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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潸正色道:“我也一样不恨他。我对他的感情,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些事,如果是他自己告诉我的,我一定会原谅他。他现在不肯对我说,大概是不相信我真的会这样做,但总有一天,他会告诉我的。”
鹦哥儿似乎被他绕得有点糊涂,又象是根本不相信他会说出这番话来,停了半晌才道:“你是说……你还是不肯离开三爷,你不怕……”
冷潸微微一笑:“怕?我怕什么?你至多不过杀了我,或者把我捉起来,让他永远也见不到我。可这对你有用吗?鹦哥儿,你不要胡闹了,就算三爷不和我在一起了,他就一定会回到你身边吗?你说你爱三爷,可三爷爱不爱你呢?”他虽然不大好意思,也不得不说明到底。
鹦哥儿自己何尝没有想过此事。明钺早就拒绝过她的爱意,但因为明钺一直也没有爱过别人,她也一直未曾绝望。直到冷潸出现,她才真正感到了危险,所以一直对冷潸冷嘲热讽,不料事情的发展竟还大出她的意料。
鹦哥儿这次所做的最后打算,也远远出乎冷潸的想象。她是抱了鱼死网破的决心而来的,因为对于明钺,她也几乎绝望了,冷潸的态度,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
不过,待她打好主意,再招呼冷潸时,却见冷潸已经上了马。鹦哥儿自知素绡一旦跑起来,凭自己的轻功是再也追不上的,她跟踪了好几天,才找到冷潸落单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忙嘬唇打了个长长的唿哨。
素绡本已起步,听了这一声唿哨,又转身走了回去。
冷潸这次连马也不下了,只道:“你到底想怎么样?要不,咱们就在这里耗着,等三爷来找我。”
鹦哥儿却不答话,一手拉住了马缰,一手垂在体侧,握成了拳头,一张本来很美的脸板得铁青,显得有几分阴森。
冷潸叹了口气,也不再问她,自顾仰起了脸看天色。
僵了很久,鹦哥儿忽然把缰绳一扔,冷笑道:“好吧,冷公子,我让你占尽了上风。算我奈何不了你,现在我就是杀了你,对我也没有好处。但我不会让你好过的,既然你不肯自己离开他,那么好,我要你去……杀了他!”
冷潸忽然拉起马缰,“啪”的一声抽在她的脸上,怒道:“你疯了是不是?不要脸的女人!”
鹦哥儿也不躲避,只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既尖又利,令人毛骨悚然。只听她笑道:“你会后悔的,我说过你会后悔的……你不是要找一个身上有像火焰一样的伤疤的人吗?”
冷潸被她笑得寒毛直竖,本想拨马就走,忽然听她说出“伤疤”的话来,心底猛地一翻,颤声道:“什……什么?”一面不由跳下马来,站到了她面前。
鹦哥儿迹近疯狂,仍痴笑着,道:“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我宁可你死,也不会让你走的。”
冷潸心头乱跳,一把抓住她的肩头,却又不敢开口催促,只拼命摇晃,似乎要把她摇散了才好。
鹦哥儿似乎清醒了一些,一摆肩挣脱了冷潸的手,语气却仍十分怨毒,叫道:“你摇什么?我问你,三爷从没在你面前摘过面纱是不是?他脸上……”
冷潸忽然叫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不辩方向,拔腿就跑。
他一路狂奔,惹得偶尔经过的行人都驻足观看,他却浑然不觉,心中脑中都似有一锅沸水在不停地翻滚煎熬,使他什么都不能想。但他知道自己只有一个念头,只是这念头已经被“煮”得支离破碎,无法聚拢。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他一边跑,一边问自己。
