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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同人类的情感真的是堕落了。贾丝汀,可怜的、不幸的贾丝汀,她和我一样是清白无罪的,她被指控的罪名也和我一样,可是她却死了。而我才是罪魁祸首啊——是我害了她。威廉、贾丝汀,还有克莱瓦尔——他们都死在我的手上。”
在我被扣押期间,父亲也常听到我说过同样自责的话。有时,当我这样谴责自己的时候,他似乎希望我能向他解释原委,可是更多情况下,他则认为这只不过是我热病的后遗症而已;而且,他还认为我在病中把这些类似的想法加进了自己的想象,久而久之就变成记忆中的一部分,因而让我信以为真了。
关于我制造的那个魔鬼,我一直不愿作出解释,所以始终保持着沉默。我希望别人把我当成疯子,这样,这件事就永远不会从我嘴里泄露出去了。此外,我也真的不能把这个任何人听了都会吓得心惊肉跳,魂飞魄散的秘密告诉别人。我必须自己对别人的同情的渴望,缄默不言,才能避免自己将这样重大的秘密公诸于众。当然,和我上面提到的类似的话语有时还会不由自主地从嘴里漏出来,但是我却不能加以解释。不过这些话多少包含了几分真相,所以也能稍稍减轻我所忍受的难言之苦。
这一次,我父亲无比惊愕地说:“我亲爱的维克多,这是什么疯话?我亲爱的孩子啊,我求你今后别再说这些自责地话了。”
“我没疯,”我提高嗓门说,“太阳和苍穹见证了我做的事,它们可以证明我的话千真万确。我是那些最无辜的死者惨遭杀戮的元凶,他们死于我的一念之差。要是可以挽回他们的生命的话,我情愿千百次割破自己的血管,一滴一滴把我的血都流干了也在所不惜。可是我没办法,父亲,我实在不能牺牲整个人类啊!”
当我说到最后,父亲已经确信我神志不清了。于是他立即改变话题,试图把我的思路引到别的事情上去。他希望我能够尽可能地把在爱尔兰经历的那段不幸的变故从我的记忆中抹去。从此他对此事只字不提,也不让我再谈那些不幸的事情。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变得越来越平静。我已将悲哀深深埋在我的心灵深处,不再那样语无伦次地述说我的罪行。能够意识到这些罪过,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克制住那个想向全世界呐喊宣告的痛苦的声音。自从我从冰川回来之后,我的情绪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镇定过呢。
就在我们打算离开巴黎回瑞士的前几天,我收到了伊丽莎白的来信——
我亲爱的朋友:
我收到叔叔从巴黎寄来的信,真是喜不自胜。你将不再是远在天边了,也许不到两个星期,我就能再见到你了。
我可怜的堂兄,你一定受了不少罪。我可以想象,你一定比离开日内瓦时更加病容憔悴。这是最难挨的一个冬天了,我一直牵肠挂肚,焦虑不安。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能在你的神色中看到宁静,希望你的内心没有完全失去安慰和平静。
但我依然担心,一年以前将你折磨地如此痛苦的情绪,至今还依然存在,甚至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更加深刻了。我不愿在你身受诸多痛苦不幸的时候来打扰你。但是在叔叔离开家去接你之前,曾和我有过一次谈话,所以在我和你见面之前,我想就那次谈话作一些必要的解释。
解释!——你可能会这么说——伊丽莎白会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呢?如果你真的这么说,你就已经回答了我的心事,而且我所有的疑虑也就烟消云散了。但是你现在身处遥远的他乡,所以对我将要做的解释,可能又喜又怕。那么,事情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就不敢再耽搁写这封信了。在这封信里,我要把你还在家的时候,我曾多次想向你表白的心事告诉你,只是那时我实在没有勇气开口。
你知道得很清楚,维克多,我俩的婚事,自我们幼年时代起,就一直是你父母最大的心事了。在我们年纪尚小的时候,你的父母就这样嘱托我们,所以我们都认为这是将来势必要发生的事情。在孩提时代,我们就是一起游乐嬉戏、青梅竹马的好伙伴;长大以后,我想我们成为最亲密无间,互敬互爱的挚友。但是,作为兄妹关系的男女往往彼此保持着一份浓厚的情谊,可是却并没有想过要有更亲密的结合。我们俩会不会也是这种情况呢?请对我直说吧,最亲爱的维克多,为了我们彼此的幸福,我恳求你告诉我最平实的真相——你是否另有心上人了?
