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富可敌国了。
不过有钱归有钱,他却还是要忙着赚钱。所以,第二天他就和我道了别,只留下了一二十个奴仆给我使唤。我时常想,我要是有他那么多的银子,必定要……必定要做甚么呢?我脑中空落落的想不出个所以然,却明白自己绝不会像他那样,日夜奔波于往来的生意之间。不过后来我却渐渐明白了,原来他家大业大,并不是说不干就能不干的。不仅是各地数千张嘴等着他赏口饭吃,就连许多朝中官员也都张着血盆大嘴等他供奉。
无论如何,胡爷待我的确极好。不过我们在一起的机会却不多。要不是因为他在京城里有许多大买卖,我们一年中恐怕连三次面都见不着。他每回来总是把我抱了又抱,亲了又亲,我要是换甚么新花样,他从不说好或是不好,竟是一味纵容我的架势。他总说,我性子柔,就是惯也惯不坏,说罢有时候还摇摇头,好像这句话有多不可思议似的。
有一年隆冬,我正收拾年货准备过年。胡爷自然是不会在我这里过年的,他要在山西老家祭祖。我虽然是一个人过,却不想过得太冷清,取出私房钱让人买了许多红绸来,扎成绣球的模样挂在栏杆和八角亭的八个尖角上,看起来好不喜庆。
除夕前一天,突然来了个女人,带了十多个健仆,气势汹汹冲上门来,说是要替夫人管教外面的“野猫子”。我手下的仆人们拦不住她,我被那女人泼了一身黑狗血丢进湖里,险些淹死。等那女人走后,仆人们将我七手八脚捞上来,我却已经昏迷不醒,发起了高烧。
据说胡爷是在第二天夜里赶到的,请了十几个大夫轮流给我看诊,足足折腾了一夜,看我高烧退下才算放心,给每个大夫一百两银子,派了马车送他们回家。我一直昏迷了一天一夜。等我醒来,胡爷却已经走了,好像是他在哪里的买卖出了些差错。后来,我再没见过甚么人从山西来,再后来,就连夫人逢年过节也会随一份礼,倒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这样又过了几年,我心满意足极了。我跟胡爷虽然不是夫妻,却有许多夫妻之间也不会有的默契。他偶尔也会在我这里宴请一些十分重要的客人,事先给了我银两让我去买些美貌的倌儿养在家中作陪酒之用。我就像是过去教导我的师傅那样调养这些孩子。偶尔他们也会被带走,从此一去不回。那些豪门大户在一般人眼里是做梦也想进去的好地方,对于我们这些命贱的人来说却无异于虎狼窝啊!每逢收到了坏消息,我总会伤心上几天,然后想法子把这件事忘掉。
只有一回,那客人不知道是撞了甚么邪,竟然看上了我。我几年来第一次害怕了。那是真真正正的害怕,从骨子里觉得浑身发冷,像是被人丢进了冰窟窿里。胡爷笑了笑,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当天晚上他却用画舫将那客人接到了别处。那是流琴院,据说连一杯茶都要十两黄金的地方,是京城附近的第一销金窝。
胡爷第三天一早回来,跟我告了个别,嘱咐我最近不要轻易外出走动,这才动身南下。于是,我彻底放心了。我看着他的马车变成了官道上的一个小点,灰尘进到眼睛里,我却连眼皮都不舍得眨一下。
要说还有甚么是美中不足的,大概就只有那个名字了罢?
那一次胡爷喝了许多酒,他刚刚给一个大官送了一大片田产。那时候我已经知道,有时候能把礼送出去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他将我压在身下,嘴里却突然叫出另一个名字。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说实在的,若是胡爷另结新欢我并不会觉得惊奇。他这么有钱,要甚么样的男人或是女人会得不到?只要他心里对我还有一丝记挂,我就愿意一直等下去。可是奇就奇在,这个名字我虽然从来都没有听过,却又偏偏像是熟悉到了极点!
一瞬间,我甚么都懂了,原来胡爷一直在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虽然我不知道,但是想必我们一定有许多相似之处,否则以胡爷的厉害,又怎么会那天在选魁会上神色大异于以往?而且这个人一定对他极为重要。想想也是,只是替身都能获得如此荣宠,何况是本人?
他到底是死了,还是……还是活在一个连胡爷都到不了的地方呢?
