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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万岁万万岁-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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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馥之抬眼,笑着打断他:“沈大人莫须多言,明日我便遣人把呈情状子送来给大人。”

沈知书微笑。

她便悠然起身,把装了彩雕的木盒抱进怀中,“还望沈大人言而有信,过些日子定互市诸律时多替严家考虑考虑才是。”

沈知书亦起身,陪她走到门外,又吩咐外面候着的衙役道:“送严大小姐回府。”

严馥之笑着望了望他,轻声道:“沈大人真是好手段,我当日竟没看出来沈大人是个如此阴狠的角色。”

当初只当他表相风流,谁曾想他会有这等心机。

沈知书只是笑,看着她转身前行,口中亦是轻声道:“严大小姐说的话,沈某可听不懂。”

外面一路灿阳,冬日碧天罕见,晒得人心暖呼呼的。

他回身,飞快地走回里面,冲胡越林道:“今日便拟折子,参他王奇三大罪,明日快马签发,直呈太子案前!”

胡越林晗首,跟在他身后往内院行去,“正愁那王奇没有明案落在大公子手里,他的手下就刚好做出这么件事儿来……此次大公子把这事儿与先前青州大营月头银之事一并呈奏上去,Qī。shū。ωǎng。狠狠参劾王奇一番,论他三番两次以皇上之名行欺民之事、揽皇上体恤将士之心为己功,纵是后者没有真凭实据,也定会将皇上惹得龙颜大怒,到时太子殿下在侧旁敲,朝中那些老臣们便是想要保他王奇,怕是也没法儿保得住。”

沈知书步子轻快,鬓发微散,长眸闪亮,脑中闪过严馥之最后那颇有深意的笑容,不禁扬唇,低声道:“当是天助我也。”

章三十四锋芒(上)

“咣当”一声,本已落了锁的翰林院大门又被人打了开来。

两盏宫灯一闪而过,光影摇曳。

男子大步迈了进去。

袍下前裰被寒风吹得翻飞扬起,灰表黄里,混映着沿缝盘旋而上的五爪龙迹,在这苍暝夜色中犹为慑人。

身后素月清辉轻拍院墙,那微黯的朱色上似是蒙了层纱,朦胧缥缈如在梦中。

他走着,脑后玉簪白亮凝光,倒衬着他那一张脸黑峻得紧。

眉头微沉,一双异色眸子冰样寒冽,抿紧的薄唇似是险刃一般锋利迫人。

身旁掌灯的黄衣舍人步子蹑浅,一副惶恐的神色,显是知道他心情不豫,生怕哪里做得不好而触怒了他。

院内积雪白痕满布砖道,他每一步都走得稳而重,靴下灰雪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引得里面厅内的人听见了动静,慌忙迎了出来。

“殿下。”

方怀一敛袖,躬身行礼。

他不语,目光淡漠地擦过方怀的肩侧,一路望进朱门半开的制诏厅中,然后直直迈步上阶,进了厅中。

一室忙碌的人纷纷住了手,表案黄宣,冷墨暖烛,襥冠玉带各色鱼袋接连入目,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僵了僵。

孟廷辉站在最里面,眼睫轻掀,看清了他的脸色,然后便垂了头。

怕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料到他晚上会来。

可当真看见满面怒容的他,却没人再敢任意专行,俱都站定了,等他开口吩咐。

他就只是立在门口,一个个将屋中众人看过去,极缓,可目光却狠烈,让人招架不住。

所有人都低眼,只有她反而抬起头,逆着他的目光迎上去。

她读得懂他的眼神,更知道他为何会如此动怒。

……

十日前,沈知书自青州签发上京的一道奏折让朝中上下大起狂澜,那道折子连参青州通判王奇三大罪,句句如刀、字字见血,尤以青州大营月头银一事及其以皇上之名行豪取渔民之举为重,令满朝文武又惊又惧,更使得皇上龙颜大怒。

