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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欢站在门口,听了这话摸一摸头,傻头傻脑的出去了。我看他人高马大的背影直犯胡涂。我说尤烈大哥到底看上我家尽欢哪儿了?是喜欢他心地善良?
真是……品味不凡啊。
姚筠一身都是药味,昨天他房里亮灯到很晚,不知道摆弄了多久的药材。
吃过早饭他说:「我要出岛去采买些药材,跟帐上支些银子。」
他这大夫当的,威风是威风,名气也有,可是光治病不收钱,把个郎中当的跟开善堂的一样,我说:「我跟你一道去,打个下手,跑跑腿,也长长见识对不对?」
他白我一眼,「你不添乱就成。」
晨雾被风吹散,城镇已经在望。
姚筠的头发被风吹的向后去,我的目光无意中掠过去,停在他的鬓边。
有点怪……
他转过头,「看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一笑,「没。啊,收拾下,咱换车。」
这年头儿还流行染发么?
姚筠外头的头发有些粗硬,怎么新长出的发脚,倒显得绵密黑亮,全然不一样。
唔,难道是他的头发在外面奔波,所以显得不好,所以和新生的不一样?
他踏着跳板上岸,步子极稳。我留心看他的脚步起落,跟着他也走了过去。
一上午都在药店和医馆之间奔走,我不太懂,不过看来姚筠要的药材不少,而且质量要求也挺高。我只管跟进跟出,打杂跑腿付钱买单,中间又留心看了几次他的发脚。
等中午吃了饭,我去章记看看营业情形,琢磨这个换季大减价的事。
花布绢纱什么的是时候减价了,不然这一压下来得占多少资金。再说,压到明年夏天的话,花色陈旧成了次品,还卖给谁去?裁了卖抹布还差不多。
尽欢尽职的跟在后面,我忽然问:「尽欢,你知道易容术吗?」
尽欢搔了下头,「听说过,不过没看谁用过。」
我翻翻白眼。要是谁易的容让你一眼就看出来是易过容的,那人可以不必出来混江湖了,直接化个红脸上戏台子去唱大戏好了。
这问尽欢跟没问一样,他又不是老江湖,观察力也不强。
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师爷大哥!他看起来就很人精,一定知道这些事。
我眼珠转一转,「尽欢,你帮我去买老福记的炸糕,回来到商行门口找我去。」
他答应一声,转身大步走了。
我撒腿就跑。目标:衙门!
脚下生风,原来要走一顿饭工夫的路,居然闪了没几闪就让我跑到了!
衙门口的听差站起来拦,我一锭银子甩过去,「我是尤师爷熟人,找他有事!」
那听差立刻满面堆笑引我朝里走,绕过一排签押房,拍拍后面一间屋子的门,「尤师爷,有人找你。」
门吱呀一声开了,尤烈一定眼看见是我,脸上露出微微的讶异。我不等他打招呼,自己迈大步进去。他反手掩上门,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尤大哥,你知道易容术么?」
他道:「略知一二。」
我坐下来,「那别人的易容,你能不能分辨?」
他想了一下说:「易容术大体上有两种,一种是罩皮面具,这个要看做工和手段,戴上后也要精心修饰,不然发际,耳郭,下颌都会容易露破绽,不适合长期用。
「一种是用药水,改变肤色,让眉毛暂时长不出来,还有毛发也可以染色或是浆硬……还有人两种合起来用,又用面具又用药水,虽然这样稳固的多,但是容易伤了皮。」
我插上了一句:「有什么办法……把面具揭下来,或是把药水洗掉?」
他看我一眼,笑笑,「怎么?谁易容让你看到了么?」顿了一下,说:「难道是圣手秀士姚筠?」
我咬了一下唇,「你跟他熟么?」
尤烈摇了摇头,「只闻名,未见过面。总之,不是个简单人物,从一文不名到现在名满天下,行事高深莫测。」
「你听说过他长什么样子?」
「倒是没听说过有什么出奇,大多的人只看他医术,这个圣手绝对是实至名归的,秀士么……」他一笑,「就不无拍马之嫌了。不过也难怪,毕竟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无病无灾不求着他呢?客客气气总不是坏事。」
