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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很快恢复开始时的静谧,雨化田蔑笑,“这么沉不住气,难怪他们永远也坐不了大。”
马进良目光冰冷,落下一子,发狠道:“东厂几个废物,岂有督主的机智。”
“吓!”雨化田故作惊讶,马进良不解,就听他道:“进良,你输了,这次要被拿下三子。”
马进良瞪大了眼睛看,悄然抹汗。这是一盘连环局,一局套一局,原来在对弈之初,雨化田就已经将局布下,只等自己往里钻。
“脱了衣服去躺好,愿者服输。今晚春宵时紧,赶紧办事,看明日我布个大局,猜,谁会跳进来?”
5祸从天降
一日后,紫禁城清宁宫一片肃然。宫人列队排开,大气不敢喘得一口,整个宫苑气氛紧张,仿佛空气都凝滞住了,让人呼吸不得。
鎏金熏炉散发着醒神的天竺香,青烟袅袅。
宪宗生母周太后端坐上位,闭目凝神。华年迟暮,常伴身边的也只有手里那串南海红珊瑚佛珠。若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这老祖宗倒是难得招了皇后贵妃同来品茶。
下首王皇后悄悄扯出锦帕,手中绞了又绞。
门外司礼监拉长声音唱道:“万贵妃到——!”那周太后蓦地睁了杏眼。
万贵妃姗姗来迟,她是当今皇帝的宠妃,平素后宫里虽说嚣张骄矜,太后面前倒不敢亏了礼数。先恭恭敬敬给太后问过安,这才又忍着满腹不甘向王皇后行礼。王皇后素知万贵妃的手段,此时如坐针毡,竟欠身离座,不敢受礼。
“皇后——”太后冷冽的声音传来,王皇后暗中一颤,缓缓坐回自己的位置。
清宁宫大殿仿佛由早春时节再次转回艳阳冬日,看着温暖,却没了应有的暖意。
万贵妃心知太后素来不喜自己,心里咬牙,表面却十足恭顺,抱着怀中金毛哈巴狗轻移莲步至凤驾前,卖力笑得自然些,“母后,您瞧这小东西,最近可是又胖了些。”
周太后目光下移,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道:“老鼠捉的多了,邪食一多,自是长肉。”话虽说是指桑骂槐,到底是老太太稀罕玩物,还是将那哈巴狗接过去,伸手给顺顺毛,那小狗就老实窝在太后怀中不动了。
当众被噎了一句,万贵妃那张粉面青一阵白一阵,却不好顶撞,欠了欠身,坐到自己的位置。
“传他们进来。”太后瞥眼万贵妃,冷冷道。
万贵妃眼珠转了转,心下暗暗合计,看样子今日不知谁又挑起了什么事端。转念一想,暗呼糟糕,不会是冲着西面来的吧?
梁远奉命觐见,身后跟着个小太监,左顾右盼一路小碎步不离其后。进殿后,在梁远身后一跪,不敢抬头。
周太后隐去满目慈祥,一抹杀机稍纵即逝,“就是他吗?”
梁远道:“禀太后,正是。”转过来看那小太监,悄悄递个眼色,“陈三,过来见过太后,把你所见的,如实禀告太后。”
万贵妃心下更是狐疑,再看那小太监,似曾相识。
“禀太后,奴才亲眼所见,雨公公是——未去势之人。”
陈三一语好似炸雷,几乎掀翻了清宁宫主殿的房顶。
万贵妃手呼的一抖,怪不得瞧着眼熟,原来是过去伺候心肝宝贝开心果的贴身小太监。他——不是死了吗?贵妃左一眼又一眼偷瞄那人,越看越觉得浑身无力。手里的丝织物渐渐发凉,贵妃恍然不觉手心里的汗早已浸透绣帕。
哐当一声,周太后手中茶碗掉落,滚烫的茶水当时就溅到了太后那身百鸟朝凤裙上。
汪!哈巴狗痛的摇了摇尾巴,幸好没张嘴咬人。
这回,殿里可是热闹了。小狗挣了挣,太后抱的紧,只得委曲求全放弃逃跑。
宫人心提到嗓子眼,大惊之下,竟然忘记给太后拭去水渍。待反应过来,又被太后推过一旁。太后狠狠瞪那万贵妃一眼,厉害喝问,“你说的可当真?你可知,此事关系着多少人命吗?”
