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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懵懵懂懂,跟着他拐了弯上了阶,推开一扇侧门。
一股书墨香气扑面而来,屋里很敞亮,书架没有外书房那么多,靠墙立了两排,迎面墙上一张羊皮纸的地图,泛黄微旧。
屋角的锡鼎里有袅袅的沉香青烟升腾起来,屋里极静。靠墙的榻上铺设着明黄的缎子被袱,长案上有七彩拱云大宝瓶,瓶里供着几茎折枝的鲜花,一架丝绣透亮的小屏风,一个莹白温润的玉盘。
再看过去我不由得直了眼─居然是座小小的西洋自鸣钟!
小吴轻声提醒:「侍书,您就在这里伺候。廊下面有人听唤,皇上如有吩咐您就掀帘子吩咐外头,内书房事不多,皇上也不大在这里见臣工,还是看折子的时候多。」
小吴又吩咐我几句,退到门外去了。我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就要做,就是等在这里。
从一间小屋再换另一间,我倒不紧张了。耳房的门是半开的,我不知道自己在屋里发了多久呆,听见阁里面自鸣钟「当当」
敲了两下。
有种恍惚的感觉,这种报时方式,已经阔别一年了啊。
外面有走路的声响,不止一个人。
我心跳得忽快忽慢。
听到裴公公的声音说:「主子今天下来得早,奴才这就让人备茶点来。」
接着听到一个声音,清朗醇厚,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有点燥热,把窗户开开。」
这声音真的很熟啊,一定在哪里听过。
没人叫我,我就继续在小屋里呆坐。虽然里里外外的人不少,可是连声咳嗽也听不见,这种安静静得让人心里不安,惴惴的直发慌。
忽然门被推开些,裴公公冲我无声地招招手。我也轻手轻脚站起来,跟他向里走。
刚才我看到的是这间内书房的正屋,往西走是间寝殿模样的宫室。地上铺着极厚的软毡,即使不刻意高抬脚、轻落步,踩上去也是绵软无声,黄帐低垂,能听到平稳的呼吸声。
裴公公凑到耳边来吩咐我,皇帝昨夜晚睡,这会补个觉,等到申正时分叫起。
我有些疑惑,这应该是小太监的差事,怎么派到我头上来?
可是人家说话腰板硬,我只有听命的分。屋里静得很,裴公公也出去了。我坐在床边的脚踏子上发呆,听着外面案上自鸣钟隐隐的滴答声。
这个皇帝说话的声音,我一定在哪里听过。可是,我没见过皇帝啊。
啊,突然想起来!我挨了打以后第一次见裴公公,他陪着一个人来的。那个人说话声音清朗醇和,隐隐约约就是……就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声音!
我听外面「当当当当」钟敲了四下,挨近帐子按着裴公公的吩咐说:「万岁爷该起了。」
帐子里「唔」一声,有些慵懒的声音说:「什么时候了?」
我脱口而出:「四点……啊,是申正时分。」
那人说:「哦。」
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上前撩起帐子勾好,正要回头去唤外头候着的小太监进来,皇帝已经坐了起来,说道:「不用叫人,你过来吧。」
我心里突地一跳,回过头来,把一边的衣服拿了给他套上。好在穿衣服这种事自己平时也做。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透一口,就怕惹祸。
皇帝自己理一理袖口,忽然说:「伤好了么?」
我吓一跳,居然有些口吃起来:「好、好了。」想一想,又赶紧补上句:「谢皇上恩典。」
虽然我是在自由民主社会成长的现代人,可是在这个地方,就得守这里的规矩。
他个子比我高出不少,剑眉朗目,鼻挺唇薄,约莫二十有余、三十不到,绝非我一开始想象的猥琐不堪、又老又朽。一双眼斜斜扫过来,目光如电,极有威势。
