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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戎渡出了暖轿,见这群人老少皆有,容貌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相似,明显是甄家各房族人,想来甄氏一门中年纪足够的男子,差不多都到场了,北堂戎渡见状,想起当年自己刚出堡时,才是垂髫年纪,除了无遮堡小公子的身份之外,谁认得他是哪个?而眼下多年之后,到如今,谁还认为他是只靠父辈威名一类的公子哥角色?以弱龄之年入江湖,掌下折过的成名高手性命不知凡几,助父推扩无遮堡势力,于江湖中闯下偌大名头,如今天下之人,又有何人胆敢小看他分毫?思及至此,一时间不禁微有感慨。
正暗叹间,甄氏家主甄远辛已带人上前,脸色和善,笑道:“难得少堡主远道而来,眼下天寒地冻,还请里面坐罢。”他身边伴着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剑眉星目,外罩锦袍,气度雍容,面上虽平静,但眼中却闪过一丝压抑之色,想来是因为猜到了北堂戎渡此次前来的目的,心中难抑不平之气的缘故。北堂戎渡见状,只是淡淡看过去,道:“这位是?”
他如今神功有成,已完全不在当年初掌无遮堡的北堂尊越之下,是世间真正的一等一强者,此时一眼看过去,就是无比的强横与霸道。“在下甄予清……”那青年方说了一半,忽见到北堂戎渡神情虽然不变,但自己却分明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无言的压力,对方的目光直视在脸上,竟如同针刺一般,隐隐生疼,再开口时,声音居然有一丝略略放低了的意味:“……乃甄家长子。”
旁边众人大多数都感觉到了这个变化,不由得微微变色,这一幕不过寥寥几言之间,却分明是甄予清已落了下风,北堂戎渡来者不善,只一个照面,就已暗中咄咄逼人,将甄家长子胸中那一股不平之气打压了下去,何其霸道!一旁甄远辛面皮微动,却不露分毫,亦不多说,只道:“……少堡主请罢。”北堂戎渡微微一笑,随其步入甄家。
众人进到一处暖厅,里面此时已布置妥当,席地铺着新猩红毡,熏香设几,摆着香茶果品,甄远辛请了北堂戎渡上坐,其余的甄家人则按地位高低一一入席坐下,人人面上皆是一派肃穆。北堂戎渡在一张银鼠团垫上盘膝坐了,从面前的漆案上拿起香茗,饮了一口,既而抬眼看向另一张案几后坐着的甄远辛,忽然间笑了一笑,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杯子,耳上一枚红珊瑚珠子衬得肌肤雪白,开口道:“甄家主,其他的客套话我也不说了,我今日来此,只是要问你一句话。”
甄远辛眼皮几不可觉地微微一跳,点头道:“少堡主请讲。”北堂戎渡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袖口上绣着的精致纹路,淡笑道:“如此,我也不客气了……甄家主,前时甄家发现的那处金矿,我无遮堡要了,不知甄家主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人人变色,饶是北堂戎渡的来意众人先前也已经隐约猜到,可谁也没有想到对方会在一开始就先发制人,整个厅中,顿时鸦雀无声。事到临头,诸人不免愤怒,一些年轻人连呼吸也重了一些,眼中闪现着怒火,甄远辛神情不变,只拱一拱手道:“少堡主说笑了,我甄家名下虽也有些产业,但又何来的金矿之说?”北堂戎渡笑了笑,并不以为忤,只是用右手轻叩着案面,小指上戴着的一枚绿玉戒指翠色欲滴,将木质的案面敲得笃笃有声,悠然说道:“明人不说暗话,前时甄家无意间于家族后山二十里外发现金矿,随后立即派人封锁消息,且加派人力在此处严密看守,由大长老甄远英亲自坐阵,不知我说的,可有错漏之处?”