陈三咚咚叩头,“太后息怒,奴才句句所言属实。那雨公公也是因奴才知了内情,方杀奴才灭口。奴才命贱,这才得以逃脱,被梁公公救了回来。”
万贵妃暗呼完了,腹内埋怨,心肝宝贝开心果,你没事惹东厂,终于让人家抓到把柄了。上位目光几乎灼的人发痛,贵妃急中生智,低咳两声。那声音不高,底气又弱,听着好像是受了夜凉。
太后皱了皱眉,刚要问她是不是身体不适,孰料这人一分神,手上力道也松了,那只哈巴狗突然一挣,猛的窜下地直直往殿外冲。太后一愣,这小玩意!
万贵妃跺足,哎呦一声,依然中气不足,又带着点嗔怒,“这不识抬举的东西。张敏,还不快给太后追回来。记着,三天不许给它吃东西。胆敢冒犯太后,反了它!”
张敏为人机灵善察言观色,深谐宫中的老把戏。兼跟随万贵妃多年,哪怕只是贵妃一个小小的眼神暗示,他便知自己该做什么。转身向太后匆匆谢罪,小碎步出去追哈巴狗。只那张敏人一出清宁宫,根本不理会那狗会跑什么地方,急冲冲绕过御花园,也顾不得抹把脑门子汗,直奔乾清宫搬救兵去也。
那宪宗正在批阅六部的折子,听怀恩禀告张敏有急报,心知不是万贵妃那边捅了篓子,便是雨化田惹了什么麻烦上身,遂放下折子喊传人。
那张敏一禀告来龙去脉,身边怀恩不禁如同三九天当头浇下一桶冷水,全身上下冷到骨子里。
“放肆!”宪宗震怒,怀恩一拉张敏,二人地上扑通跪在君前连喊我主息怒。皇帝心里急得要命,表面却仍要维持着为君者的威严,“东厂那几个狗奴才,为了区区这等小事,居然敢惊动太后。”
怀恩张敏俱是一凛,二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眼,梁远这次大难临头了。但是另一个问题又摆到明面,梁远怎么处置那是后面的事,眼前雨化田这边情势危急,皇上要赶紧拿个主意才是。
话说雨化田御驾前言语不恭,龙床上欢好时又机灵诡诈,宪宗爱恨交加,虽然有时也恨得牙根痒痒,可到底那都是关起门来,旁人不得而知的闺房事。他和万贵妃俨然成了紫禁城的两只螃蟹,只有他们横着走,不敢有人顺着脚印撵着追。可话说回来,他们再怎么横冲直撞,却从未做过悖逆君王的事情。当然,也可能做过,没人能举出确凿证据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雨化田是个带把儿的太监,说白了,皇帝是默许了的。今天被人拿住把柄一状告到太后那里,若是验明正身,不只是那雨化田性命不保,就连万贵妃亦难逃秽乱宫闱之罪。当年废吴皇后,不过是贬入西宫,若是轮到万贵妃,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皇帝浓眉紧拧,负手绕龙案转了一圈又一圈,那股烦躁劲多年不见。那边两个老宫监抖如筛糠,就等着皇帝下旨救火。
半响,宪宗脚步一停,看也没看,手执朱笔在纸笺刷刷落下几字,顺手抛下龙案。
“带朕手谕,无论如何半道拦下雨化田,命其速速滚过来见朕!”
