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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而已,这世上最爱他北堂戎渡的人,一定就是这个男人了,而在他自己的内心深处,对北堂尊越的爱也未尝不是远远大于怨恨,在恨对方绝情的同时,也仍然丢不下那份爱意。
此时此刻,万般言语都在心底,却说不出来,北堂戎渡极力压住了声音当中的轻颤,喃喃道:“爹,是我错了,我不应该这么说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在这一刻,心中的那股徘徊不去的恨意,终于烟消云散,只剩下对于那个温暖怀抱的渴望,北堂戎渡知道这世上与自己有极亲近血缘关系的人,并不只是北堂尊越,他也已经是做了父亲的人,有自己的儿女,都是亲生的骨肉,是他精血所化,但是,他真真正正的亲人,从来却只有北堂尊越一个人。
父子两人静静坐着,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灿烂的日光照在鸟雀啁啾的园中,洒下金色的斑斓,四周花如繁星,烁烁盛放,北堂戎渡手里抓着北堂尊越的衣袖,忽然在这一刻就想要放弃了,以他和北堂尊越的性情来说,情爱,永远不会是彼此生命当中的全部,人生里还有其他珍贵的东西,比如此刻这样的平静与相对,也许这世上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永远不变、至死不渝的爱情,长久的时间足以让曾经的海誓山盟逐渐从心底淡去、消散,再怎么刻骨铭心,只要一直都任它自己被放在那里,再不去触及,那么,或许就总有一天都可以变得风淡云轻,而就算是将来的某一日不经意触及到了,也只是徒然惆怅,稍作回味而已……回首处,也无风雨也无晴,只要刻意不去正视,那么在很久之后,也许就再也不会有多少揪心的感觉了罢。
一念及此,几乎就想要这么做了,去亲亲切切地对身边这个男人叫一声‘父亲’,把过往的种种都忘记,恢复成一开始时单纯的父慈子孝,安安分分地一直走下去,可是,心中却到底还是不甘,不愿,做不到对曾经的一切记忆都一笑而过……北堂戎渡想,或许自己还是先掐断这些想法罢,安安分分地与北堂尊越相处,如果以后真的有成功的那一天,到时候,若是还是那样深爱着这个男人也就罢了,而若是已经渐渐淡忘,那就顺其自然地忘记了罢……
可是即便想到这里,却还是难受得很,北堂戎渡顿了顿,突然就侧过身来,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北堂尊越,低声道:“我小时候时不时地就会惹你生气,但是你到后来却都会原谅我,那么,就算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你也会一直这样,是不是?……哪怕我做了错事,也请你原谅我,因为我……都不是有意那么做的。”北堂尊越听在耳中,只以为北堂戎渡是针对从前的事情向他道歉,却不知道北堂戎渡话里的意思与自己所想的根本就是南辕北辙,一个以为的是曾经,一个说的,却是将来……此时此刻,北堂尊越无法说清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现在北堂戎渡的表现明明就是他想要的那一种,同样已经绝望,同样已经放弃,似乎是如他所愿了,可是为什么却没有半点的轻松,甚至还将整个人揉扯得生疼不已?他压住胸腔当中那种复杂之极的情绪,拍一拍北堂戎渡的头顶,低声道:“朕不会不原谅你……真的。”
此话一出,北堂戎渡心中不由得一颤,既而闭了闭眼睛,依旧将脸埋在北堂尊越胸前,默然不语,良久,才抬起头,慢慢松开了北堂尊越,轻声道:“……爹,佳期很久没见你了,她很想你,总念叨着要我带她去见你,你现在去看看她罢,好不好?”北堂尊越注视着北堂戎渡,道:“……好。”北堂戎渡听了,便站起身来,两个人并肩而行,朝着琼华宫方向走去。
到了琼华宫,沈韩烟并不在,宫人只说是去马场骑马,北堂戎渡也不在意,吩咐人带北堂佳期过来,不一会儿,门口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一袭嫩绿色的衫子,梳着双鬟,手里还抱着一只布娃娃,正是北堂佳期,待一见了北堂戎渡身旁的北堂尊越,顿时便如同乳燕投林一般,扔掉了手里拿着的布偶,一径奔了过来,扑到北堂尊越身前,抱住了男人的腿,委屈地瘪了瘪小嘴,抬头瞧着男人,拖长了声音抱怨道:“祖父,你怎么才来看露儿……”北堂尊越见了女孩儿,不觉另有一种难言滋味,俯身抱起对方,北堂佳期用两只小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委委屈屈地道:“露儿很想你,爹爹不带露儿去见祖父……祖父为什么不来看露儿?”