我没再说话,这个人果然很精乖,问道:「你发现这人易容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我看不出他是面具还是药水……不过头发那里的确有点不对。」
他想了想说:「若是别人,我会给你点药来试试对方。不过对方是圣手秀士,还是别班门弄斧的好。他对你应该是没有什么恶意——」
「你有什么药?」我打断他:「给我。」
他看看我,「你傻了?在姚筠那样的人面前使药……」
我不耐烦打断他:「他是不是姚筠还不一定呢!」
尤烈的手指在桌轻叩,显然心中是委决不下,我心里急如火燎,「我肯定会小心的,你先把药给我。」
他犹豫了一下,说:「你等一等。」
听他进内室去窸窸窣窣一阵响,拿了纸包出来。
「两包,红的是迷药,一般高手都吃不消,不过对方如果是姚筠那样用药的大行家,可就说不定了,多半你自己反受其制。
白的是草霜粉剂,不管是对付面具还是药汁,和水调匀,涂在脸上,立见端倪……」他捏捏纸包,「我劝你还是不要用的好。」
我把纸包接过来笑了笑,「好,多谢了。」
告过别,我快要出门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回头说:「尽欢还在商行门口等着我呢,可我一时又不一定能赶得过去。」
尤烈顿时两眼发亮,「无妨无妨,你自管忙去,我帮你去传话!」
我一笑,挥挥手走了。
掉了一个头再回来,姚筠正在城中最大一家药行的门前,看着人捆药装药。我几步跑过去,他回过头来,说道:「你怎么去了半天?尽欢呢?」
我笑笑,「尽欢在商行那边。」我尽量不着痕迹观察他的额际和鬓角,一走神,只听他说。
「……铺子没什么事?」
「没有什么。」我想了想,看车快装好了,笑说:「去喝杯酒,回去太早也没事做,闲得发慌。」
他看我一眼,点点头道:「好。」
城里有条街就叫做酒街,上面全是酒肆饭铺。
我们走到街口,他要拐弯时,我把他袖子一拉,指指前头,「去那里。」
姚筠望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那边是红巷。」
我笑,「知道,就是知道才要去。」
他站定了脚,我歪头看他,「怎么姚先生还不敢去这种地方么?」
他摇摇头,「公子既然要去,我自然奉陪。」
挑了一家门口停着车马最多的,大步昂然走了进去。里面有鸨母迎上来,徐娘半老,粉涂得像上了一层浆,说话的时候嘴边的纹路又拉长又缩短,我盯着她下巴看,还真有白白的粉屑簌簌向下掉呢。
「两位有没有相熟的姑娘……」
我立马一锭银子塞过去,其实我很想塞进她嘴里,不过又怕她嘴唇上的红渍沾到我手上。「闲话少说,要间房,酒菜先摆上来。」
她笑得粉又掉,「知道知道,二位人品不俗,一般姑娘是肯定看不上的。我这就给您叫两个……」我自动忽略她火鸡一样的嗓子,拉着姚筠往里走。
酒菜上的很快,接着就进来两个女子,穿着暴露——穿黄的那个自称叫满娥,穿粉的叫金桂,这名字真是乡土。金桂给斟上酒,自动自发拉了一张圆凳靠着我坐了。
真别说,虽然进这种地方是古往今来破天荒第一次,但以前电视、电影里见多了,也不觉得有多陌生。姚筠也显得落落大方,我举杯邀饮,「来,姚先生,尝尝这红巷的酒和别处的有什么不一样!」
姚筠笑了笑,很浅淡从容,和我碰一碰杯,一饮而尽。
我也很豪气,相当配合,喝了一大口。
咳!一股子辛辣气从喉咙一直向上窜。怪不得人家说七窍相连,一口酒,我从嘴到鼻到眼到耳,一下全被热流贯穿,眼睛热热的直想流泪,鼻腔里全是酒气,好不难受。
姚筠若无其事,一边的两个女子又很机灵把酒给斟上了。
金桂说:「我给公子爷唱个曲下酒可好?」
我胡乱点点头。那个女子拿出一具琵琶,坐正了些,拨了两拨,柔声唱了起来;还别说,虽然是俚俗艳曲,但是她们这种曲唱的多了,娴熟宛转,还真不算难听。
姚筠低声说:「公子要见识红粉滋味,何必来这种地方?等过几日天气晴好了,我带公子去小南城,那里是有名的粉香脂艳,与这等地方不可同日而语。」
我觉得心里有点闷,「你倒挺熟行情。」
他一笑,「略知一二罢了。公子喝这酒不觉得呛辣?」
辣死了!怎么不辣!可是,我咬牙也得忍住!