“遵旨!”怀恩张敏二人高呼,目光落在纸笺上龙飞凤舞几笔朱砂字,各自一凛。
话说两位大总管揣着皇帝手谕脚下不停,去不料终是晚了一步。细了小腿跑到清宁宫前的甬路,只望见雨化田的背影步入那道沉重的宫门。
6偷梁换柱
周太后平日里也听过三言两语关于雨化田的传闻,脑海中早就拼接了这人如何嚣张跋扈、打压同僚的画面。今日一见本人,态度恭谨有礼,说话不卑不亢,言谈举止堪比入宫多年的老宫监。老太后心底一软,难道传言有误?余光瞥眼下首万贵妃,才消散的怨气瞬间又聚拢回来。
这般紧张此人,也说不定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内情!
宫苑廊前已经有宫监设帏,素色幕布围起个丈方有余的空间。
雨化田打一进清宁宫,就知道要面对什么。传他的懿旨说的明白,今天这验身是万万躲不过去的。既来之则安之,他依然成竹在胸,这会也不惧这脱衣验身的尴尬。反正是一场闹剧,如今只欠他最后粉墨登场,让这出戏完美落幕而已。
“臣雨化田恭请太后娘娘下懿旨。”
呃!万贵妃险些扔了手里茶碗。银牙紧咬,旁人躲还嫌躲不得,你居然还敢往里钻。
梁远嘴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偷偷看看贵妃,又看向雨化田,不想那人就像一尊冰冷的玉雕,请旨后就再无表情。那马进良就在雨化田身后,忽然扭过头来,双目如利刃般在他身上剜来剜去。到底是做贼心虚,梁远一时只觉脊梁背好端端的冒起了数九天的寒气。
“验!”
上位飘来决定生死的旨意,一时间有人洋洋得意,有人慌了心神。只有那一旁静立,雷打不动的人,才在这一刻,扯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那笑容及其浅淡,没有任何情绪。
雨化田转身就走,经过梁远时略作停顿并侧头看了看他。梁远不明其意,只见他眼帘下垂,张了张嘴。梁远看的分明,雨化田用口型无声说了三个字:走着瞧!
梁远登时呆如化石,暗道这人死不回头。待马进良打他身边经过时,他听到那大档头几不可闻的哼了声,那一声是毫无收敛的恨意。
“东平。”太后缓缓将目光自雨化田的背影移向身侧,龙钟锈面透着一丝疑惑,“你去。若是陈三所言属实绝不姑息。如若子虚乌有,也别冤枉了人。”
清宁宫大总管拂尘一甩,“谨遵太后懿旨。”
验身,其实很简单。说白了,脱了裤子,让担任检验的宫监看看档内还有没有那玩意就行了。不过轮到雨化田这儿,就显得有点复杂。过去验身,大多是去势未净,也就是净室干活的太监那刀下的不够利索,以至后来又长出来肉芽。验过之后,再补一刀也就完事了。如今咱们雨公公被人点了是未净之人,此事事关重大,过程自是不能马虎。
东平进帷幕检验,梁远马进良各守帷幕一侧。那马进良也就算了,梁远却是十足担心,生怕横生枝节,叫那雨化田逃过一劫。
大殿内,周太后闭目数起佛珠,仿佛外面的事压根与她无关。王皇后见此,低头呷清茶,不敢看一眼对面万贵妃。
王皇后一盏茶未见底,东平进殿复旨。
太后并未睁眼,缓缓道:“如何?”
东平太后凤驾前一跪,垂首道:“禀太后,老奴亲自验看,雨化田是——”
太后蓦地睁眼。万贵妃端着茶碗的手刹那一滞,和那太后一样,瞪圆了一对杏目,只那颗心早已提到嗓子,眼见着扑棱棱的就要蹦出来。
“那雨化田是去势多年之身。”东平道。
嗵,万贵妃那颗振翅愈飞的心骤然掉回肚子里,就地打了三个旋跌的狼狈。显然贵妃也不是省油的灯,结果出来了,反倒疑惑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你可是验仔细了?”
袅袅青烟后,太后数了一颗佛珠,再问中平。
中平回道:“禀太后,老奴亲自查验,刀口绝非新伤,疤痕亦是经年所留。”
太后嗯的一声,缓和了语气,“传雨化田。”
雨化田再进殿时,只听太后问道:“你可有话说?”
“臣为官只为吾皇分忧,他事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