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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上官婉儿跪了下来,垂首的姿势令人看不到她的神情。「臣妾不写。」
一向顺从圣命的昭容居然抗旨不遵,这倒是大臣们第一次见到,就连李令月也难得高高地挑起眉,万万没料到自己印象中诡计多端、狡猾奸巧的上官婉儿,会愚蠢到跟皇帝硬碰硬。
狄仁杰朝他这位在不该顽固之时却顽固透顶的友人、胆战心惊地劝解:「娘娘,您看清楚这是什么场面……!算了,别让皇上下不了台,我们都知道皇上不想伤您啊!」
武则天依旧是持重泰然的态度,上官婉儿的反抗似乎未给她带来任何情绪波动,连眉头也未曾皱起。「昭容,朕再问妳一次──」
「──不用问了。」以让众臣惊愕的无礼截断武皇的话,上官婉儿仍是低头垂目,鬓发遮蔽了面容。「草率降罪平民之圣旨,臣妾不会写;陷害诛连皇族之诏书,臣妾不能写。」
虽然目睹这个讨厌的女人受苦是很动人的诱惑,但李令月知晓武则天做这些安排最主要目的还是趁机除去心头那两根刺。为了不让上官婉儿破坏计划,她的舌尖在嘴中转了一下后,决定首要之举是除去义阳、宣城要紧,于是扬声建议:「皇上,昭容定是念及与两位公主的旧日情谊,您就找其它人代劳吧。」
未料武则天像是完全忘了一开始的目的,把注意力全放在此时的问题与她的昭容身上。「……妳可知此举所犯何罪,又该承受何种刑罚?」
「娘娘!」狄仁杰几乎想一棒敲昏上官婉儿,阻止她再说出任何会惹祸上身的话。「您就别再──」
「忤旨、」淡柔轻巧、宛若昨日所喝的茶那般透彻温暖的声音。「当诛。」
***
人生际遇真是一种奇妙的过程,你觉得自己已走了很长的路,谁知道回过神时,又发现自己只是走至原点。
就像此时的上官婉儿。
昔日拚了命想从掖庭的木牢逃出生天,现在又被丢回不见天日的巨牢铁栏,那时是因为有义阳在,而这时亦是因为有义阳在。
上官婉儿抬头望着天牢乌黑的顶部。
自从辜负与义阳的情谊后,她便不断在想着,当初若非袖手旁观而是勇敢地站出来为友人求情,则一切结果究竟会是如何?
多年后她知道结果了。
武则天毫不念旧地判她死刑。
「……上官姊姊?上官姊姊!」不清楚用了什么办法溜进天牢的清夏,一张哭红的小脸凑在铁栏空隙中。
上官婉儿握紧她的手,轻声说:「妳不该来的,趁没人发现前快些离开吧。」
「都什么时候了,别再顾着担心别人!要死咱俩一起死,那狠心的武皇刀下再添一缕亡魂,定会使她此后夜不能寐!」
「别这么说,她不好好睡觉,天下臣民都会烦恼的。」上官婉儿也很意外自己竟还有心情开玩笑。
无论如何,该做的一定得做。
她用手背拭去清夏的泪珠,和缓地说:「妳该明白,上官姊姊遗愿未了,而妳是上官姊姊唯一可托付之人了。」
清夏用力点头,再也不说一句,仔细地聆听导师的最后交代。
──天牢外的李令月已久候多时了。
清夏一踏出门口,便被她一把抓住扯往隐密的角落。
「妳的上官姊姊告诉妳什么事了?」
「放开我……」
虽然口头这么说,但身体并未显露任何反抗,李令月于是扬起舒爽的笑。「妳不说我也能猜到,想必是要妳去通知义阳和宣城该逃往何方吧。」
「……道士姊姊可真是神机妙算。」清夏扯了抹讽刺的笑,双眼却是流敞伤感依恋的光。
「人的一生是由不断抉择而构成的。」李令月的手肆无忌惮地抚着怀中少女这副十四岁的娇躯。「现在也该是妳做出抉择的时候。小娃儿,告诉我义阳和宣城的所在地。」
「令月……妳可曾记得我的名字?」清夏蓦地发出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李令月微微一笑,她知道少女已做出选择。