姚筠一笑不再说话,转头去继续听歌,那个叫满娥的取出一把羽扇,搔首弄姿好不难看。药包原来装在袖中,我伸手过去,夹了一片凉藕,袖子滑下来一挡,迅速的把药包抖开洒进他酒杯里。
尤大哥果然非寻常人物,给的药真是不错,很快的在酒中溶解化掉,片刻间不见了踪影。我举起杯来,「来来,姚先生,你出去这么些天,我也算给你接风洗尘了吧。」
他擎起杯来,「公子何必客气。」却没有立即就喝。
我心里有些惴惴,尤烈说怕他不上当,我也担着心,他不会看出来吧……正想着,他举杯就口,一仰而尽,我心一宽,把自己那杯也喝下去。这种场合的确很容易劝酒,我不知道药效什么时候发作,拼命暗示那两个女子向姚筠敬酒,自己也陪了好几杯。
屋里窗户都关着,两杯酒下肚,脸不由自主就热起来。我松松领口,对满娥说:「你们去……倒壶茶来。」
姚筠看我一眼,道:「你酒量这么浅,还拼命喝酒?」
我模模糊糊唔了一声,心里琢磨着那药到底什么时候生效。
忽然姚筠以手抚额,晃了两晃。我一下子精神起来,眼睛睁大,「你怎么了?」
他轻声说:「头有些晕。」
我心中大喜,听尤烈说的那么吓人!可是姚筠也不过如此啊!
「大概是……酒喝的太急了。」我言不由衷。
他扶着桌子站起来,「我……吹吹风,也许便好了。」
我心里一突,让你吹风,说不定清醒过来,那我的药不是白搭了。
赶紧凑上前扶住他,「头晕还吹什么风,躺一躺可能就舒服多了。」一眼看到屏风后面红帐低垂,这种地方肯定是少不了床。
把他半扶半抱的弄到屏风后,轻轻放倒在床上。姚筠的眼睛已经紧紧闭起来了,脸色倒看不出什么不正常,嗯,如果是贴了人皮面具,那肯定是看不出异常来的。
我放下他,觉得手心里黏黏的全是汗,在衣服上擦了两把,走过去把门闩上了。
手有点哆嗦,我把袖子里另一包药拿了出来。
环顾屋里,只有酒没……啊,有了,案上有花瓶。
我从瓶里倒出些水来,在酒杯里拌那第二种药粉。手有点发颤,脸红耳热。
真的是,我也确实喝多了一些,抹一把脸,我走近了床边。姚筠躺在那里,鼻息均匀,显然是已经睡过去了,我拿汗巾沾了药水,往他额上抹去。
抹第一、第二下,没有什么异常。我手上微微用力再抹的时候,却发现一丝不同。
心里狂跳,头胀眼晕。他真的是易过容的!发际可以看到一条薄薄的细缝,不用心倒真发觉不了,我赶紧多沾些药,顺着那线向下擦。
那片看似真实的皮肤,慢慢浮起了一层来。
我指尖抖得厉害,慢慢把那张薄皮揭了下来。手下面露出来的那张脸,眉若远山,俊秀清贵,我身上一下子全没了力气,身体不由自主向旁边一侧。
明宇。怎么……居然是你!手心里全是冷汗,胸口闷得要命喘不上来气,我踉踉跄跄走到桌边,提壶倒了一大杯酒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