「你那几首诗词作得不错,以后时常作些出来。朕这里衣食都有,你也省了再去换钱。」
这话说得居然有些打趣的意思,我估摸着皇帝心情不错,说道:「微臣惶恐。」
皇帝一笑,我已经替他结好了钮扣,向后退了半步,问道:「万岁要洗脸么?」
皇帝抬抬手,我就退着向后,退到门边,低声唤外面的人预备。
呼……这个人明明说话是挺和气,但是站在他跟前就觉得有股压力,大气不敢喘。
有小太监捧水进来,裴公公在一边搭着雪白的手巾子,身后还跟着小太监,捧着梳洗用的东西。当值的宫女递茶水进来,我原来是在一边呆站,裴公公一个眼神扫过来,我打个激灵,赶紧把茶接过来捧上。
皇帝看折子的速度倒不一定。有时候扫一眼就撂在一边,有的就仔细看。
蜡烛爆一响,结了个灯花。
皇帝吁口气把折子撂下,裴公公知机上前问:「皇上,传膳吧。」
皇帝点一点头,又有人端铜盆里来,皇帝净了手,接过盛好的饭碗,忽然转头向我一笑:「过来一起吃。」
我吓一跳,还以为他开玩笑,裴公公二话不说,又添了一双筷子在案桌边。
「微臣惶恐,不敢与皇上共食。」宁可饿着吧。
皇帝也不再说话,自顾吃他的饭。
我站在一边饥肠辘辘,好不容易皇帝吃完饭,擦了手漱了口,饭桌被收拾出去。我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吃的被人抬走……皇帝直起身来,我赶忙低头。
他走到我跟前说道:「跟朕出去散散步。」
我嘴上恭敬的说:「是。」心里早把他骂个臭头。
他指指案上一个盒子:「拿着。」
我过去捧着盒子,跟他一起向外去。
廊下侍卫和太监看到他出来,呼啦啦的就要全部跪倒,皇帝摆摆手:「我在后院子里转转,你们别跟来。」
我不敢多说话,捧着盒子跟着皇帝在回廊里走。
他脚下穿的靴子踩在地下擦擦有声,但并不让人觉得刺耳。
转了个弯,前面的灯火一下子便看不到了,一弯秋月高悬于空,风吹过来,叶动枝摇,有飒飒的声响。皇帝住了脚,我也停下。
他似是自言自语:「有些香,菊花竟开了不成?」
我也用力嗅嗅:「有些香味,大约是开了。」
皇帝显然兴致好,指一指那堆垒迭砌的假山,假山上还有一亭:「上那里去。」
亭子里很干净,皇帝也不嫌凉,就往那石凳上一坐。我心里倒咯#一下。
老大,求求你可别坐出病来,要不那个裴公公还不把我生吃了。
「放下吧。」
我依言把盒子放下。
皇帝揭开盒盖,拿出样东西来:「我记得你是北地来的,那天听你说话还有些北地的音呢。这个是你们那里来的点心,叫
什么枣面糕,你尝尝是不是那个味儿。」
一股甜甜的香味扑鼻而来,我看看皇帝,他给我一个温和的眼神。看他手上拿的糕,在月光下静静地诱惑着我,挡不住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管他什么礼仪不礼仪,吃饱做鬼才不屈。我还没忘了谢他恩赏,把那块糕拿过来,挺小巧的,可是不能一口吞下去,咬了一口,嚼两嚼,再咬一口就光了,真不禁吃。
皇帝轻声笑:「味道怎么样?」
啊?这个……我,没顾上品味。
皇帝把盒子朝我一推:「我不大吃甜,你拣几块尝尝。这还有南方的细点,你品品和你们那里的有什么不一样。」
我看看糕点又看看皇帝。
我收回刚才骂你那些话,其实你是个好人,也是个好皇帝。
皇帝负手站起来,望着天上冰盘似的月亮:「下午你叫起的时候,我听见你说西洋的钟点了。」
我嘴里满满的,又没有水送,噎了一下才咽下去,呛咳着说:「微……微,咳,微臣略知一二。」
根据我为数不多的资料来看,这个皇朝与中国古时候的明朝大约是差不多的情况,西洋的新鲜东西也有些流入,而这里的茶叶、丝绸、瓷器出口也是很可观的。
「你觉得西洋的东西,比我们的怎么样?」
我想了一下措词:「洋人这些新鲜东西,大多数的巧思还是我们龙朝流传出去的。只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洋人想到了,西洋人一切为了实用,倒是比我们精研更深。」
