠枝莲菊纹织金缎,好一副天家仪派,不怒自威。她干巴巴地张嘴,可一句托词也编造不出。
“想跑吗?”信王冷笑一声,“原因。”
“……是,我要跑。”几何见无法抵赖,银牙一咬,索性认了,“王爷身份贵重,几何自知高攀不得。”
“是吗?”信王讽刺地笑出声来,“本王要听的,是真正的理由。你已顶了秀女的名号回来了,现在,才突然想起高攀不得吗?”
“来人,将人带上来。”他索性不跟她浪费时间了,“黄昏乔装,你在等他吧?”
侍卫推门而入,扔下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几何定睛一看,心肝俱颤。竟是吴襄!
“本王不屑于听他讲话。”信王挥手示意侍卫退下,“本王只是想,听你亲口说说原因。本王生平最恨的,就是被女人骗,和被手下背叛。”
几何见事情彻底败露,反而一时镇静了。她必须找一个妥帖的理由,而不能把戴龙城拖进来!否则,戴龙城失了信任,辽东劳军的计划就全泡汤了……
“好吧。说就说。”她腰杆一挺,大声说道,“几何只愿寻有情人偕老,而不愿屈身为妾!”
信王闻言有一瞬惊愕。“你想做信王妃?”
“怎么,我做不得吗?”几何下颚一抬,反唇相讥。
信王眯眼,半晌无语,盯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打量与考究。“你怎知,此次本王不会选你为妃?”
“呵……”几何嘴角僵硬,脑筋急转,“若是正妃,怎会不让我在大选中露面?”
“你想露面?”信王拧眉,嘲弄地斜了嘴角。“有话想与九千岁讲么?”
☆、金蝉脱壳
几何自然不会被人反将了军。
“露面是死;但不露面就不会成为信王妃。”她板着脸;强词夺理开来;“我想不想是我的事。您想不想;就是您的心思。”
信王被噎的发愣;一时却也反驳不得。他沉思片刻;突然出声;“既然……你在乎名分,本王向你保证;哪怕今时今日不能如意,来日定当补偿。”
“哈!哈哈……王爷觉得;我会相信吗?”几何夸张地笑开了。她突然觉得,信王说谎的功力还不如她呢!
“本王是认真的。”信王正色,整襟立身。
几何笑着眼泪都快出来了,日后个头!骗谁呢!她甚是为这个借口感到满意,将局势成功由她的不可相信转移到了信王的不可相信!
“信不信由你……反正事实会证明的。”信王轻声叹着,负手踱起步子来,“今晚之前的事,本王不想探究了。只有两句话,想对秀英姑娘说。”他走到跪伏地上的吴襄处停住了,“郑几何已死,该忘记的就忘记吧。有些人,就不要再联系了;有些药,就不要再吃了。”
几何心下一沉,面上还在装糊涂。“什么药?民女听不懂王爷的意思。”
“是么?”信王拈指,随手扶起一株枯萎的兰花。“幽香韵致,花以兰为最。但房内仅可置一二盆,不可多列。否则,如花市卖花,成行成排,便失去了趣味。”他嘴上说着花,眼神却盯着几何看。
“我喜兰花香气,却不善养花,王爷是心疼我铺张银子了?”几何知他话中有话,索性没有好气答了。
“如何避开秀女大选,本王会办妥当的。”信王面无表情地将花放下,“本王劝你,还是珍惜身体早日康复的好。这时日久了,脸上留不留疤……可真不好说。届时本王倒是不介意,怕是你自己消受不得。还有,府里侍奉的花匠那么多,你总挑一个使唤,怕是手艺不精。”
“我这人念旧,不喜生人。”几何心下发虚,脸上发热,只在嘴上强撑着不倒架。
信王失笑,摸着鼻尖,似在咂摸什么耐人寻味的话语。
“好。念旧就好,”他拍了拍手上的浮尘。“那本王告辞了。望秀英姑娘念及旧日情分,为本王暂时忍耐。本王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姑娘就不要再自作聪明行事了,免得误己累人。”
送走信王,几何怒目吴襄。“你是龙城交心的兄弟?今日事败倒罢了,信王怎知那兰花之事?”
吴襄垂头丧气,一脸苦涩,“夫人您冤枉属下了!是隔壁的周氏!”他恨恨地啐了一口,“那小妇养的一心想攀龙附凤,眼热王爷常来找您,竟告了密去!鬼知道她怎么知晓乔装之事,还看出兰花有问题!”
几何呆滞。周氏?那貌似文弱的女孩子,只来探视一回,目光便如此杀敌!她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形,难道在周氏掖被子时……
“呀呸的,要是在辽东打辫子,老子一刀一个!这可好,动也动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干受气!”吴襄一张脸涨得通红。
“好了,这边的事再想办法吧……”几何无力地摆手。吴襄暴露了,她的病也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了。“如今两条计策都不可行了,你帮我做一件事吧,去辽东,跟你们门主说清楚这里的变故,看他有什么法子。我在这儿好好想想,看有别的路子没。”
也许,她需要出门见见光,另觅出路了。
天无绝人之路。在几何“大病初愈”,可以出屋学习礼仪当日,就听到了一个不亚于黄河出图的绝好消息。
——总督户工总部的大太监涂文辅,正在诚王府清点巡查!
几何心头狂跳,借口身体不适赶紧回返住所,她的全身都在颤抖着,只有这最后一线希望了!吴襄不可信,王婆不可信,周氏更不可信!凡今之计,只有再赌一把这个涂文辅了!