「清夏,告诉我吧。」
***
深夜,当李令月怒气冲冲地走进天牢时,上官婉儿终于发出妖艳娇柔的笑声。
「好一招调虎离山之计。」监国公主、武皇一直以来的得力干将,咬牙切齿地道:「那小娃儿不可能骗我,是妳告诉她假消息,好让义阳和宣城趁乱逃之夭夭!妳何时发现清夏是我的人?」
「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啊!」上官婉儿还是笑不可遏,充分享受着此次一战的胜利。「妳以为当我远在洛阳之时,是谁把妳叫到明熙宫的?妳以为清夏是正好在那里与妳偶遇吗?」
李令月瞬间顿悟,不发一语,难以置信地瞪着这个被关在天牢却仍自信满满的女人。
「妳在意所有被皇上放在心里的对象,我太了解像妳这种可悲的人了。我也料到妳早晚会从我身边的人下手,与其让妳选择一个我不知道的内应,还不如亲自送妳一个我自己了如指掌的间谍。」
「……不愧是上官家后人,虚虚实实的兵法倒是运用得挺熟练的。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啊,妳竟是如此恶毒的女子。」李令月总算笑了,爽快地接受被反将一军的事实。「妳与人交好仅是为了利用他们,但为何独独对义阳如此有情有义?那萧淑妃的女儿,究竟有何魔力?」
「也好,难得跟妳闲话家常。」上官婉儿恢复了沉稳淡然,却是一张已看到人生末途的神情。「义阳是我过去在掖庭的导师,我像个影子般跟随她的步伐,但她告诉我唯有走在阳光下才能温暖的道理──那也让我能来到皇上的身边。」
「妳重视她更胜于皇上吗?」
「没有人能超越皇上的地位,这点妳不是同我一样清楚?」
李令月首度露出感慨的浅笑。她知道自己为何就是无法喜欢这个女人了,因为她的心灵跟自己一样扭曲病态,只是用别种不同的方式表达在外而已。利用喜欢着她和她所喜欢的对象,明明感到愧疚又未曾想过要停止,这样的人如何能说是正常,又怎样能称得上是冰清玉洁?如果是纯然的冷酷无情也便罢,偏偏还有着情感丰富的天性,多么可笑又令人不得不另眼相看的女人啊!
「谅妳有再高的聪明才智,只要感情用事就会自招危难,妳一点也不适合这条专政独裁之路,若是安分点乖乖当妳的文人也不至得此下场,毕竟妳那冠绝天下的才名是真材实料的,只是……皇上当初看错人了,而妳,也终于走到尽头。」
上官婉儿凄沧一笑。「圣上遇刺、谋反之罪,总该有人给天下一个交代。至少无辜之人逃过一劫,而我又本是待罪之身──上官婉儿体内始终留着上官仪的血,一切不过又回到最初。」
「这一局算我输了。」李令月耸耸肩,轻松如常地道:「以示敬意,明日我会记得替妳捡起项上人头。」
「令月。」上官婉儿轻柔地问:「皇上……还好吗?」
太平公主转身准备离开,便背对着她回答:「昭容不是很清楚吗?被背叛的滋味可不好受。」
***
当你面临死刑,一分一秒的时光皆如岁岁年年般缓慢。
宫殿内设的刑场高台上,身穿黑紫相间的大裘、从底下遥远地看不清楚面容的武则天,正坐在大位上望着被押解过来的上官婉儿。她的身边各自站立几名太监,以及双手环胸、一脸事不关己的李令月。
她们这几个女人全是惯于速战速决的性格,面对生死更是早已麻木,于是刑场上罕见地未曾出现任何哭嚎或哀求,只有冷风飕飕,吹起了萧瑟凄绝的鸣音。
「皇上曾问婉儿为何不能成后。其中千千万万的理由,仅有一个是我们二人才知晓的原因,那就是──」上官婉儿抬头遥望她曾经的伴侣,朗声道:「妳我早看到这一天的来临,而这天也已经来临。婉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害一国之君染上弒杀皇后的污名。」
