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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万圣公主瞥一眼陆久的背影，微不可察地一颔首，含羞带怯。陆久耳力何等惊人，闻言唇角噙着一丝微笑，脚步如行云流水，无有厘毫滞怠。
“待你好便好。你父亲去了……”龙婆的声音忽然中断，非是陆久力有不逮，而是不愿再听下去。母女闺房私语，乍然听闻无伤大雅，刻意偷听，有失圣人至尊的泱泱气度。
闲话多时，万圣公主扶着母亲出来，龙婆坦然了许多，依旧不敢直面陆久的目光，挽着女儿的胳膊畏缩躲闪。
陆久瞧见娇妻微笑颔首，便知道她已经说服了母亲，当下和声道：“你先扶岳母到碧波潭外等候，为夫稍后就到。”
母女二人离去后，陆久缓步走出水晶宫，扬开衣袖急速张大，几乎充塞天地，将整个宫殿笼罩在内。
袖里乾坤之术，精妙绝伦，本是镇元子独创，与两位结义兄弟论道之时倾囊相授，蓬莱岛弟子都得真传。陆久以混元圣人施展，更胜镇元子数筹。
偌大宫室装入其中，浑然看不出半点异样。陆久甩一甩衣袖，飘然离去。
极乐世界。
阿弥陀佛负手立于八宝功德池旁，不同于以往的神色疾苦，容颜上带着淡淡的忧伤。这里……是他和准提道人离别之地。
西方佛门无有至宝镇压，十二品金莲固然神妙，却比不上盘古幡、太极图、混沌钟、天地玄黄玲珑塔这四件带有大功德的至宝，先天气运不足。幸好有双圣镇压，这才稍稍弥补不足。
佛教大兴，多得准提道人往来奔走。有他在，阿弥陀佛专注于内务，无须费神筹谋招揽人才，发展信徒。
准提道人的离去，于阿弥陀佛心神有伤，于佛门气运而言，更是沉重的一击。自此以后，佛门再没有寸土之进，甚至失去了一场西游得来的大半南瞻部洲之地。
不同于其他教派，对于佛门修行者来说，信仰尤为重要。构筑虚幻的极乐世界，需要无数信徒的香火来供奉。
大兴的佛门不过千年，便现出衰败之势，一手缔造它的阿弥陀佛痛心无比。隐忍许多年，如今终于逮到了机会，他决定……出手了。
“拉斐尔贤弟……不，准提贤弟，你如今身不知在何方关注着为兄。佛门是你我兄弟携手所创，为兄不会眼看着它没落的……”
阿弥陀佛修长的脖颈微微前倾，优雅的弧度配上柔和的佛光，忧伤渐渐消弭无踪，转而挂上温柔，温柔中带着坚毅。
皓首老者缓步靠近八宝功德池，身形佝偻，面上沟壑重重，一身气息祥和无比，显是佛法修为极其精深。
将目光投向阿弥陀佛，视野之中，枯瘦挺拔的背影几乎充塞天地。
诸天圣人之中，阿弥陀佛神念之强大稳居前列。即便是陆久这样精修心神者，亦不敢大言稳胜。故而心绪激荡之时，气息充塞整个空间。
他忧伤，极乐世界便忧伤；他温柔，一众门人个个心神凝定；他坚定，便更人以顶天立地之感，犹如那盘古开天。
苍老的身躯对着背影下拜，口称：“老朽见过阿弥陀佛，佛祖圣寿无疆。”
此人正是万龙之始祖——烛龙，九龙子之父。昔年水族之乱，九个儿子受陆久算计，真灵被拘，镇压于九鼎之内。烛龙一怒之下，受准提道人之邀，投身西方佛教。现如今，却成了阿弥陀佛手中最关键的一枚棋子。
“道友不必多礼。”阿弥陀佛转过身来，诸般情绪业已消去不见，唯留下一如往昔的疾苦。单手虚扶，示意烛龙起身道：“贫僧与道友乃是旧识，昔年西方教立，多得道友顶力支持。你我平辈论交即可。”
烛龙起身，诚惶诚恐道：“教主仁厚，老朽万万不敢领受。昔年因果早已了却。既然投身佛门，老朽便是教主属下，岂能尊卑不分。”