几何回了屋,取了纸墨,略一思考,下笔如飞。
她不想嫁给信王,更不想被魏忠贤捉去弄死,只有……皇帝!她必须见到皇帝!她有把握,皇帝一定会护她周全的!只要她在皇帝面前露了面,魏忠贤就不敢贸然对她下手了!
涂文辅,她只能将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慌无助展示给这个人看了,她告诉他,她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相信了。其言哀哀,其情切切,虽然她不知道这个人能相信否,但现在,她只能如此了。她只能寄希望于涂文辅欲上位的野心了!
几何候在九曲通幽处,紧紧盯着前门。在正午前,她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众人的簇拥下出现在她的视野!她飞快地向四周望去,看到两个户部小厮正抬着木箱准备出门。
“麻烦两位小哥,”她挤着笑,从袖中掏出了一锭整银,“我是秀女田秀英。涂公公是小女远房表哥……”
涂文辅听闻秀女中突有表妹冒出,还不欲声张请他一人去见,心里犯了嘀咕。那小厮见势赶紧附耳将田秀英大名报出,涂文辅更糊涂了。“田秀英?”他拧眉思索着。
“就是信王爷内定的那个秀女。”另一小厮挑眉,小声递上了话。
涂文辅心里诧异,但还是决定去瞧上一瞧。这一瞧不要紧,他欣喜的差点没晕厥过去……
十一月初二,为刘太妃生辰祈福,上谕,在秀女中选五名好鼓乐者进宫侍奉。扬州田秀英在名单之列。
旨意来的突然,且软轿将人接了就走,几何隐约心安,这一定是涂文辅的手笔了。
轿子进了大内,四周更没了动静。几何拍着悬动的心,不停地安慰自己涂文辅办事没问题,涂文辅一心想取魏忠贤而代之,绝不会把自己出卖的……
一个顿步,轿子终于停下了。小黄门无声将轿帘打开。几何长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迈腿下轿。
“几何!爱卿!”天启皇帝朱由校竟在大殿外等候着!见她落轿,竟快跑几步,朝她奔来!
几何初见天日就闻得以上数语,心下骤暖,能不热泪盈眶?“罪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她跪伏于地,大礼参拜。
朱由校亢奋地将她拉了起来,上下看了数遍,才舍得将眼睛移开。“爱卿……”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旁的话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进来说话!程畯在门外候着,谁来朕也不见!”
几何被皇帝拽进了大殿,君臣执手相对泪眼,她还未将如何从金人手中脱险说毕,就听得殿门外一片喧哗。
“程畯!”朱由校恼怒了,“不是让你……”
“陛下!”那程公公一个跟头溜了进来,一张老脸苦瓜般,“是信王爷觐见!奴才跟王爷讲了,可王爷说有急事,必须马上面圣!哎呦,从没见王爷失疯,连打带踹的,奴才们挡不住啊!”
几何闻言心肝俱裂,那信王听闻她进宫,竟闹出闯宫见驾来!她很怕信王冲进来先胡说什么,赶紧一把扯过了皇帝龙袖!
“陛下!”她也不管君臣礼仪了,先下手为强!“臣有要事禀奏……”她凑在朱由校身边,语无伦次地开始进言了,“陛下,王爷是怕我告密,不,王爷也是好心,怕我以逃俘的身份回京,不能伴驾左右,就借秀女的身份将我悄悄接回。但是……”
她绞尽脑汁地编造着,“原本这身份是给旁人用的……王爷看上了一个官妓,就是顾大章的女儿!原想着借这机会将她纳入府中,却不想这身份被我占了,他俩的事后又被我撞见了,所以王爷脸上过意不去……臣想报王爷的救命之恩,可……”
“哎呦王爷您不能进去!”门外已经乱成一团了。
“陛下,您看这样好不……”几何一咬牙,趴在朱由校耳边低语。
朱由校的脸色由惊愕到不解到释然到忍俊不已。“好!”他拍案而起,兴奋地大笑出声来,“朕早就想为老五办件好事了,爱卿放心,这事朕一定办好!”
几何松了半口气,赶紧蹿到屏风后面。
恰在同时,信王破门而入。“皇兄赎罪,”他倒地下拜,一个响头磕了下去,“臣弟有要事闯宫见驾,想请皇兄赐旨!”那声音又洪亮又激愤。
“快起来,快起来,”朱由校伸手搀扶,“朕早说过,你我兄弟,无人时不必行此大礼。”
“皇兄不同意的话,臣弟就不起!”信王将身子挺的笔直。
“扑哧。”朱由校瞧着他正经严肃的模样,乐了,“老五……嘿?”他左瞅右瞅,越看越忍俊不已,“这几年朕竟看不出,你还是个性情中人呢,也会猴急呢。”
这下该信王愣了。“皇兄?”他丈二摸不着头脑了。
“来,老五,朕有件事和你商量。”朱由校盘腿,在信王面前蹲坐下去。“朕早就想给你选一门亲事。可一是你年岁不到,二是你也以种种借口推脱。朕现在知道了,你的心思嘿,你心里想着谁。”
“皇兄!”信王惊呆了。
“朕不怪你,你有你的难处。”朱由校将手一抬,止住了信王的话语,“毕竟,那女子的身份……唉,怕朝里那群酸腐文臣诟病嘛。”
“虽说像女子身份这样的小事,全是朕的一句话。”朱由校叹气,“但朕也不能出尔反尔,下旨驳了自己的前旨。这……五弟你能理解吗?”
信王的眼神由惊异,到呆滞了。
“她既不能做你的正妃,就顶着名字做个侧妃吧。”朱由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