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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想了想,问:“一定要么?”
江南反问:“为什么不?”
话音刚落,今何在猛地站起来,椅子刮在地上发出一声撕裂般的摩擦音,然后他转身出门,门在身后摔上的时候声音刺耳。重新恢复寂静的空间里大角看看对面黑衣白衫一动不动的江南,再看看今何在丢在桌子上的本子,长叹一声说那啥你别放心上,他不是这意思。
江南瞟了他一眼,模棱两可地笑了笑:我知道,我习惯了。
大角瞬间感觉气温降低了五度。
八月炎夏,正是上海最热的时候,空气中仿佛都是流动的火焰,炽烈的阳光肆无忌惮地射下来,烤得脖子上仿佛要蜕皮。会议室里安静如海底,空调单调的嗡嗡声中,大角和江南相对无言。
然后江南轻咳一声,站起来说,那就这么定了吧。
大角看着他拉开门走出去,动作平稳神情安定,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这仅仅只是创业过程中平凡的一天,他们中的一个决定去另一个城市开创新的版图,如同传说中暂时挥别的朋友,总会再相见。
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了。
虽然今何在摔门而去,办公室里依旧是一派繁忙,江南开始办理交接工作,他点了几个人跟他一起去,然后把剩下的工作托付给信得过的员工。这毕竟是他一手打下来的江山,即使决定要离开,他也希望能善始善终。
今何在的办公桌上空空荡荡,忙碌的间隙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扫过那里,却只能看见落了一层灰尘的显示屏,杂物零散地放在桌角上,读者来信堆得像场雪崩。那仿佛不是策划总监的办公桌,而仅仅只是一个闲置的位子。江南低下头,把杂念埋入心底,微笑贴在脸上,天衣无缝。
焦躁从心底暗暗缠上来,他笑着咬紧牙。
回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江南掏出钥匙开门,却发现门居然留了条缝。他明明记得自己出门时特别检查过,除非是老年痴呆,否则不可能连这种事都搞错。江南第一个反应是招贼了,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屋子里一片漆黑。
他去摸开关,却被一只手抓住,然后猛地拉进那一室黑暗里,压抑的呼吸响在耳边,握在手腕的指尖灼烫,他被狠狠按在墙上,撞击的痛楚爬上脊梁。
“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不满?”今何在低沉的声音咬在齿间,十足危险。
江南不说话,今何在按在他肩上的手用力:“为什么不说话!”
夏季的夜晚凝滞而闷热,江南从窗户看出去,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在夜色里一闪一闪,映得上海的天空永远是一层沉沉的橘红色。他想起这个城市永远横不平竖不直的道路,每次走丢的时候都要费很大劲才能找回来。今何在的呼吸落在他胸口,轻柔仿佛羽毛,却是养了毒的罂粟。
沉默仿佛有形质般令人窒息。
“……好吧。”按住他的手松开,对方退一步,样子有些失落。他攥紧拳头想你不要逼我,可是今何在的声音依然刺破黑暗不屈不挠地传来:“……如果你想的话,我没有意见。”
压抑着的情绪在心底炸开,愤怒混合着欲望袭上心头,江南劈手抓住他,回身狠狠压在门上,金属质地的门发出沉闷的声响,虚掩的锁扣被撞死,黑暗里今何在惊异的双眸闪亮如星,他却连一句“你知道什么”也说不出来。
橙红色的光芒映进房间,像舞女手中的轻纱。他揪着对方胸口的衣服,指尖冰凉,贴近的身体敏感而多疑,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能带来心海里万丈波涛。江南头晕目眩,太阳穴处血脉怦怦地跳,他大口呼吸,咬牙切齿,无数指责和质问在舌尖打着滚,最后却只说了一句“算了”。
今何在看着他,眼中满是疑惑。
他松开手,硬扯出一抹笑:“回来拿东西?”
“啊?……哦,不。”
相对无言。
这一夜漫长而寂寞。
几天后江南登上北上的列车,九州编辑部的人去送他,今何在躲在人群里腼腆地冲他笑,眉宇间有丝落寞。江南忽然觉得很伤感,这么多年惺惺相惜的岁月,是否要真的到此结束。他摸摸猴子毛茸茸的脑袋,笑着说,那这边就都托付给你了啊。
猴子的眼睛亮了亮,说,好的啊。
他觉得眼眶酸涩。
于是他拎起行李转身上车,挥手的动作刻意豪迈大气,仿佛索兰尼亚的玫瑰骑士踏上挑战恶龙的旅途。然后列车缓缓前行,康啷康啷的声音里上海被远远抛在了身后。他看着窗外一闪即逝的绿色田野发呆,飘拍了拍他的肩,说,别一幅要死的样子,开心点,我们是要去做大事的啊!
