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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卫小游
序
很多人都说,沈银仙是个很有福气的女人。在成为寄啸山庄庄主夫人之前,她只不过是个没没无闻、如你我一般在红尘俗世中打滚的凡夫俗女,眼、耳、口、鼻一样也不缺,所以一样无法惊世骇俗。
可是当她成了扬州第一名庄──寄啸山庄的女主人后,很多人便说,沈银仙真是个好福气的人。
她很美,可是世上美的人毕竟不止她一个。人说她好福气,是因为她为易家产下了三名男丁──易家向来是一脉单传的。
人说归人说,但沈银仙自己却不这样认为。因为她虽生了三个儿子,可这三个家伙却搞得她往后的岁月难觅安宁。
而她的第二个儿子,尤其令她烦恼。她担心他会活不到成年便夭折死去。
易盼月是易家的二少爷。但奇怪得很,他的母亲沈锟仙自小少有病痛,而他的父亲易龙准更是曾经叱阵风云的一代枭雄,照常理说,他们的儿子不可能会像易盼月这样禁不起风雨的药罐子;可是易盼月那张得尽其夫妇真传的漂亮面孔,又一再地说明他确确实实是易家人无庸署疑。
易盼月天生就是体弱多病的易家异质,为了他的体质,不知费煞多少珍贵的药材,更遑论多少苦心。多少青丝变白发,都只盼他平安活下去。
偏偏天不从人愿,沈银仙的忧虑还是来临了。
很多人都说,易盼月是上天错给人间的骄子,老天爷舍不得让他离天太久,终于还是决定把他要回去。
那年,易盼月十二岁,在瑞雪初降那样美丽的时节里身染恶疾。易家请遍所有扬州城的大夫来医治他,希望保住他的生命;但是所有的大夫却只能赧颜抱歉,因为,他们连易盼月患的是什么病症皆无法诊出,又要如何“对症”下药呢?
当扬州城所有的大夫皆摇首离去后,易家人的心也凉了半截。
他们不会放弃挽救易盼月垂危、不堪一击的生命;但是,时间根本不允许。
没错,易家有能力再延聘更多医术高明的大夫,但易盼月脆弱的身躯却无法再等待下去了。
人说易盼月是阎罗王执意要拘提的魂魄,而阎罗王要的人,恁是再怎么挽救亦是药石惘然。
雪停的那天,易家出现了一个无名的郎中,自称他有办法医好易盼月的病,但是病人必须随他而去;半信半疑之下,易家人不敢轻易冒险,只留那无名的老郎中在易家住下,怕的是错失了拯救易盼月的一线生机。
然而隔天,那无名郎中便失去了踪影──连同重病的易盼月一块消失在白茫茫的天色中。
白雪皑皑积了一地,千里无痕……
第一章
冬寒,风刺骨的冷。白茫茫一片雾淞沆沟里,雪覆住了山间林树;漫漫雪景,似乎连空气也冻结了。如果不是那件青色的棉袄在这样一片白的雪地中太过显眼,任谁也察觉不出站在雪地上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身着青袄的少女,似乎已在雪地中待了很久的一段时间。
“少主──”一名老者叹了口气,又道,“少主,天冷啊!求您别再站下去了。”
少女面无表情地开口:“药奴不是个不识规矩的人。”
老者为难地道:“易盼月曾有恩老奴,老奴……”
“这与我有关吗?”少女冷然地说。
老者闻言,双眼垂了下去。
没错,药奴是有恩于她,但易盼月却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她有能力医好易盼月的病,并不代表她就愿意医治。哪怕他是看着她长大的人……
冷傲霜缓缓地转过身来,张大一双冷然的眼。“把他带走吧,我不想脏了这块地方。”她轻旋身,像魂一般的离去。
“少主!少主!”药奴追喊着少女离去的身影,终究徒劳无功。
易盼月怕是救不活了,即使他离能救他的人这样的近。
他无奈地摇首叹息。难道说真如人所言,易盼月是阎罗执意要拘提的人?短短十二年的生命,就是他一生的终结?
老者转身踱回自己的石室,只见易盼月躺在石床上,连呼吸都那样的浅,胸口微弱而短促地起伏着;远望过去,躺在石床上的瘦小身子倒像一具尸首。
老者走近床边,执起易盼月瘦黄的小手臂──
脉象太乱!他行医这么多年,还不曾见过像易盼月这样的例子。
他跟之前诊治过易盼月的众多大夫一样,也找不出易盼月究竟得了什么病症。
他曾怀疑过易盼月或许不是病了,而是遭人下毒;但是,在他身上却又找不出一点点中毒的迹象。
床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打断了老者的思绪,他从柜中取出一只麝香盒,里头装了十来枝极细长的银针。
无名郎中多年在大江南北行医,依仗的是其本身精湛的药学知识及丰富的治病经验,而受过他恩泽的人不少,可是却很少有人知道无名郎中最拿手的是针灸。
他扶起易盼月,解开他身上汗湿的中衣,银针瞬间插入易盼月周身的各大穴位。金木水火土,阴阳五行,相生相克;他用的正是江湖民间早已失传的“五行针疗法”。
易盼月得以存活至今,全赖这针疗法暂时护住他的心脉。对于一个病入膏肓的半死人,无名郎中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忽地,易盼月双眼暴睁,一口乌血自他嘴角溢出。无名郎中见状,忙封住易盼月的要穴;待定睛一看,所有插在易盼月身上的银针竟变成乌黑的颜色,一丝丝的乌血正顺着银针一点一滴地流出,腥臭的血染了满床。
无名郎中惊异地看着这突来的变化,原本打算收回银针的手悬在半空中,久久才颓丧放下。
易盼月恐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
如果世上还有人救得了易盼月,那个人绝对非冷傲霜莫属。
究竟是什么样的病连药奴也无法诊断?冷傲霜也相当好奇。
截至目前为止,世上只有一种病是她治不好的,这病叫作“丧心病狂”;也只有一种人是她救不活的,“死人”是这种人的通称。
连“百医神宫”的药奴都摸不着头绪的病,冷傲霜心里亦想一窥究竟。
她冷漠地站在易盼月躺着的石床前,看着床上所沾的乌血。
腥臭近黑的血,着实诡异。
诊过易盼月的脉象后—冷傲霜一张原本缺乏喜怒哀乐的脸孔隐隐蹙起了双眉;那是一双极秀气的柳眉,生在她的脸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五毒蛊!一种比世间所有的毒都还要毒的毒蛊,一种早不该出现在中原的西域毒物竟然会在易盼月的体内,这意谓着什么?