遂令中书门下二省重臣及御史台群吏议事,本欲将其革职查办,却因以古钦为首的东班老臣们劝阻,以沈知书未得月头银一事之确凿证据而缓图之,(奇*书*网。整*理*提*供)终以诏王奇归京、暂授太仆寺主事一职、留待细查而告结。

朝中东西两班旧臣多年来不穆已久,而沈知书作为西班老臣之首沈无尘的长子,此一封弹章更是让两面多年来对峙的情形愈发紧张起来。再加上太子与沈知书私交甚好,朝中几乎人人都以为此事是经太子授意而为,且又是特意针对东班旧臣们的手段。

私底下虽窃窃传谣,可没人敢在朝中当众言之,只当此风波将告一段落,而待王奇归京、御史台细察后再做论断。

谁曾想事情却远没这么简单地就结束。

一日前,翰林院奉命锁院拟诏,诏谕暂革王奇青州通判一职、转迁太仆寺主事,此诏本当以严辞苛训之语气而制,却不料当夜拟诏之人措辞婉转圆滑,竟是只字不提王奇革职转迁之缘由,且通篇诏文转承模糊,分明是欲为王奇遮其罪失。

此一篇草诏于清晨时分呈至内都堂,立时便被当时在内都堂治事未归的太子撕了个粉碎。

堂堂翰林院,竟然不明君心,拟出此等诏文,当真是忤逆不道!

一下早朝,太子便着人去查翰林院前夜为何人锁院拟诏,可整个翰林院竟是人人都说不知。

分明是欲庇护拟诏之人。

更是光明正大地昭示这些翰林院老臣们对此事的反对之心。

直可谓是无法无天……

怎能让他不动怒?!

……

英寡立着不动,脸上却满满都是兴师问罪之意。

一屋子人都陪他站着,良久都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更不知他究竟想要怎样,又是想要从何人何处下手。

漫地烛色,夜里寒风从大开的门间股股窜入,冷得要命。

她忽然走上前去,伸手拖过旁边的一把乌木椅子,置在高案旁,冲他道:“殿下。”

他目光扫过来,冷然慑人,看了她半晌,才挪动脚步,走过去坐下。

凉滑长袍一展膝头,两手交握。

她又过去倒了杯热茶,捧来他面前,轻声道:“殿下请用。”

他伸手握过那茶盅,不管烫意刺人,只是紧紧攥着,终于开口,却是叫她:“孟廷辉。”

她本欲转身回去,却在听见他的声音后依言站住。

他道:“昨夜翰林院按月值轮排,是该哪几位学士、承旨、修撰留夜锁院拟诏?”

在场数人的目光瞬时都凝在了她身上,如熊燃之焰一般,烧得她从头到脚体无完肤。

她不需看也知道方怀等人的目光是什么样的,当下摇头,没有丝毫犹豫地答道:“回殿下的话,臣不知道。”

重重的一声“啪”,那案上茶盅已经落地,官瓷迸碎,滚烫热茶泼溅四周一圈。

他的手肘轻倚案上,拳微攥。

倘是目光能够杀人,那她早已被他凌迟了千遍万遍。

她脸色淡然,好似不知他的怒气有多大,竟然缓缓弯下腰,一片片地将那碎瓷捡了起来。

他的脸色愈发冷峻起来。

倘若这翰林院中肯有一人说实话,那人无论如何都该是她,可他怎能想到,竟然连她都有对着他撒谎的一日?

她捡完了碎瓷,便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水亮的眼睛注视着他。

“孟廷辉,”他又开口,眼中尽是怒气,“我再问你一遍,昨夜留院的都是哪些人?”

她眼底温亮,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突然跪下来,轻声道:“昨夜留院的人里,有臣。”

章三十五锋芒(中)

那地上犹有水渍,和方才她没有拾干净的细碎的瓷渣。

她就这么跪在那里,膝盖处的绯色官裙被微微浸湿,膝下有碎瓷的边角露出来,容色恬淡,眼里水光润明。

昨夜留院的人里,有她。

他听得很清楚,可眼底寒意愈重,又问了一遍:“除你之外,还有谁?”