阿弥陀佛不再纠缠于此，淡淡道：“烛龙，你可还记得，数千年前，你投身西方教时我们见过的那一面吗？”
“万不敢有旦夕或忘。”烛龙肃然道：“当年正值九个孩儿亡故，老朽受准提教主恩赐，有幸投身极乐世界修行，方能逍遥至今。否则……唉……”
纯净若婴儿的眼神，对上烛龙浑浊的老眼，沉默许久，阿弥陀佛乍然问道：“你还想要报仇吗？”
“唉……”
烛龙的神情异常复杂，不甘有之，迷茫有之，更多地是深深的无奈。千般万种心绪，皆化作又一声长长叹息。
报仇，他并非没有想过。任是谁人九个儿子被斩尽杀绝，都会生出报仇雪恨的念头，只是不愿意白白送死罢了。对上妖皇圣人，他没有半点信心。
烛龙乃是天地间首批出现的大神通者之一，在极乐世界修行多年，自问修为进境一日千里。可是，乍一见佛门圣人，他却有如凡夫俗子面对巍峨的高山一般，又或是怒海之中的一叶扁舟，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圣人之下，众圣为蝼蚁。此言果真不假……”
满腹的唏嘘感慨，正当烛龙打算报仇之际，耳边传来阿弥陀佛平和的嗓音：“混元圣人，不生不灭，你伤不得他分毫。唯有打击妖族，方能消解心中魔障。”
烛龙福至心灵，叩拜于地道：“求教主指点迷津。”
“眼下四海不靖，妖魔作祟。合该你重新入主龙族，掌控四海之地，大大消弱妖族之气运。”
阿弥陀佛的声音空灵而幽远，沁入烛龙心神之内。
烛龙大为意动。身为三界有数的大神通者，气运对于教派的意义，他很清楚。只是心下颇有顾虑——妖皇若是直接出手，怎么办？
睿智的目光似乎能洞悉人心，阿弥陀佛合什道：“若有混元圣人出手，自有贫僧为你护法。”
烛龙心下苦笑连连。佛门本就不是妖族对手，自从走了准提道人，二者之间的差距更是悬殊。
妖族三位圣人，岂是阿弥陀佛一人所能抵挡的。
看着烛龙不以为然的神情，阿弥陀佛微笑道：“你无须顾虑。封神榜一事，妖族锋芒毕露，得罪了各大教派。你若是前往掌控四海，绝不会遇上混元圣人相阻。贫僧再传讯佛主释迦牟尼，请他助你一臂之力，可好？”
“甚好！”烛龙大喜过望，神情激昂道：“教主安排如此周密，大事可图！老朽愿拜于教主门下，永为佛门镇守四海之地。”
烛龙心中仍有些犹豫，担心阿弥陀佛救援不力，送了自家性命。悠悠无数载岁月，对于生命，他早已无法放弃。
除非……失去了它……
“好、好、好！”
阿弥陀佛颔首连道三个“好”字，喜形于色道：“既如此，你上前来，为师替你摩顶受戒，自此皈依贫僧座下。”
“老师慈悲，弟子感念肺腑。”烛龙高声道。
探手按上跪倒膝前的烛龙，阿弥陀佛掌心金色光华迸现。
第288章 烛龙入海
绚烂而纯粹的金色光华，满是祥和慈悲之意。伴随着檀香梵音阵阵，如雪华发丝丝零落。信香一柱，炙现佛戒点点。
“……故于今日，生大断愧，克诚披露，求哀忏悔。唯愿三宝，慈悲摄受，放净光明，照触我身。诸恶消灭，三障蠲除，复本心源，究竟清净。”
阿弥陀佛念动偈语，传授佛戒，而后合什道：“你入我门下，成金身正果，敕封‘大威始元佛’，大威者天龙，始元者初祖。加伸无上正等觉，永镇四海之地。”
烛龙合什伏拜道：“我佛慈悲，弟子谨遵法旨，阿弥陀佛……”
“善哉、善哉……”阿弥陀佛合什低语，递过一张玉牒道：“此乃贫僧法碟，你持此前往西牛贺洲灵山大雷音寺交予释迦牟尼，他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双手过顶捧过，烛龙拜上三拜，告辞下界而去。