他低头笑起来,说,是啊,我们是要去做大事的。
那是二零零六年的八月,蝉鸣在空气里拉出一道又一道悠长的伤口,九州编辑部北京办公室在这个炎热的夏天成立,一个月后,《幻想一加一》创刊,二零零七年正式月刊化。
那是分道扬镳的漫漫长途。
9
9、第 9 章 。。。
Where secrets lie in the border fires
In the humming wires
Hey man;you know
You're never ing back
——《Red Right Hand》
很多年以后,江南回想起当初的事情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做得不够地道。隐瞒帐目,截留稿件,排挤作者,另开网站,玩失踪,也许还可以加上刚愎自用,每一项都是基于对方的信任,而每一项都是带了杀心的险招,完全是一幅你死我活势不两立的架势,堪比割袍断义。有时候他甚至会感到一丝后怕,到底当时是基于怎样强烈的怨念和负气,才能下这样的手。
完全不像自己。
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勇气,在那之后很长时间,他都不再有。
但是江南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他对自己说我不要再和这个人一起继续。这条路太累,太孤立无援,他已经厌倦了那些没有结果的争吵,厌倦了一个人在办公室为公司的事务焦头烂额,厌倦了每天中午一成不变的盒饭和深夜回家时寂凉的房间,如果最终还是无法达成一致,他宁愿去做自己心中的九州。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对自己说,义无反顾毫无愧疚。心中埋了怨怼的锋刃,曾经付出的温柔就都变成了毫不留情的毒丝。他耐心而隐蔽地一点一点抽去了《九州幻想》的根基,而此刻那个人还一无所知。
是我要抛弃你的,这一切已经无法回头。
于是他压下心底骚动的不安,毅然决然踏上了另一条路。大角跟今何在一封又一封措辞严厉的邮件发过来的时候,他选择了无视。他关掉QQ,关掉 MSN,关掉邮箱,最后甚至换了手机号码。他从上海的世界决然离开,连一句再见都不肯说。
双方的对峙越来越明显,裂痕一步步扩大,江南冷漠地看着这一切越来越不可掩饰,心中竟然有一丝报复的快意。他想是啊我是不乐意再继续照顾今何在那个冲动暴躁的正太,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任性,他总该要长大。这一切到此为止,不管再怎么辛苦,我要走我自己的路。
可是你当初丢下我孤单一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呢?
我当初一个人苦苦挣扎的时候,谁给过我援手呢?
我们彼此彼此罢了。
他执拗地转过身不去听上海的声音,把曾经同行的伙伴丢在身后,他对自己绝然否认了曾经的诺言,用的理由是“你不仁所以我不义”。
他从来没想过要回头。
可是偶尔,很偶尔,有那么一个片刻,浅淡的悲哀会慢慢爬上胸口,他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眼前闪过的是初见时今何在的笑容,带着几分腼腆,阳光淡薄。当时他满怀希望,看见三年未曾谋面的网友,觉得此生知己不过一人,一定要好好珍惜。
然后他会觉得很难过,时光的洪流就这样将一切冲刷得面目全非。
原来你我也终究会走到这步。
那么一刀两断如何。
北京的天空蔚蓝明朗,秋天的时候高远而干净,白色的云朵一丝一丝横贯天宇,像湖面小舟行过时带起的涟漪。他很喜欢这个城市,四四方方的结构,永远也不会迷路。这里还有他的大学,他肆无忌惮的年少时光,大风吹过的时候衣衫鼓起,身体像洗过一样凉,感觉像鸟一样自由。
当猴子和大角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他正要推门而入。那个熟悉的声音穿过虚掩的门板灌入耳朵,他听见今何在高亢的声线质问着江南到哪去了为什么这么久都不露面他到底还想不想做九州,然后飘淡定的声音响起说江总的事情我无权干涉。江南勾起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收住脚步,站在门口听这出荒诞的广播剧。他心如止水,气定神闲,像是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期待中的□□。
猴子明显很生气,江南都能想象到他握紧拳头脸色煞白的样子,现实生活中猴子并不是一个擅长辩论的人,他一生气就不知所措,伶牙俐齿只有在网上才能发挥作用。人际交往障碍的正太,江南漫不经心地想,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一定还有谁在。
然后是大角冷静坚定的声音,盘问着种种细节,几乎要问得飘哑口无言。江南心里一沉,久违了的烦躁浮上心头,他暗骂一声转身打算离开,云小幽突兀的声线在这个时候插进来,说:“我知道就不会告诉你了。”
他几乎脱口而出一句“白痴”,却不知道是要骂谁。
屋子里一片诡异的沉寂,江南翻个白眼走去写字楼侧面的楼梯间。云小幽终究还是不了解这个家伙,这种话一出来,那个万年正太不炸才怪。他闪进去,靠在门上悠哉游哉地点起一根烟,看着窗外碧蓝的天,心中有一丝恶毒的快感。不出所料,五分钟后走廊传来一声巨大的摔门声,然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咚地远去,伴随着大角紧张的呼唤声。
他听见那两个人激烈而压抑的争执声,虽然不太清楚,但那个家伙的声音绷紧像是一触即裂。
然后今何在带着怒火重重踏着步子离去,大角站了一会,骂了句什么推开门继续周旋。
江南走到窗边往下看,十三层的高度往下看去什么都只是小小的一点。他知道自己找不到,但是仍然试图去辨认某个身影。街道上行人往来如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无数平凡的人生聚集起来变成浩瀚无际的海洋。他的目光扫过一个个小点,若有若无的惶恐如缠连的藤蔓爬上心头。北京是这样巨大的城市,消失在人海就像今生今世都永不相逢。
他忽然停下来,扶着铝合金的窗框自失一笑。
算了,我连他穿什么都不知道。
可我当初就是这样过来的,凭什么你不能受伤呢?
10
10、第 10 章 。。。
As the silence fades away
I gather strength for another day
Another day i've to go through
Another day here; without you
——《Another Day》
今何在和大角终究是无功而返,江南坐在办公室,打开好久不上线的MSN,一条条信息像泄洪一样蹦出来。他粗粗扫过,从最开始的调侃到最后的抱怨,一字字都仿若带着刺。江南连多看一眼都没,统统关掉当作不存在,邮箱跟QQ同样处理。大角跟今何在坐在电脑前,那么多深夜或傍晚或阳光灿烂的下午里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