甄远辛面上终于变色,良久,才无奈叹息道:“少堡主耳目遍及天下,无遮堡势力之大,在下无话可说。”暖厅中甄家诸人眼内皆现出悲愤之色,却无人可出一语。北堂戎渡点了点头,道:“如此,我无遮堡欲取此矿,甄家主可愿?我北堂氏向来是什么人,想必甄家主也知道得清楚,如今甄家身怀重宝之事被人所知,干戈或是玉帛,只在甄家主一念之间。”
这一番话中的强势之意实在太过明显,虽无一个字的威胁之语,口吻亦平淡和气,但也分明是最后通牒!席间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毕竟年轻气盛,再也忍耐不住,霍然站起身来,紧紧盯住北堂戎渡,大声道:“无遮堡也欺人太甚了些!屠容公子,我甄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阀,可也有自己的传承,如今你上门公然夺取我甄家之物,恃强凌弱,怎是君子所为!”
“嗯?”北堂戎渡闻言,目光直扫过去,只见那少年眉清目秀,身穿淡蓝锦袍,举止之间自有一股勃勃英气,一眼看去,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他看着那少年,面上瞧不出喜怒,只淡淡道:“你,是何人?”
这一句话出口,虽然显得有些慢条斯理,但厅内的气氛却陡然为之一变!那话语之中分明夹杂着一股戾气,隐隐有萧杀之意!甄远辛顿时变色,立即喝道:“畜生,这里怎有你说话的余地!”话音未落,已朝着北堂戎渡拱手道:“小儿年少不知事,还请少堡主见谅……”
北堂戎渡似笑非笑,眼神却已微微凌厉起来,他如今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名声武功,只要说一句话,做一个动作,就没人能够不重视,甄远辛面色急变,显然已经发现了北堂戎渡眼神当中的杀气,甄家众人亦是尽皆变色,然而北堂戎渡却只是忽然一笑,满厅的凌厉之气顿时为之一散,轻笑道:“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原本以他的年纪说出这番老气横秋的话,其实是很怪异的,然而此时众人却好象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北堂戎渡用右手把玩着面前的茶盏,低笑道:“怎么,甄公子认为我做的不对么?那我问你,狼要吃兔子,兔子有错吗,就应该被吃吗?当然不是,兔子唯一的错,就是它比狼弱,所以,就要被吃,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这世间万物,莫不如是,其实人世间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是建立在罪恶的基础上,比如一国的强盛,就必定建立在另一国的弱小悲惨之上,世上有那么多的门派世家,哪个不是互逞心计,相互吞并之后,才最终崛起一个豪门大派?道理就是这样,你又能如何?”
北堂戎渡冷笑着看那少年:“一条黄金矿,会引得多少人趋之若骛,眼睛出血?连我无遮堡都要心动,又有多少门派势力不惜血流成河,也要夺得这么一个聚宝盆?如今你甄家身怀重宝,就如同一个三岁娃娃在街上抱着一盒子宝贝,谁不想夺?可若在我无遮堡手里,我看谁敢起觊觎的心思!人有多大的胃口,就吃多大碗的饭,若是不自量力,只怕后悔莫及!”他说着,收回目光,看向甄远辛,淡淡道:“甄家主,我现在只要你一个答复,交,还是不交,若是答应的话,自然丝毫无事,若是不答应,那么我无遮堡自会派人去取,到时,就别怪我了。”
北堂戎渡话中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甄远辛面皮不住地微微轻颤,显然心中一时间实在无法抉择,而方才那少年脸色虽已苍白,眼中却还有着倔强之色,急道:“父亲……”甄远辛猛然喝道:“闭嘴!”说罢,突然朝身后一人吩咐了几句,既而沉声对北堂戎渡道:“……少堡主,在下有一言,不知少堡主可否一听?”北堂戎渡微微一笑,略点了一下头:“无妨,甄家主请讲。”甄远辛沉默了片刻,这才缓缓说道:“在下有一女,年方十六,生得也还好……少堡主若不弃,愿以小女为妾,且每年矿中所出黄金,奉与贵堡七成,不知少堡主意下如何?”