我心乱如麻,躺在床上像是一具活生生的尸体,要不是胡爷喝了太多酒,必定能看出我的异常。他第二天倒还真的是看出来了。好在我又病了,他以为我是病得面色恹恹,并不记得自己昨夜曾说过那个名字。
这一回,我缠绵病榻,足有三个多月才稍稍好转。我整夜整夜地做梦,梦见一个人提了一把滴着血的尖刀站在我的床头,问我为甚么要睡他的地方。最可怕的是,那人的脸竟长得跟我一模一样!曾经有两次,我晕晕乎乎醒来,看到胡爷坐在烛火前面,脸上隐约露出了忧色,也不知是真心为我担忧,还是在想那个被他藏在心里的人。
无论如何,我总算是活过来了。为了怕再见到梦里那个人,我开始吃斋念佛,寄希望于我枕头底下那本用心头血抄写的经文能替我挡住那人。胡爷真心有些急了,怕我是着了什么魔怔,不但破天荒甚么事都没做陪了我几天,还专门请了高僧过来为我念平安经。他明明不爱吃素,却说陪我换换口味也不错。我看着他的脸,不知道为甚么,突然觉得他到底在看谁又有甚么要紧,他一生对那人求而不得,岂不是比我更加痛苦百倍?一时间,我觉得我自己果然是被他宠坏了,竟然为了这种事害他担心。
病根去了,病好起来也就快了许多。胡爷又开始天南海北地忙碌,过来看我的时候却已经不大带客人回来了。我会亲自下厨给他做点素菜。每逢如此,他就会从天下名菜里头挑出一道类似的,点评一遍,末了还不忘记夸我,说我做得比那些名厨更合他的口味。
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是三月初三。我刚在庙里上了香,回去的路上遇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那人瘸了一条腿,一边脸上还有块犯人才会有的刺青。我之所以停下,找了个地方和那人密谈,是因为他对我叫出了那个名字,那个让我做了小半年噩梦的名字。
他告诉我,那根本就是我的本名。又告诉我,我原先的家世有多么多么显赫,以至于我的骄傲和我的才气都小有名气。他把我父亲说得就像是世上唯一的清官一样,他是那么刚正不阿,都可以直接去演戏文里的包公了。因为太廉洁,父亲最终得罪了朝中显贵,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举家上下,连同奴仆在内,上百口人都被发配到边疆。正好有个恶毒的小官,因为曾被我训斥过,怀恨在心,就买通了官吏,拿个替身顶替我发配,给我灌下毒药,把我卖到了那个龌龊地方。那老汉又说,他是我父亲的管家,好不容易才回到京城,又辗转打听了许多年,才知道我的下落。说完老泪纵横,握住我的手要我跟他逃走。他还说,当年我父亲风光的时候,我曾经拿鞭子教训过一顿上门来送贿赂的胡百万,所以胡百万才会想尽了办法把我买回去加以折磨。
老实说,对这个老家人说的话我并不全信。在京城的官员都不能带许多亲眷,一家连同奴仆能有上百口人,我那个已经一命呜呼的父亲未必真的是位清官。不过看我从前那骄纵任性、胆大妄为,这场祸事倒也可能是因我而起。不过,尽管时过境迁早已辨不出真假,我却十分感激这个拖着一条残腿千里迢迢将我找到的老家人。因为他解开了我心中最大的疑团。
原来,胡爷至始至终就只看过我一个人。虽然以前那个我我已经忘了,但毕竟还是我,不是别人!
老家人说胡爷是对我怀恨在心,所以才会将我买回来,这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信的。虽然他不是甚么心慈手软之辈,但是我见过他报复的手段,他并不是这样的人。
但是要说胡爷从前就喜欢我,大约也不太可能。毕竟,胡爷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喜欢一个抽了他一顿鞭子的刁蛮少爷。
我想,那天选魁会上,他大约是知道我落魄了,有心专程来看我出丑,却不知怎么反而把我买了下来。他那一夜抱我,多半心里是有些报复的想法。可他毕竟不是刻薄之人,既然要了我,便又不忍心将我丢在南风馆里不管,所以索性找了个别院来安置我。至于后来的情分,却是日积月累得来的,和原先的我并没有多少关系。最多胡爷在酒醉之时,突然想起我从前的模样,觉得变化太大有些不可思议,所以才会不小心叫出我本来的名字。
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心中便不由高兴起来。给了那老家人一大笔钱,费了番功夫才将他打发走。
有好几天,我坐在镜子前头,怎么也想象不出,这张脸配上一副嚣张跋扈的表情会是甚么样子。后来却发生了一件意外,让我再也顾不上想从前的事。
胡爷病了,还病得不轻。他的脚底发麻,渐渐的整条小腿都没了知觉。他告诉我,他们胡家一直有这个毛病,这是从血脉里带来的绝症。数百年间,胡家遍寻了天下名医,也没能想出解救之法。等这种麻痹过了心口,再有三个月,他便要死了。
我又开始做梦。这一回却是梦见胡爷大步流星走在我前面,我怎么追都追不上,怎么喊都喊不停。
胡爷倒好像是看开了。他叫人打造了一辆最好的轮椅,推动起来毫不费力,竟比寻常人走路还要快些。他依旧是东奔西走,忙着他的生意,就好像这病对他毫无影响似的。我却担心极了,每次他离开,我都怕这是最后一次见他。我跟大夫学了不少推拿针灸的手段,明明知道没多大用处,他每次来还要坚持帮他捶腿。他也配合着我说,这样捏一捏捶一捶果然舒服得多。那副享受表情,倒像是真的快活极了。要不是有一次我扎错了穴位,绝不会发现他的病已经过了大腿,早就到达了腰间。
又到了过年的时候,我不想让他走。可他是胡家的家主,必须回去主持祭祖仪式。那天晚上,我看着他,悄无声息地哭了一夜。他大约也知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反复叮嘱我要收好别院和周围田产的地契,要是有人从山西来,决不能轻易教人给欺负了去,实在不行就见官,和他老家的人打官司,凡事可以去找贺家大少爷商量。他哪里知道,我早就打算好了,若是来年开春收到甚么不好的消息,便立即去剃度出家,从此青灯古佛,为他诵一辈子的经。
我一直等到初七,实在是熬不下去,便去了贺府。贺大少爷这两年经常不在京城,这一回倒是我福星高照,他竟然在家。我在他门外跪了三天,求他带我去山西。三天后,我们上了马车,同行的还有贺大少爷的那位义兄。
我本以为贺大少爷是勉为其难,被我对胡爷的情谊打动,所以才肯带我过去。心里虽然有些不忿,转念一想,哪有人会在年日里带朋友在外边养的人回家膈应正妻的,更何况是在这极有可能要瓜分家产的敏感时候?这样尴尬的事,贺大少爷愿意帮我,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想到这里,不由又对他感激涕零。那时我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