是五毒蛊,难怪连药奴都诊不出个所以然来。
五毒蛊不似一般的苗疆毒物,需要借人为的操纵来致人于死地;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才更显得它的可怕。下蛊的人只要完成下蛊的工作,就可以以逸代劳,等着收尸就行了。这种毒蛊没有解药,被下蛊的人如果想活久一点,唯一的方法就是继续喂毒。一般人不知道五毒蛊,且被下蛊的人在症状上完全难以诊断;如果以药物进行治疗,反而会加速病人的死亡。
血液已经由红转黑的易盼月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易盼月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一名美丽的少女低垂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而她的一双明灿大眼正盯着他看。
这是一张比千年寒冰还要冷的容颜。
易盼月犹记得那生在天山寒处的雪莲。那是他还很小的时候,有一回他生了一场大病,他爹托人从域外带回了一朵雪莲花,白色的花瓣散放着专属于雪冰的寒气;冰可以融化,雪莲却不枯萎,犹似冰封千年的化石。
冷傲霜知道易盼月醒了,却仍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瘦小枯黄的脸颊。她看着他,是因为那张瘦黄的稚脸上镶了一双如星般清亮的眼睛。
干净!她从很久以前就没再见过如此干净的眼睛了。是稚龄的缘故吧,孩子总是天真可亲──因为无知。
冷傲霜陷入自己一厢情愿的思绪中,她似乎忘了她也不过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上个月药奴才为她举行了一个简单的成年礼,也让她正式成为“百医神宫”
第八代的传人。
一个只剩下主仆二人的“百医神宫”,说来实在可笑。
“你快死了,你知道吗?”冷傲霜看着易盼月清澈的琥珀色眼眸,音量虽不大,连唇角似乎都不曾扯动过一下;但,还是足够让易盼月听个明白。
易盼月闻言并没有太惊愕,因为他从很久以前就想过他或许没有办法活得太长久。从有记忆以来,包围着他的就是“病”。
他没办法像其他兄弟一样拜师学艺,只能在身体较好时由人背着他到花园晒晒阳光,感受一下生育他的大地唯一带给他的温暖,也只有晒太阳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
每晚入睡前,他都必须作好这一睡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的准备。
对于随时准备“受死”,他是不陌生的。
易盼月点点头,却不明白眼前的姑娘为何要这么问?
冷傲霜有点惊异他冷静的回应。随即,她掩去那一抹不该出现的情绪。
“你有一双干净的眼睛,早点死去倒也好。若等你长大,这么干净的眼睛可能就再也不存在了。”她转过身去,似是喃喃自语。
易盼月睁着一双眼,四处搜寻着什么,忽而他开口道:“这位姊姊,你知道无名爷爷到哪去了吗?”
“药奴?”冷傲霜转过身再次看向易盼月那张瘦黄的脸,心想药奴曾受恩于这孩子?未免也太可笑了。一个连自身都难保的半死人有什么能力帮助“百医神宫”的人?
药奴好大的胆子,为了要她救他,竟敢对她扯谎!这已是一种背叛。
“药奴?”易盼月的一张小睑满是不解。谁又是药奴?这跟无名爷爷有什么关系?
冷傲霜并未理会易盼月不解的询问,她的心思还停留在被背叛的认知里,只因药奴从不欺骗她的。
“这里是哪里?无名爷爷呢?你能不能告诉我?”执意询问的背后,其实他想知道的是眼前这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跟着无名爷爷离开扬州到这地方来也近十日了,他却从没见过眼前这个女子。
她到底是什么人?
无名爷爷曾经告诉过他,他会带他来不是因为他有能力医好他的病,而是因为他知道有个人或许救得了他;但这个人是谁?每当他一提起,无名爷爷总会沉默地摇摇头。他知道那所代表的意义他会死,因为能救他的人并不愿救他。
是命吧。上天如果要他死去,他不会有怨怼。
他早就有死在这不知名的荒山中的准备了。不回扬州,是因为他知道他的死会带给很多人痛苦;与其如此皆是要死,那还不如沉默地离去。
可是在死前,他想知道眼前这个如冰似霜……不,比霜雪还要冻人的女子究竟是谁?
对于这种莫名的执着,易盼月不知当作何解释?
执着,就是一种执着吧。
说不定她就是无名爷爷口中那个能救他──却不愿救他的人;但,可能吗?
她看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一个将死的人不必知道太多。”冷傲霜口中吐出毫无暖气的言语。
如果听者有意的话,这种话是很伤人的。
易盼月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这笑容假若能再过个几年,将会成为女子所眷恋的;只可惜他已是个半死人,再活也活不了多久。
何妨一试?易盼月有个直觉──
“你为什么不肯救我?”
冷傲霜全无表情地反问:“我为什么得救你不可?”
真被他给猜对了。但是这种冷酷却教他不觉心寒。
“我倒觉得是你没有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