在许久以前的明熙宫,武则天曾说过,她能容忍小人当道,但绝不饶恕欺骗者。上官婉儿明明比谁都清楚这点,祖父更是被确切地实践了这个规则,但她还是为了别人而背叛武则天的信任。
罪加一等更该杀。
思及至此,上官婉儿纵然心有千言万语,有万般昔日无能说出口的感情,相较于她的罪衍,倒也觉得是轻如鸿毛、微不足道了。就如她们二人心知肚明的,如此关系无法诉诸言语,只剩下相处的点点滴滴成了千车难移的真实。
正因为知道这一日会到来,所以更珍惜那段日子。
跪在刑场平台上,头被巨汉压往刑具特制的凹陷,能感觉到那只大手正冒着汗。过去正眼不敢凝望、高高在上的昭容娘娘,如今却要由自己来斩首,巨汉不由得想起家中那份花费半年俸饷才得以购入、上官婉儿亲手所写成的诗。
这一短暂的犹豫,给了一名太监上前宣旨的机会。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昭容上官婉儿,恃宠而骄,狂妄犯上,忤旨当诛。惟 朕重其才学,特赦斩首之刑,易之以鲸。鲸其面而除其罪,伤其肤而消其孽,望昭容铭记切身之痛,他日不再二犯──钦此。」
巨汉楞楞地看着太监,一时之间忘了该跪旨,而仍旧被压于刑具内的上官婉儿也没有开口谢恩。
因为一切正如所料。
武则天对自己的喜爱一直如此明显,上官婉儿知道,若说有谁最可能在逆境中取得胜算,也就只有她了。要在政治之海生存,除了谋略以外,有时需要勇于赌博的胆识,但这种豪赌绝不是横冲直撞的愚昧,而是经过合理谨慎的判断。
武则天必然不会杀她。
上官婉儿便是下了这样的判断。
但是……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再次被巨汉拉往刑场一旁,就在等待着他们准备鲸面刑具之时,上官婉儿终于滴下泪珠。
她活下来了,一切如计划,而她毫无喜悦之情,只觉得自己比辜负义阳之时更加罪孽深重了。
这天没有迎来斩首的痛楚,只留下面容烫热的罪人墨迹,但与其说那丑陋伤疤是用来昭告上官婉儿的罪行,不如说是提醒着众人,即便是果决秉公的武则天,面对上官婉儿的当诛之罪,还是只能选择赦免、根本狠不下心。
上官婉儿是武则天在这个世上最该杀的人,她却饶她不死。
这一刻,周朝女皇最恨的便是自己,以及这颗受面目全非的昭容所蛊惑的心。
她不会对上官婉儿示弱的。
对有错者示弱是对自身的羞辱,是成王之人最不该存在的污点。
行刑完毕后,上官婉儿捂着血与墨交融的面容、吃力地在剧痛中睁开眼。
等待着她的只是武则天拂袖而去的背影。
罢了。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狼狈地走回宫,看到正站在门口等待的清夏。
「上官姊姊……」那名少女红肿的眼睛已经再也流不出泪水了。「对不起。」
上官婉儿染满血迹与脏污的右手仍是捂着脸上伤势,凝视清夏的眼神悲切而不带责难。「傻丫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上官姊姊啊……」
伸出左手臂,将在此次事件中最纯洁无辜的少女拥入怀里,并喃喃地说着,一、切、原、委。
确实是,比当初还要更罪孽深重了。
终章 … 紫陌红尘
纷扰散尽,万籁俱寂。
她来到上官婉儿的寝居,安静地望着在疼痛疲惫交杂下、只能仰赖御医良药才能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