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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从十九岁、二十岁,画到现在的二十八岁。”当他因思念而感痛楚时,他就开始画袭灭,从画他的过程中得到解脱。
“那他的工作?”
“画不出东西自然无法继续担任教职,他辞去夜校的工作,转而投入我所属的企业,现职企划部经理。”
“他一向不喜欢企业作风。”
“不喜欢不代表没有能力。”一步的才干从来就不在自己之下,只是他的目标并不明确,对他自己的人生也不抱远大志向。然而,一旦他愿意花费心思去做,他绝对有办法胜任那个职位。“再者,人都会变,刚开始他纯粹是为讨口饭吃而听从我的建议重回业界,等到他真正投注心血于其上,必要时候的妥协也不是不能为。”却总是有其限度,否则就不会停留在经理阶层好几年未有升迁。
“绘画是他的生命,你却超越了他的生命。”也许很多年以后,一步不会再为失去袭灭而感悲伤,然袭灭确然抽走了他生命中最为珍视的一部分,悲伤可以抚平,失去的却填补不了,永远是个缺憾。
“这也是我寻觅十年所得到的解答。”吞佛曾言,倘若他无法将一步与绘画作切割,他永远突破不了瓶颈。他花了十年的时间去映证这句话,却得到了相反的结论:并不是非得将两者作切割,才能在绘画上突破自我界限。一步不只是他的创作动机,更是他的情感所系、灵感来源,凡艺术皆因人投注情感而赋其生命,强行分割是本末倒置。这点,也同样在翠山行身上得到映证,他的乐声因苍而灵跃动人,因苍而栩栩如生。
凝视着袭灭偌有觉悟的坚毅表情,天子面泛嘉许之色,无论如何,十年的光阴不会是虚度,不管对谁皆然。“你让我放心了。”
他相信,这次袭灭回到台湾,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不会让彼此留下遗憾。
“他知道我要回国的事吗?”
“当然知道,”轻笑,天子接道:“我还没告诉你吧,他是这次综合艺术展的企画负责人,也是你未来的工作伙伴。”
有那么一瞬间,袭灭在天子脸上看到罕见的狡猾,回神后,却只见天子不茍言笑的冷颜依旧,而窗外不知何时,已雨歇绽晴。
10。
悠哉地屈肱为枕,斜倚庭门,袭灭仰望天空明月。此处位居偏野光害甚少,清冷的月亮旁依稀可见斑驳星点与之藕断丝连,袭灭笑弯薄唇,只因此景令他联想到初学泼墨画时,因力道拿捏失准而使墨液在画纸上溅洒开来的凌乱残况。
“小少爷,水已经烧滚,要不要进来喝杯热茶?”袭福佝偻的身影出现在拉门边,笑眯眯地问道。
“福伯不用忙着招呼我,请尽管忙您自己的事。”晚风习习祛人浮躁,宁静凉爽的环境令袭灭不舍离开。“还是,福伯也坐下聊聊?”拍拍身旁位置,袭灭明白袭福有些话想问他,却不得其门而入。
“也好、也好。”拉开庭门,袭福边吃力地弯下膝盖挨坐到袭灭身旁,边摆手表示自己不需他人扶持。“呼,真是老了。”膝头、关节僵硬如木,才做一个简单动作就气喘不休。“再过不久,大概也要追随夫人少爷去了。”
闻言淡哂,袭灭并未接话,沉默使空气慢慢氤氲一层尬然,袭福拭去额面沁泌的汗液,忽觉口干舌燥得紧,舔舔干唇缓问道:“小少爷,您……还恨老夫人吗?”十年前袭灭忽然来找他,向他询问关于袭家与一步间的纠葛,包括袭家父亲与一步的关系,不得已下他和盘托出当年的恩怨,却没能探知袭灭想知道这些过往的用意。那之后,他一直担心自己的话会带给袭灭不好的影响,倘若他因此而不谅解袭家甚至一步,都会令他有所愧疚。
反射性地摇头,袭灭微眯起眼,像在努力回想什么,后来又放弃了。“我对她的印象很淡。”真要比较,他与母亲的感情最为深刻,尽管母亲总是冷淡地看着他,不曾抱他不曾亲他,但她依然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也没有把对袭家的不满发泄在他身上,只是比起正常的母子,他们的感情维系较为淡薄。至于他其他的亲人乃至生父,于他皆有如陌生人,因为在他们对他产生意义之前,他就失去他们了。“淡到产生不了恨意,福伯,您多虑了。”
“小少爷……”慨叹,袭福一阵鼻酸、眼眶泛红,不知从何接续。纵使袭灭自小衣食无缺,却感受不到亲人的关怀,导致心灵封闭,欠缺情绪的表达能力。“幸好,幸好一步先生收养了您。”他看得出来,无论是现在的袭灭还是十年前的袭灭,都比生长在袭家的袭灭来得像个活生生的人,拥有正常的情绪反应,那是拥抱丰富生命的结果。“对了,一步先生还好吗?”