阿弥陀佛再度陷入缅怀之中，淡淡的忧伤再次充斥极乐世界。他修持神念舍利，心有破绽，神通手段便要大打折扣。念头积郁长久，修行不进反退。
所谓“堵不如疏”，唯有效法当年大禹治水之法，过不留痕，方得解脱。阿弥陀佛乃是三界有数的智者，明大略，知进退，深沉内敛，断不会强自压制心绪。
烛龙携法牒往大雷音寺见释迦摩尼，与其密谈许久，方才带着佛主座下两大弟子——舍利弗、目犍连，秘密前往东海水晶宫。
于路无禅音、无花雨，佛门仪相分毫不露。及至龙宫门前，烛龙眼眉低垂，悬空盘膝默坐，苍凉威霸，夹杂着祥和的气息放出，涵盖方圆里许之地。
眼下四海之地由四海龙王，也就是昔日的龙族四大统领执掌，归蓬莱岛统属。未曾慑服四海龙王，定下名分之前，烛龙不愿惊扰众多水族，走漏了消息，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对于收服四海龙王，烛龙极有信心。追根溯源，四位龙王毕竟是他的子孙。祖宗的威严下，子孙岂有不从之理？
只可惜，烛龙低估了人心，不可捉摸的人心。
自从四海龙族向蓬莱岛称臣，妖族甚少干涉龙族内政，仅仅占据一个名分。四海的权利，尽数掌握在四海龙王手中。体会了权利的滋味，又岂会轻易放弃？
感受到烛龙的气息，正在宫内享用美酒、欣赏歌舞的东海龙王敖广猛地一怔，失手滑落手中玉盏。豁然立起，张口结舌道：“老……老祖宗！”
“父王有否记错，观这股气息，分明是修为高深至极的佛陀。”大太子魔昂一身金仙修为，与敖广并驾齐驱，只是火候稍稍不及。是以讶然望向自家老夫，讶然相询。
龟丞相昔年曾见过烛龙，当下出言道：“太子殿下，陛下说得没错，正是祖龙驾临。老祖宗数千年前投身佛门，殿下所见也不错。”
他是东海首屈一指的智者，敖广的心腹，知道许多隐事秘闻。情知烛龙突然出现定不会无的放矢，一心为敖广筹谋的龟丞相言语之间颇显忧虑，殊无尊敬之意。
在龙族之内，烛龙的地位好比神祗于凡夫俗子，尊贵而又飘渺。一旦神祗走下神坛，参与到普通人的纷争之中，便是最可怕的敌人。
敖广整了整衣冠，沉声道：“昂儿，去把几个弟弟找来，随为父前往接驾。丞相，你去敲响四海钟，请三位贤弟来此。”
四海钟乃是龙族召集族人的利器，共有四钟。一钟响，其余三钟齐鸣，声音遥向首鸣之钟。
“且慢！”龟丞相出言阻住转身欲行的魔昂，展开折扇施施然道：“敢问陛下，迎来祖龙之后，我等何以视之？”
敖广闻言眉头轻皱，久久舒展不得。耳边又传来龟丞相魔咒一般的话语，字字沁入心底：“从今往后，我东海龙族以何人为尊？陛下焉？祖龙焉？再者，四海之地业已向蓬莱岛称臣，迎佛门中人为尊，置妖皇陛下于何地？”
猛地一个激灵，敖广心底再次浮现埋藏了多年的血色。那位冷漠的伟岸男子，以及他手中那柄滴着鲜血的长剑。
跌坐下去，敖广用力摇了摇头，仿佛借此甩去那可怕的回忆。蓬莱岛他不敢得罪，佛门也开罪不起。这等庞然大物，一个小指头便能轻易碾死自己，二者之间孰强孰弱，无有半点差别。
臣服，势在必行，只是看不清靠向哪方更好。妖族的实力有目共睹，背后有三位圣人支持，其下强者不计其数。单单蓬莱岛上那些个大妖，随便出来一个便能称雄四海。佛门也不是软柿子，既然敢主动挑衅，必定有所依仗。
“唉……”敖广颓然一声叹息。一瞬间，威严的面庞似乎衰老了许多。倘若不是实力不及，谁人又愿意放弃这等高高在上的权利。
迎？还是不迎？
敖广左右为难，瞥见龟丞相淡定的神色，仿佛成竹在胸，乃问计道：“本王一时拿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