皇帝突然退了一步,我忙说:「皇上当心。」
他一把抓住我伸出去的手,说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一懵:「皇上当心?」
「不是,前一句。」
「哦……西洋人一切为了实用……」
「为什么这样说?」
他手松一松,我吸了一口气。
好慑人!这个人……天生就是帝王。
「西洋人不像我们,历史久,文化深。他们吃的用的一切简单,比如这个……」我顺手从盒子里摸了一块花叶酥之类的糕点出来。
「这一块糕,不过两口就吃完了,可是做的时候要费多少力气,光是这十来种颜色不同的面,再@薄,切成型,和馅,包好,上笼蒸再下鸡油炸,完了再裹糖粉,抹蜜糖,撒点缀。一样点心费偌大功夫,西洋人肯定不会做。」
嗯,这个例子举得应该比较安全,又没什么冒犯皇帝的地方。
「西洋人吃得多简单,肉和菜切切就一锅炖了,两块饼夹块肉就当一顿饭。我们龙朝不乏聪明才智之士,可是重文轻商鄙工匠,聪明的人都想要入朝出仕,谁想着去做生意做匠人?」
皇帝一声不响,定定看着我。
我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啊!不对!
我怎么会说这些!离经叛道……不知道还能不能收回?
我觉得我的心脏都不会跳了,他忽然幽幽说:「你讲得对。满朝上下,文武群臣,竟然没一个人有这等眼光见识。」
我后背上全是冷汗,急忙低头说:「微臣胡言乱语……」
皇帝一挥手:「行了,你说得很是。什么时候进的宫?」
我赶紧想想:「已经两年。」
他点头说:「你很好。」
你很好?什么意思?我摸不着头脑,看皇帝一撩袍子向下走,赶紧跟上。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抱起那点心盒子,紧追上两步。
我干噎了好几块点心,瞅着人没注意,闪进耳房灌了两大口凉茶,才摸进西阁里。
皇帝居中坐着不知说了句什么,裴公公回过脸来看我一眼,又恭恭敬敬躬下身听。
等他一步一步退出去了,皇帝拿着张折子看,可是手指在案头轻轻一敲一扣,目光却落在空中,显然并不是折子的事。
看着案上的茶已经冷了。我端起来退后,小声吩咐宫女再续热的。
一面这样做一面感叹,人要解放真的很难,可是要养成奴性真的很容易。
我原来是多么桀骜不驯、事事要讲公平的人,现在在这个莫名的封建帝王身边当差,男宠不是男宠、臣子不是臣子……我
热爱生命,所以,我要好好活下去。
皇帝刷一声把折子合了起来,朗声唤:「裴德。」
待裴公公应声,皇帝续又简短地说:「晋侍书白风为三品侍君,准御前行走,可入议事房。」
裴德说:「遵旨。」
我还在琢磨刚才吃的那几块点心。食不厌精,虽然说这些东西太精细,可是吃起来的确舒服啊……
裴德用眼神示意我。我还没反应过来。
皇帝刚才说什么了……唔,好像有提我的名字……
「白侍君,谢恩哪!」裴德暗示变明示了。
啊,想起来了,皇帝刚才说……升我的级,当什么三品……侍君……
三品?侍君?在冷宫的时候,明宇教我这些宫人分位,说过一次。
侍君历来都少,先帝就没设过,先帝上一辈也没有过。这些宫里的平侍、侍书多半都是文职,有过几个相貌生得特别妖娆,雌雄难辨的,可到底身体还是男子,皇帝就算有那么几分新意,三天两夜也就忘了,要说柔香软玉,那还是女子们的身体才称得上。
浑浑噩噩走在回思礼斋的路上。我都不知道后来皇帝又说了什么,我又说了什么。
一根大棒迎头砸下来,我晕晕乎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脚下踏的是什么地。
思礼斋的大门打开,我看看那两名侍卫。
说起来大家都沾个侍字,可是人家活的堂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