“我不清楚,”撇首正对袭福的一脸讶然,袭灭解释道:“我十年没见过他了,刚回国我就来找您。福伯,您方便让我住一晚吗?”
十年?乍听年数,袭福脸色微变,尔后暂压疑虑点头答道:“当然没问题。”
※
洗好澡,袭灭湿发披散于后,以一条雪白毛巾覆盖着,他取出傍晚买来冰镇的啤酒,三两下喝完一罐,抹抹嘴顿觉通体舒畅。
不久前,他与袭福坐在庭门前对谈,他可以感觉出袭福有很多想对自己说的话并未说出口,一来是自认没立场追问,二来多少也源于他不强人所难的本性,这样的人,当初为何甘愿待在祖母底下做事?
盯着眼前正左右走动清理屋内环境的袭福,袭灭冷不防冒出一个疑问:“福伯,您喜欢奶奶对吗?”
袭福忙碌的身影顿了一下,后又勤动起来,背对着袭灭的身影佝偻依旧,他不答反问道:“为何这么问?小少爷。”
“不管是什么理由促就您的坚持,我只想知道,如此漫长而沉默的守候,是什么滋味?”未搭理袭福的反问,袭灭迳自续问,仿佛非常确定他的直觉不会出错。
“那是一种您永远不会再想尝第二次的滋味,”停下擦拭壁橱的动作,袭福转过身,沧桑的老脸有淡然的笑意。“可是您却不得不为。”语竟,他复旋过身接续清理玻璃,未再多言。
“奶奶知情吗?”
“这很难说,”毕竟他从没开口的机会,也就得不到映证。“小少爷有想守候的人吗?”
“有,”注视老管家的背影,像是刻意以直白回答激诱背影的主人作出不一样的反应般,袭灭坦然道:“就是一步。”
诚实的回应并未带来预期中的反应,飘散在屋内的依然是一片宁谧。在静默了十来分后,袭福手边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他收妥清扫工具,回身对袭灭道:“小少爷看过少爷的画作吗?有没有兴趣看看?”
点头,袭灭尾随袭福踏上阁楼,久经尘封的密闭空间不时辐散一股霉潮味儿。
边爬上阁楼边挥祛霉味,袭灭帮忙袭福简略清理一下闲置已久的阁楼,待清理完毕,袭福才打开上锁的木柜,搬出一幅幅以白布裹藏妥切的画作。
“不用搬到楼下了,我在这里看即可。”拉住抬着画框便要步下阶梯的老管家,袭灭指指阁楼内边摆着的两张小椅凳道,迫不及待拆开保护布层,袭灭一张一张小心浏览着父亲生前的作品。
“少爷很喜欢画画,从小的兴趣就是画画,老夫人也由着他去参加大大小小的绘图比赛,从不曾管束过他。后来少爷考上T大美术系,受到指导教授的影响,他开始积极协助教授并参与各种展览的幕后工作,无形中滋长少爷以绘画为职志的念头。少爷大学毕业那年与老夫人起了严重的冲突,因为他打算听从教授的建议在毕业后全心投入艺术界。老夫人自然不肯,对少爷百般施压,逼得少爷不得不屈从,他答应老夫人会继承家业,但前提是老夫人必须让他出国一年并进修硕博士拿到学位,老夫人虽然妥协,却要求少爷除了学业上的必要外,不得再执画笔画图。之后,少爷认识了一步先生,他重燃少爷在绘画上的理想并鼓励少爷试着和家里沟通。”故事进行至此已无须再接续,袭福稍作停歇,抬眼看向袭灭道:“小少爷,您觉得少爷的作品如何?”
