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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南泰微微皱眉道:“南明离火喷发了。”
杨恒盘膝坐在杨南泰面前,默运神功抵御火浪侵袭,不以为意地笑道:“刚好帮我暖暖身子。”
笑音未落,一束数丈长的殷红色火龙自地底蹿升而出,朝两人疾掠而至。杨恒鼻中隐隐闻到一丝从衣发上冒出的焦糊味道,抬手一掌劈出。但见罡风浩荡热浪翻滚,“砰”地将那束火龙凌空击散。
须臾的工夫,偌大的石牢已化作一片汪洋火海。千百道耀眼的南明离火如赤龙般源源不绝地涌将出来,肆虐乱舞在囚室里横行无忌。那些突兀嶙峋的岩石被烧得滚烫发亮,缓缓地液化成火红的岩浆遍地流淌。
杨南泰端坐不动,双手在小腹前结成一道奇异的法印,沉声道:“抱元守一,去念存思,这才刚开始,后面会越来越难熬。”
目睹此境,杨恒亦暗自心惊,当即不再说笑,凝念催动萨般若真气护持周身。
父子二人齐时运功,在身周筑起一层无形气墙。汹涌的火浪和岩浆甫一迫近到两人身前,便会受到一股沛然莫御的气劲阻击,咆哮着往后翻滚退开。
但从地下蹿出的一条条火龙着实威力惊人,却非护体真罡所能抵御。杨恒与杨南泰各管一边,掌劈袖荡,将其轰散。
约莫坚持了一盏茶,杨南泰已将自己参悟出的抵抗南明离火侵袭的各种心法诀窍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杨恒。杨恒一面领悟一面体验,虽牢内火势在不断地成倍骤增,却也安然无虞。
只是四周游离的南明火气如丝如缕无孔不入,渐渐渗透过护体真罡钻入杨恒的体内。起初萨般若真气略作流转,如同春阳融雪迅即将其化为乌有。可到后来渗入体内的南明火气越积越多,宛若一根根炽热的金针刺入经脉,由里而外生出火辣辣的灼疼感觉。
杨恒的呼吸渐转急促,从口鼻中喷出一缕缕火红色的浊气,头顶水雾腾腾,整个人也像是要被烤干了,凛然心道:“若非我服食了龙卷丹功力大进,只这片刻就要被南明离火烧得灰飞烟灭!”禁不住对父亲的修为与意志愈发地佩服起来。
忽然胸口一热,杨南泰探出左掌按住他的膻中穴,一股纯正磅礴的热流浩浩汤汤注入杨恒体内,令得全身经脉的灸疼之感大为减轻。
杨恒晓得父亲每向自己渡入一分灭照魔气,自身的抵抗力便随之减少一分。
他翻掌架开杨南泰的左手,微喘道:“爹,我能坚持!”一催丹田真气运转诸经百脉,不停涤荡迫入体内的南明火气,顿感精神一振。
然而好景不长,石牢里的南明离火越喷越厉害,亏得四壁有魔符保护,不然早已酥软熔化。惟脚下岩土并无魔符护持,业已熔成一潭亮红色的融浆,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浓烈的殷红色雾气嗤嗤弥漫,杨恒身上的衣衫禁不住热力炙烤,渐渐汽化,变得千疮百孔破烂不堪。
也是因祸得福,他的肉身长满红痂,竟是不畏离火烧烤,但浑身气血却似沸腾起来,一股股灼疼不住冲上头顶,三魂七魄都要碎断离窍了一般。
杨南泰见状轻舒猿臂,将杨恒提起,与自己互换了位置。
杨恒身子一坐,便觉到身体下方有一缕异常清冽的灵气汩汩绵绵地冒出,瞬间透进自己的体内,力量虽是微小,却也像在三伏酷暑里有一桶冰水当头浇下,不知比方才舒服了多少。
他恍然大悟道:“难怪爹爹能在此苦熬七年,敢情他的座下有一股灵泉相护。”
神智略一清明,只瞧见杨南泰紧闭双目满脸发赤盘膝悬坐在半空中,魁梧壮硕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剧烈颤动,往外逸出一缕缕红色水汽。
杨恒心头剧震,毫不迟疑地挥手一带,将杨南泰推送到泉眼上。
杨南泰一怔,欲待换回,哪知杨恒早有防备身子一闪已落到石门前,笑嘻嘻道:“没事,我顶得住。”身子悬空不敢与地上汩汩冒出的岩浆离火接触,合目运功。
然而没过多久杨恒便真的笑不出了。这地底的南明离火积郁了万千年,委实非同小可,纵令杨惟俨亦不敢在没有“洗冰灵泉”的佑护之下与之抗撷。
杨恒直觉得自己成了一只蒸笼里的肉包子,就差往上洒点儿作料了。
离火滔滔,已看不到父亲的身影,却听他在焦灼叫道:“阿恒,快过来!”