孩子的话很单纯,却让人听了很不好受,一旁北堂戎渡勉强挤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道:“祖父是因为很忙才没有来看你,现在不就来了么?”北堂尊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抱了北堂佳期,到一旁哄她吃点心,北堂佳期毕竟是孩子心性,没一会儿,便忘了先前的不快,高高兴兴地缠在北堂尊越身上,与其说笑,北堂戎渡默默看着这一幕,没有上前,也不想去打扰这一对祖孙,只自己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将无人打扰的一方宁静天地留给了他们两个人。
北堂戎渡出了琼华宫,一时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信步而行,此时夏日的暑气还并不足,自然也不很热,一望无际的湖水中,荷花朵朵盛开,周围鸟语花香,十里清莲弥漫着一种开到极美时的靡靡甜香,别致而清郁,大片风荷轻曳于烟水间,湖面上到处都是或粉或白的莲花,北堂戎渡想起方才的事情,心中有些乱,索性一手除去身上的衣物,只留一条长裤,就这么伸脚跨进了水里,只听‘扑通’一声,水面上便溅起雪白的水花,人却已经杳然不见了。
湖水十分清凉通透,似乎再如何翻腾不休的情绪,也可以被慢慢冷却,让人平静下来,北堂戎渡闭气在水底畅游,不多时,已到了湖中央,北堂戎渡陡然从水底升起,将胸口以上探出了水面,长长吸了一口气,却看见不远处一条小小的木舟正缓慢穿行于莲海当中,逐渐荡进了荷花深处,上面坐着一个窈窕的人影,花貌玉颜,青丝雪肤,却是牧倾萍,此时牧倾萍也不经意间发现了上半身露在水面的北堂戎渡,便摇动着小巧的木桨,慢慢划水靠了过去。
小舟逐渐来到了北堂戎渡面前,日光下,湖面泛出一片斑斓的淡金色,粼粼波光闪映着,几乎让人有些目眩之感,北堂戎渡半身隐没在水下,头发已经湿透了,黑得像漆,紧贴着粘在赤裸的身上,滴滴答答的水珠从额前的碎发间落在水面上,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牧倾萍打量了一下北堂戎渡表情淡然的那一张面孔,似乎有些讶然,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北堂戎渡的长发在水里杂糅着随波飘浮,似潋滟的黑色水草,只道:“闲来无事而已。”
“予独爱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潋而不妖……这里的花开得真好,比别处的漂亮得多。”牧倾萍意态闲闲坐在船头说道,嘴角含笑,窈窕的身影映在清澈的湖水当中,粼粼而动,北堂戎渡伸手从水中摘下一朵莲花,随意抛给了她,牧倾萍接过,然后微微闭眼,轻嗅着上面的香气,开口徐徐道:“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北堂戎渡听了,如有所感,心中有什么反复交汇,不可止歇,想起此时尚在琼华宫的北堂尊越,面上却只淡淡微笑,道:“‘忆郎郎不至’……莫非是在想谁么。”牧倾萍心中微微一动,既而红了脸,道:“……哪有什么人?你又乱说了。”