“很好,好得没话可说。”每一幅皆是生气盎然,蕴含真挚丰沛的情感,连画纸都快承载不住其热情而要溢出纸外般,簇涌于前。
“那,再看看这几幅画。”从柜子底下抽出另一些画作交给袭灭。“如何?差很多是吗?连我这外行人都看得出其中差异了。”笑叹。“刚刚拿给您的是少爷早期的作品,而您最先看的是他与一步先生相遇后的作品。少爷的绘画潜能超乎想像,假如他再继续往前迈进,谁能料准他日后的成就?”
“但他放弃了,是他自己的决定。”
“是,他放弃是为了老夫人,也是为了您。”不讶异于袭灭眸内迸射的异彩,袭福道:“也许您很难相信,但少爷对您的爱确然无庸置疑,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如何为人父,他也想给您一个健全的家庭环境。在您和一步先生之间他选择了您,一步先生必然也是顾虑到少爷真正的心愿,才会自愿和少爷分手。也许小少爷您会认为他们的不完满是因为他们不够勇敢……是啊,谁能否认这点?但有时候,要做到不勇敢远比勇敢来得困难许多。”
“福伯,您究竟想说什么呢?”半噘唇角,袭灭勾扬一抹不知所以的笑,仿佛嘲讪着袭福的话,又好似不乏赞同。
见状,袭福脸露欣慰之色,不管袭灭认不认同他所说的话,至少他听进去了,那便再无他可置喙之处。十年不见,他家小少爷已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满足地呵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跟小少爷说,每个人做选择时都有自己的考量与顾忌,您可以体谅却不需认同,这样可以使事情变得比较简单。”
他不了解袭灭和一步这些年来发生的事,也没有立场给予任何建言,他告诉袭灭这些,单纯只想让他明白他父亲的想法,让袭灭在面对他自己与一步间的关系时,能毫无芥蒂地排除他父亲的影子。
逝者已逝,既然影子实际上不曾存在,那么他与一步间的问题,就纯粹只是他与一步间的问题。
“我还以为这是福伯为自己的不勇敢所找的台阶。”
“呵呵,或许真是这样也不一定。”
※
漆黯的画室内,一抹弱小灯影摇曳,与窗外银白的月光遥遥呼应。
一步手持画笔,凝神静心地笔绘着窗外景致,再差一笔就完工了。添上末笔,一步看着画中景致半刻,末了微喟一气。
还是不行,他画不出他想要的感觉。持笔的手似乎与脑袋两相分离,也与心相距遥远,丝毫不受管控。
他的画,已成死物。
无奈收起画笔,正要取下画纸时,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扎着两条发辫,蹦蹦跳跳地钻进一步怀里。
“嗯?”一见来人,一步温柔地抱起小女孩,让她跨坐在自己腿上。“小光睡不着吗?”
“步步,爹地为什么还不回家?”
“乖,爹地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明天就会回来了。”
“真的吗?你昨天也说爹地今天就会回来,结果爹地没有回来,你又说他明天就会回来,如果还是没有回来怎么办?”
“如果还是没有回来,我就带小光去找爹地。”
“真的?一言为定喔。”伸出小手和一步打勾盖印,小女孩得到承诺,欣喜地在一步怀里蹭啊蹭的,半晌,蹭累了,便倒头栽在他胸前呼呼大睡。
浅笑着将小女孩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