不知跑了多久,他蓦地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跟头翻倒在地,额头在地面重重一撞,同时胸膛一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伏在地上,不住喘息,喃喃道:“除了这件事,除了这件事。”这就是他心中的念头:他可以原谅明钺一切的所作所为,只是……除了这件事。
然而,这件事……还是发生了。
一阵缓缓的马蹄声从地面上传了过来,冷潸依旧俯伏于地,不肯转头,也不愿起身,只盼鹦哥儿放马过来,踏死自己算了。
马蹄声却停在了自己身边,冷潸哼了一声,双手抱头,捂住了耳朵,再也不想听见鹦哥儿的声音。
但鹦哥儿尖利的声音还是钻进了耳中:“装死吗?”冷潸翻了个身,见鹦哥儿正在马上俯视着自己,横着一道红痕的脸上依旧带着惨厉的冷笑。
冷潸躺在地上仰视她半晌,终于慢慢爬了起来,用衣袖拭了拭嘴角的血迹,道:“鹦哥儿,你狠!不过,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心中的痛却还要更重,不由退了几步,摇摇晃晃地靠在一棵树上,问道:“你说,我怎样才……杀得了……他?我没有武功,素月神功又可以使人百毒不侵。”
鹦哥儿咬牙道:“错了,只有日月神功齐练才能百毒不侵,三爷和……都只练了一半。三爷是靠了一种药物才可以祛毒的,要破他的功夫也很简单,”说着伸手掏出一个纸包,又道,“只要功夫一破,他体内的药力自会反噬。”
冷潸却不就接,只问道:“是什么?”
鹦哥儿道:“香草籽。你拿这个浸在酒里或是茶里,就……就成了。”她虽已决心毁掉明钺,也不免有些难过,明钺肯把自己致命的弱点告诉她,对她也算不薄了。
冷潸本想冷笑的,不料一开口却咳了起来,半晌才道:“他会喝?他没有……鼻子吗?”他差一点说成“没有舌头”,心头又是一紧。
鹦哥儿跳下马来,把纸包递到他的面前,道:“三爷对香草味是闻不出来的,他自己身上的香草味,你没发现吗?”
冷潸却仍呆望着她,不去接,半晌道:“鹦哥儿,这就是……你的……爱?”
鹦哥儿不答,转身取出鞍袋中的酒葫芦,拔开塞子,把纸包中的东西倒了进去,放回鞍袋。却又剩了一点给冷潸看,纸上果然是香草籽,边道:“这对别人是毫无害处的。”
冷潸慢慢抬起眼,凝视这她的脸,慢慢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不过,我和他,死也不会放过你的。”他已打定主意,杀死明钺为大哥报仇之后,自己便索性也一死了之。
鹦哥儿双眼尽赤,道:“我不在乎,这一切都怪你。没有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事。”
冷潸抬手想给她一个耳光,却又停住,盯她两眼,“呸”的一声,迎面啐了她一口,爬上白马,自顾去了。
鹦哥儿也不去擦脸上的唾痕,只管放声大笑起来,声音却又似号哭一般。
第19章 十九章
冷潸也不知自己是怎样回到渔村的,甚至连一路上想了些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或者,他根本就什么都没有想。
直到到了自家门口,他才清醒了一点。跨下马来,解下鞍袋,正欲进门,心念一转,取出酒葫芦,自己先仰头喝了一大口,心想,若是鹦哥儿在酒中下的是毒药,索性便先毒死了我吧。不过入口只觉甚辣,咽下去像一团火一般,一瞬间酒力便直冲双颊。
走到屋中,只见几个老头子正坐在那里闲话,明钺坐在一旁相陪。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出海的渔船一时尚未回来。
冷潸一进屋,明钺便站了起来,看他一眼,却又坐下了。那几个老头子想是自恃年老,都不曾起身。
冷潸此时已顾不得礼貌,认定其中一人正是村中首脑,将鞍袋向他怀中一撂,道:“诸位请吧。我有事要单独和朋友谈谈,请告诉大家不要过来了。”浸了香草籽的酒,他自是留了下来。
几人见他神色不善,不敢多停,讪讪然退了出去,连鞍袋一并拿走,不知是不愿放下,还是不敢放下。
明钺早见他满脸酒气,虽不明底里,也知是冲着自己来的,待人都走了,才打着手势问:“你怎么了?”