你经常在外旅行。你在英格尔斯塔德市住了好几年。我必须向你坦白,我亲爱的朋友,在去年秋天,我看到你那么痛苦,离群索居,不愿与任何人来往,我忍不住猜测,你可能对我俩的结合感到有些不情愿,并认为你自己只是出于道义上的考虑,才实现你父母的愿望的,可这实际上并不符合你的心意。但是你要是这样想就错了。我向你坦白,我的朋友,我爱你,在我关于未来的幻想之中,你始终是我形影不离的朋友和伴侣。
但是我期盼你也能获得幸福,就想我对自己的期待一样,所以我可以告诉你,除非与我结婚完全是出于你的自愿,否则我们的婚姻将使我陷入永远的痛苦之中。甚至现在,我都忍不住辛酸地想到,你的心灵已经屡屡遭到最无情的创伤,可你如果为了所谓的‘责任’,很有可能进而把能令你重塑自我的爱情和幸福统统给扼杀掉了。虽然我对你一往情深,不计私利,但是我却很可能会成为你实现自己愿望的障碍,并使你的痛苦增加十倍。啊!维克多,请你尽管放心,你的堂妹和童年的玩伴是那样诚挚地爱着你,这个推断绝不会令我痛苦万分。我的朋友!快乐起来吧。如果你答应我这惟一的请求,那你尽管相信,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扰乱我内心的平静。
别让这封信扰乱你的情绪。如果这封信给你带来痛苦,那么明天、后天,甚至你回来时都不必回复我这封信。叔叔会把你的健康情况写信告诉我的。如果这封信或我的其他努力,能够使我看到,在我俩重逢时,你嘴角浮现出哪怕一丝微笑,我都不再需要任何其他的幸福。
伊丽莎白。拉温瑟
一七××年五月十八日
于日内瓦
这封信又让我想起我已经忘记了的那个魔鬼的恫吓之词——“在你的新婚之夜,我会来找你的!”
这是对我的宣判。在那天晚上,那个魔鬼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来毁灭我,把原本就不多的、只能勉强安慰我的痛苦心灵的幸福从我手上夺去。他已经决定在我的新婚之夜,把我的惨死作为他滔天罪行的收场。这样也好,到时候一定会有一场殊死搏斗的。
如果他获胜,我将从此安眠,而他对我也就再也无计可施了;而如果他打败了,我将成为一个自由人。
哎,这是怎样的自由啊?这就像农民享有的那种自由——当他的家人在他眼前被杀戮,农舍被大火烧毁,土地成为一片荒芜,而他自己也被迫远走他乡,无家可归,一文不名,孑然一身,唯一所拥有的只有自由。而我得到的也就是这样的自由,只是——我拥有伊丽莎白这件稀世珍宝。只有她才能和那些至死都追着我不放的恐怖和罪行相抗衡,令我获得内心的安宁。
温柔甜蜜的伊丽莎白啊!我一遍又一遍地读着她的来信,一股柔情悄然潜入我的心底,勾起了我对爱情和欢乐无比幸福的遐想。但是我已经偷吃了苦果,天使已经张开翅膀,剥夺了我所有的希望。但是,只要能让伊丽莎白幸福,我死不足惜。如果那个魔鬼将他的威胁付诸行动,那么我的死亡是无法避免的;我再次想到我的婚姻会不会加速我的厄运。我的毁灭也许真的会提前几个月降临。但是那个魔鬼会认为我故意拖延婚期,所以以他邪恶的内心,他一定会想出其他更加可怕恶劣的手段来实施报复的。他虽然发誓要在我的新婚之夜找我麻烦,但是他的威胁并不会约束他的行为,使他在我婚前不为非作歹。他不正是为了向我显示他嗜血成性,所以在他发出恫吓之后,立即就害死了克莱瓦尔吗?