杨恒咬牙不答,心道:“等我活着出去,定要把马罴劲丢进这石牢里做成烤全羊!”
他的神志逐渐模糊,耳朵里嗡嗡轰鸣已听不到杨南泰的呼喊,努力晋入“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之境,好让自己的灵台保持住最后一丝清醒不至昏睡过去。
慢慢地,眼前的火焰幻作一团无边无际的红色光海,跟着又慢慢变黑,惟有阵阵撕心裂肺的火辣辣痛楚感觉兀自在吞噬着他,就如同即将没顶的洪水。
迷迷糊糊里,他的眼前浮现起一幅幅杂乱跳跃的旧日景象,既有天伦之乐,也有离别之苦,一颗禅心再也无法保持宁静,却是在功力大幅衰退之下灵台出现嫌隙,令得外魔入侵,神智泯然。
蓦然画面定格在厉青原向石颂霜求婚的一幕上,耳畔轰然响起那一声令他神伤魂断的“好啊”之声,如金鼓如雷鸣一记记重重敲击在心头。强压了多时的愤懑勃然暴走,灵台终于失守,杨恒“哇”地一口热血喷出,骨骸喀喇作响,身躯猛烈摇晃,已濒临散功边缘。
他却什么也不觉得,只在霎那间万念俱焚心死如灰,心底不甘呐喊道:“颂霜……”凶猛的火龙扑袭在他的身上,红痂“嗤嗤”冒烟发出一股焦臭气味,眼瞧着就要将肉躯焚为灰烬。
绝望、悲伤、愤恨、凄苦……种种心情仿似随着那一口喷出的热血,同时抛离,但觉红尘万状,悲欢离合,无不如五光十色的气泡般,幻灭成空。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与心灰。
莫名地,他的胸口生出一缕柔和淡漠的金色光晕,无声无息地蔓延到身上每一寸肌肤。狂暴的离火甫一接触到金光,登时翩若惊鸿往后退去。在杨恒身周尺许方圆里,形成了一团匪夷所思的真空。
杨恒却毫无知觉,身心沦陷在无边无际的空虚飘渺间,恍惚间却有一股醇和的清流汩汩不绝地涌入体内,如春风化雨悄然消融去经脉里肆虐的南明火气,然后顺流而下注入灵台,直似甘霖普降,滋润着干涸的焦土,孕育出新的生机。
这种感觉玄之又玄,已非言语可以描述。
杨恒在恍惚中略微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却觉得被慵懒与疲惫包围的自己,实不愿费神多想,便任由这股神奇的灵气脉脉周转,温润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杨恒隐约察觉到这股灵气的源头就在自己的胸前。他勉力凝念探去,不意脑海里“轰”地一记巨响,元神颤动飞升,就似天崩地裂般塌陷下来。
没等他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置身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巍峨寺庙前,大门虚掩万籁俱寂,天地间充盈着祥和庄严的灵气,令人身不由己地肃然起敬。
杨恒怔立半晌,目光落在山门匾额上镌刻的“惊仙”二字上逗留良久,不无疑惑道:“惊仙?难不成我已被南明离火烧死,魂魄飞升居然来到了西天极乐世界?”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摇了摇头,扬声问道:“有人吗?”话音渺渺传出,久久不闻应答声。杨恒想了想,轻轻推开山门,走了进去。
◇◇◇◇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伫立在寺庙中轴线上的宏伟大殿,气宇森森空无一人。大殿的匾额上一样的字体书有“大空”二字。
殿门敞开,杨恒缓步迈入。他的左脚方一步进门槛,耳听“呼”地一声大殿里九百九十九支香烛齐齐燃起,照得殿内亮如白昼。
一霎那,杨恒被眼前所见景象深深震撼,几生出顶礼膜拜之心。