冷潸头脑本已大乱,又被酒力一冲,只觉满脸涨热,耳边轰轰作响,也不及斟酌词句,将酒葫芦向桌上一抛,问道:“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明钺先是一愣,从椅上站了起来,望着冷潸,面纱后的双眼忽然射出冷电也似的光来。冷潸不由全身一凛,立时便清醒了几分,道:“我……我见到了鹦哥儿,她说……说你有事瞒我,还说你若不说,她愿意告诉我。”
明钺脸上登时变了颜色,抿紧双唇,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冷潸却只盯住了他看,明钺和他对视良久,忽然一拍自己的椅背。这一掌用力极大,整张椅子“咔”的碎裂开去,明钺随手抓起一根木条,在地上划道:“你要从何听起?”
冷潸也豁了出去,道:“从头!”
明钺侧头看他,良久,点一点头。挥手先写下“浮洲”二字,又停了半晌,才接下去写道:“不是我弟弟,是我心爱的人。我眼看他出生、长大,我一生来不及真正爱一个女子时,便爱上了他。那时他还只有七岁。我盼着他长大,盼他能接受我的爱,他也的确对我很好,但我还来不及对他说明这一切,他就……”
明钺又停手不写,冷潸却已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一直以为明钺对自己乃是手足之情,谁知竟是……这可远比亲情麻烦多了。据说凡是这种畸恋之人,性情行为多大出常理,何况以明钺对浮洲的怀念看来,就算是正常的男女相恋也足以令他疯狂。难怪他会为了自己与浮洲相象而做出这些奇特的行为。
明钺看着他的神色,叹一口气,写道:“你不用怕,我对浮洲是真心相爱,并不是好男风。他在时我从未对他说过一句轻薄话,没有半点非礼之举,至于对你……你更可放心,我已全无情欲的念头,只要能让我再看见浮洲的样子,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我只是把你当成了……他的影子,或者他的弟弟,也是我的。”
冷潸面红耳赤,不敢抬头看他,只盯住了地上的字迹。
明钺又长叹了一声,续写道:“我一见你,便以为是浮洲复生,不愿让你离开,因此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我用药废去你的内功,使你不能再行走江湖;安排了白石镇的劫杀,故意受伤以拖延你的行程;冷潇的事本属意外,但是我引他入庄,断了你与冷家的关系;退出青云帮,让你没有理由再拒绝我。不过自杀的事绝不是我作戏给你看,我只是想……如果我不能陪你受逐,就只能以死谢罪了。我做这些,真的只是想与你抛开江湖是非,浪迹天涯,长相厮守,并非另有图谋,本想等你可以接受我的时候,我一定会把这一切都告诉你,或者你会原谅我,就算不会,我也知足了。谁知却被那贱婢所乘。”写到这里,指上用力,竟将手中木条“嚓”的一声抓裂成碎粉一般。
冷潸暗吃一惊,这些桌椅都是当年冷湮和他亲自挑选的,看上去虽然并不起眼,却都是上好檀木的,木质之硬,就是斧劈刀砍,也不易劈碎。先时明钺一掌劈裂椅子,冷潸自忖武功未失时也勉强可以做到,但要像现在这样单凭指尖的力量把木条一端捏碎成粉,则不要说自己,就是父亲也难以做到了。
等了一会儿,明钺却不再写了,冷潸抬头望了他一眼,问道:“完了?”
明钺点了点头,摊开双手,表示任由处置。
冷潸见他把鹦哥儿所说的三件事都说了出来,却丝毫未提冷湮的死,不知他是因自己从未提及知道凶手身上有伤疤一事而心存侥幸,还是明知事关重大而不敢承认。过了这一段时间,冷潸心中也渐渐冷静了一些,他相信明钺若是早见到自己,是绝不会对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