她竟然对他微笑,轻声道:“自我朝开国以来,夜里翰林院锁院之后便不得允人再入;除皇上以外,任是三公重臣都不得逾矩,敢问今夜殿下是因何要事而坏了这规矩?”

在场众人谁人不知其因,偏她能对他问得出口。

方怀在后皱眉,抬头看她,旁边几人的目光也略有所变,皆是替她捏了把汗。

英寡坐着,盯着她。

是因何要事?

自今晨至此刻,大内中还有谁不知道他缘何动怒?

便是此时这制诏厅中一屋子的翰林学士承旨们,又有谁敢像她这样无所谓地问出这句话来?

且还用如此冠名堂皇的祖制来压他。

他知她最会装模作样,更知她这一语一字后必都藏了弯弯心思,只是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怠于再同她周旋,更不想看着她这一双貌似清湛无辜的眼。

指节僵冷不已,只消一动,就觉骨头都在轻嚣。

“孟廷辉。”

他开了口,却只叫了声她的名字,再无一字。

她低眼,知冷暖懂进退,听得出他那三字下的戾气有多重,当下垂袖,伸手从袖袋里摸出本薄折,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呈至额前,“昨夜诸位学士、承旨奉命拟诏,臣以修撰之身在一旁祗候,待草诏拟毕后誊抄入宣。可臣之前位低历浅,未曾于夜里留院祗候过,昨夜乃是头一回,因而不懂规矩,错将废稿当成草诏誊抄了一份。今晨舍人将抄本呈去内都堂给殿下看前也未及详查,乃致殿下如此动怒,竟不顾坏了祖制而夜里来院问罪,此种种俱都是臣之失责,这是臣的请罪折子,还望殿下息怒。”

人人愕然。

身后翰林院诸人谁也未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可纵是心中再惊再奇,面上也作不动声色状。

他的脸色亦是遽变。

怎能想到,今日令大内禁中内都堂六部乃至秘书省同诸馆阁大为震动的这一封草诏,竟会被她三言两语间就化作误会一场。

更想不到的是,她竟然连请罪折子都拟好了,好似是早知他会来,所以特意在此等着他来问罪一样。

这是在逼他不得不信她说的话。

可他又如何能真的相信她说的这番话?

即便她从前了无经验,也不可能当真会傻到把废稿当成草诏誊抄入宣,而拟好的诏书在发往内都堂前又怎会没人再查一遍?

但她既已这般说了,翰林院的老臣们更不会开口相驳——她一个人把所有的罪责都揽了,他们只怕是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说她所言不实?

然而废稿终究是人写出来的,纵是因失误而错誊流出,也足以证明翰林院众臣对王奇被罢青州通判一事的态度。

可他却没法再详究。

她的双手一直高举着,十指微曲,那一封薄薄的折子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里,亮白如雪芒,刺眼万分。

他的火不仅没有消褪,反而被她这一出主动请罪的戏码激得更加旺盛,可脸色却已不似先前那么黑——他自十四岁那年便入都堂视事,观风起潮涌大小政事无数,又岂是不会演戏之人?

于是他微微扬唇。

然后伸手接过了她的折子。

心底却是狠狠地道——

孟廷辉,今日你为博翰林院众臣之心而自甘领此乌有之罪,它日可莫要后悔失了他的信任。

他一边翻开折子,一边低声道:“如此重责,岂容你这般儿戏?罚俸半年,从此夜里不得留院祗候,倘是……”目光在扫遍折子后突然一滞,话也跟着顿了一下,眸子又重新瞥向她,然后才道:“倘是以后再误一事,便永不得再入翰林院。”

语气虽寒肃平缓,可捏着折子的两指却紧得要命。

她伏身叩下去,开口道:“谢殿下不贬之恩,臣以后在翰林院定当竭力尽心,再不敢犯一差半错。”

他看向她身后众人,翻肘立案,指间捏着的折子哗地一下垂落开来,上面的字不算小,足以让众人看清,然后他一晃腕,那折子一角便挨上了案边的宫烛青苗,嘶啦一下便着了起来。

她听不见他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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