口中虽然这样说着,却情不自禁地想起沈韩烟,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口气,却怕北堂戎渡看出什么来,便岔开话题,转而说道:“整天没事做,怪闷的,我去带佳期过来玩罢。”北堂戎渡目光微转,淡淡道:“别去了,父亲这时候正在琼华宫。”牧倾萍闻言微微一愣:“……皇上来了?”既然听说北堂尊越在那里,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两人随便说着话,一会儿也散了。
将近中午时,沈韩烟才从外面回来,此时北堂尊越已经回宫,临走之际,将北堂佳期也一并带了回去,沈韩烟回到琼华宫之后,只看见北堂戎渡一个人,正站在书架前翻着上面的书,见他进来,便回头道:“……去洗个澡罢,听下人说你去骑马,天气热,想必出了一身的汗。”沈韩烟笑了笑,答应了一声,既而随口道:“露儿呢,怎么没看见她……平时你要是来这里,她不会不在。”北堂戎渡微微‘唔’了一声,神色平静地说道:“父亲上午来过了,佳期很久没见着她祖父,所以刚才父亲走的时候,干脆就带她一道回宫,等住上一两天再派人送回来。”沈韩烟听了,便没说什么,看看眼下时辰也快到了中午,两人就一起吃了饭,随意说些家常。
此后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父子二人的关系便恢复过来,似乎就像是回到了当初北堂戎渡刚刚返回无遮堡之后的时光,也许是刻意如此,也或许,是两个人都默契地回避着从前的一切。
转眼间已是七月下旬,这一日北堂戎渡正站在书案前练字,有内侍进来,垂手道:“……禀王爷,郡主正闹着要王爷去马场。”北堂戎渡听了,不觉笑道:“这丫头,又在闹什么么蛾子,韩烟没看住她?”想了想,便丢下笔,把手洗了,命人上前服侍着换了衣裳,便出了门。
一时到了马场,远远就见北堂佳期骑在一匹浑身通黑的骏马上,一身水红罗衣,足蹬粉缎小靴,身边牧倾寒一手牵着缰绳,一手虚扶坐在马背上的北堂佳期,两人正笑着不知道在说什么,北堂戎渡见了,双目微眯,却不作声,倒是北堂佳期见到父亲来了,便扬一扬小手中的马鞭,笑嘻嘻地道:“爹爹,露儿要跟爹爹去打猎好不好?”一旁牧倾寒面上不动声色,但看向北堂戎渡之际,眼中却微含笑意,北堂戎渡朝他微微点了一下头,既而就对北堂佳期道:“你才多大,就想着出去野了?本王当年都长到六岁了,才第一次出了家门……你现在才几岁年纪,要是当真领你打猎去,一旦不小心哪里磕了碰了,又要怎么办?……佳期听话,等你以后长大了,本王再带你去。”北堂佳期一扬小嘴,漂亮的眼睛微瞪,一甩马鞭嘟哝道:“我不要,爹爹坏……”北堂戎渡哪里肯由着女儿使小孩儿性子,干脆直接走上前去,一伸手,便将北堂佳期抱下马背,转身交给身后的一个太监,吩咐道:“送郡主回少君那里,不准让她到处乱跑。”北堂佳期扭股糖似地在那太监怀里挣扎,忿忿叫道:“爹爹坏,我不要……”
北堂戎渡板起脸,抬手在北堂佳期的小脑袋上轻轻打了一下,说道:“听话,不许这么任性,过几天爹爹带你进宫去祖父那里玩,嗯?”北堂佳期到底不是无理取闹的孩子,闻言虽然不乐意,却还是不情不愿地安静了下来,北堂戎渡见状,笑了笑,便让太监抱她回琼华宫。
一时原地只剩下北堂戎渡与牧倾寒两个人,北堂戎渡随手摸了摸黑马油亮的身体,道:“……怎么带这丫头到这儿来了。”牧倾寒的目光看着他,温言道:“佳期想骑马,我便带她过来。”说着,从不远处又牵来一匹白马,道:“……若是没有要事,不如出去走走?”北堂戎渡看了男子一眼,顿了顿,便应了下来:“也好。”话毕翻身上马,坐得稳了,一手抓牢了缰绳,见一旁牧倾寒也上了马,便双腿一夹座下马匹的腹部,两人拨转马头,一同策马而去。
说是随意走走,但出了青宫之后,不知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