所以我决定,如果我和堂妹的婚姻能给堂妹或父亲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带来幸福,那么不管我的冤家对头打算如何加害于我,我都不会使婚礼推迟一个小时。
我正是带着这种想法给伊丽莎白写了回信。我的语气相当镇定,但是字里行间又充满热情。
“亲爱的姑娘,”我说,“我恐怕,这个世界并没有给我们留下多少幸福,而我有朝一日能享受到的所有幸福也源自于你。抛开你那些没来由的担忧吧,我把我的一生,以及我对幸福所有的追求和寄托,都只奉献给你一人。
“伊丽莎白,我有一个秘密,一个可怕的秘密。你如果知道了这个秘密,一定会吓得你浑身冰凉。你听了以后,你还根本顾不得对我所遭受的不幸感到惊讶,你只会奇怪在我忍受了这种种的灾难之后竟然能侥幸活下来。等到我们结婚后的第二天,我一定会告诉你这个悲惨、可怕的故事,因为,我们两个之间,必须有绝对的信任。但是,我恳求你,在我们成婚之前,千万别提到它,也不要暗示这件事。我最真诚地恳求你,我想你会答应的。”
在接到伊丽莎白来信后大约一周,我们返回了日内瓦。这位可爱的姑娘热烈地欢迎我,但是当她见到我憔悴瘦弱的身体和面颊上呈现病态的潮红时,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我也发现她有了一些变化。她更消瘦了,原先令我非常着迷的天使般的活力也失去了许多。但是她温柔贤淑的神态,满含同情的柔和目光,使她更适合做我这个备受折磨、心如枯槁的人的伴侣。
可是我享受的平静生活并没有维持多久。回忆令我变得疯狂,当我想起过去发生的一切,我真的变得癫狂,有时我脾气暴躁,狂怒不止;有时我又情绪低落,萎靡不振。我既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看他们一眼,只是呆若木鸡地坐着。接踵而至的灾祸已经弄得我神志不清了。
只有伊丽莎白才有能力把我从这种痴狂的状态中唤醒。当我暴躁不安时,她那温柔的话语如丝丝清泉流淌过我的心灵,使我安定下来;而当我意志消沉,一蹶不振时,她又能鼓励我,使我重新燃起人类的感情。她和我一起哭泣,也为我伤心流泪。当我恢复理性之后,她悉心开导我,劝我节哀顺变、听应天命。啊!让遭遇不幸的人听天由命也许是好事,可是对于犯下滔天罪行的人来说,却永远也不会获得内心的安宁。有时候在无尽的悲哀之中,反倒能找到一丝安宁,可是内心充满极度痛悔的人却连这种奢侈都没有。
在我回到日内瓦后不久,父亲立刻和我谈起了与伊丽莎白的婚事。我沉默不语。
“难道,你心里另有所属?”
“根本没有。我爱伊丽莎白,并且满怀喜悦地盼望能与她白头偕老。让我们把日子订下来吧。到了那一天,为了堂妹的幸福,无论我是死是活,我都愿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亲爱的维克多,别这么说。我们虽然已经遭受了深重的灾祸,但是我们应该更加珍惜余下的那些幸福,让我们把对死者的爱转移到那些还活在世上的人身上去吧。我们的家庭圈子不大,但是亲情和共同的不幸却将我们彼此联系得更加紧密。时间会渐渐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