一尊高达二十丈的如来佛像金光灿灿屹立于大殿正中,两侧佛龛里肃立着五百尊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的金身罗汉。一缕悠扬的梵乐缓缓响起,沁入杨恒的心扉。
他的视线不觉被一尊尊金身罗汉双手结起的佛印所吸引,试着伸出双手,依照降龙罗汉摆出的法印,左手么指蜷曲四指向外迸直,右手平摊掌心朝下虚合左掌,形成一个“十字”,也并不觉得有何特异之处,却在佛龛底部刻有‘阴阳’二字。
审视须臾,杨恒略感失望地放下手,转眼瞧向伏虎罗汉,寻思道:“我且不急,先四处看看再说。”于是走马观花般一圈逛下,又踱到了后殿,只见一条虹霓天路凌空架起,不知伸向何处。
杨恒一奇迈步登上,可左脚刚落下去,眼前炫光大盛身子腾云驾雾般失去凭依。只在微一失神之间,居然又回到了大空殿内。
杨恒大吃一惊,心道:“这种莫名其妙、稀奇古怪的地方,我还是尽早离开的好!”转身退出殿外,却又愣住道:“我连自己是怎么进来的都不知道,却如何离开?”
他望出山门,外面空渺无际,心悸道:“总不能就这样孤零零困死在这里!”竭力平定心神,寻找出路。
无端地,他的脑海里又浮现起降龙罗汉结起的那道奇怪佛印,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佛印旋踵而至,涌入脑际。
杨恒的心像是被某种莫名的东西深深触动了一下,徐徐回转过身子,再次摆出了“阴阳印”,而后十指蜷曲化作伏虎罗汉结成的“纳虚”印,这般连作五道法印,猛地杨恒忘情大叫一声纵入殿中,仔细观瞧第六道“大悲”印……
五百佛印,浩如烟海,完全沉浸其中的杨恒已浑然忘我,任光阴荏苒也再不去想如何离开的问题。他时而会心微笑,时而拧眉苦思,心无旁骛地搜寻着点滴感悟,便如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汇入灵台,化作一汪空明潭波。
当他悟透五百大空佛印里的最后一道“菩提”印时,一股浩荡奇异的感觉瞬息充盈身心,情不自禁地发出一记长啸,直震得大空殿里嗡嗡轰鸣。
他的身躯腾空而起,双手由“阴阳印”起一路向下,形与意合,变幻无方,整套五百大空印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指尖金光漾动如丝如缕,逐渐幻化成一朵朵金色光花,在虚空中肆意盛开。
待打到最后一道“菩提”印时,杨恒但觉浑身真气鼓荡,灵台空透如镜不染纤尘,意犹未尽之下又倒转回来,佛印翻翻滚滚美不胜收。直感每发出一印,心里对禅道的体悟亦深了一层。
两轮五百大空印演绎完毕,杨恒双手虚合以“阴阳印”收势,唇角逸出一丝微笑,不自觉地喃喃低语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原来如此!这回我才是真的懂一点了……”
他默立半晌,兀自在回味思悟五百大空印奥妙无穷之处,有意继续参悟,蓦然醒觉道:“我稀里糊涂来到这儿,也不知爹爹的情形怎样?可我该怎样才能出去?”急忙快步出殿,来到山门外,刚一走下石阶,耳畔“呼”地一响,星移斗转心神荡漾,四周虚空齐齐隐没,元神纳入肉躯蛰入灵台,转瞬意识又回到了如火如荼的石牢里。
杨恒只觉得自己刚才做了一次不可思议的远游,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周围有一道透明空灵的金色结界,似柔水般包融着肉躯,身上的红痂不知何时已被这金波化尽,重新露出的肌肤晶莹如玉。
更奇特的是,以往真气在丹田中游走的感觉如烟似雾,此刻便似一团浓稠的浆液,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质感。
这一下杨恒禁不住大喜过望,复又一头雾水道:“这金光从何处而来?”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