正说着,只听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同时香风袭人,厅内的一架素绸屏风之后,已坐了一人,虽不见面目,但只看屏风上投出的婀娜身影,就知必是一位如花的美人了,然而北堂戎渡却只是朝屏风位置看了一眼,便轻笑道:“素闻甄小姐乃云州第一美人,可惜,我无遮堡要的是全部,而不是几成之利。”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甄远辛,道:“甄家主,今日你若应我,则他日若是甄家有难,我保你满门无事。”北堂戎渡表面谈笑,眼中却已暗藏凌厉之色,继续道:“甄家主,莫非你以为只有我无遮堡知道此事不成?待我走后,想必最迟明日,就会有其他人登门拜访……我说过,一个三岁娃娃在街上抱着一盒子宝贝,实在是很危险。”
甄远辛闻言,终于失色,目光一时间闪烁不定,许久,忽长叹一声,道:“……罢了!”起身微一拱手:“少堡主一番言语,在下若还不答应,便是不识时务了,徒为家族惹下大祸。”北堂戎渡嘴角噙起一丝满意的笑容,亦且站起身来,道:“如此,自是甚好。”
……
青色的暖轿在雪地里徐行,北堂戎渡手里捧着一个暖手炉,闭目养神。
忽地,一双凤目陡然睁开,北堂戎渡眼中闪过一抹寒芒,冷然开口道:“……阁下一路在身后跟着我五六日,究竟有什么事,还请现身直言罢。”
声音中隐含内力,在雪地里远远传出,稍倾,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淡淡叹息道:“……小施主,老衲有礼了。”
话音方落,随即一个身影由远及近,出现在雪地当中,一个年老的僧人须眉皆白,眼角额头皆刻着深深的皱纹,身上披着的袈裟虽被洗得微微发白,却也十分整洁。北堂戎渡在轿内吩咐了一声,外面立时就有人揭起轿帘,北堂戎渡看了看正向这边走来的那个老僧,眯起双目,道:“我一路前往甄家,大师都在后面远远跟着我,如今已有五六日,方才刚出了甄家,大师就又尾随其后,却不知有何指教?”
那老僧停在三丈左右之外,低声念了句佛号,道:“老衲空真,未想小施主如此年纪,竟有这等修为,察觉到老衲的形迹,实是失礼了。”听见对方自报家门,北堂戎渡手里捧着暖手炉,眉头一挑,悠然微微笑道:“在下不过是侥幸而已……原来尊驾竟是婆罗寺的空真大师,素闻大师向来慈悲为怀,渡人无数,眼下见面,倒是在下失礼了才是……却不知大师有何见教?”
空真看着他面上悠然的神色,微微摇了摇头,道:“老衲近年云游四海,前几日见到小施主掳掠他人,其后便见无论男女,留下的尸身皆明显是被吸干真元致死,想必小施主,是正在修炼什么功法罢。”北堂戎渡也不否认,只神色转冷,眉头一皱,淡然道:“不错,在下近来练功所致,须吸人真元,这几日前往甄家,一路上已擒了一男一女练功,但所杀的这二人,都是行恶之徒,自问倒也从来没有吸过无辜之人的真元。”
空真双手合什,掌上挂着一串佛珠,慈悲一叹,面露不忍,道:“虽是如此,然而小施主修炼这等魔功,毕竟有伤天和。”北堂戎渡微微皱眉,也不接口,一副不以为然之色,空真见状,叹道:“小施主少年成名,青春得意,可向来行事未免太过狠辣,断不容情,入江湖数年,手上人命,不知凡几,却不知上天有好生之德,小施主为人如此,果真问心无愧么?”
北堂戎渡面无表情,淡然道:“人各有志,岂能强求?我既生于无遮堡,走的就也只会是这一条路,大师又何必多言?”空真摇头,脸上露出了一抹悲悯之色,幽幽叹息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老衲素有观人之法,小施主面相中有金戈屠戮之色,必主杀伐,如此,老衲斗胆一问,小施主毕生之志,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