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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岩其实根本不曾失踪过,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失去过自主行为能力。
她孤身一人,混入了流浪汉中。当梁应物告诉我张岩这几天的去向时,我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百般滋味混杂在一起。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那一身的公主打扮,还记得去她家里时,她拿着小茶杯上的生气脸给我看时的骄傲神情。这样一个女孩子,竟然肯风餐露宿,混到流浪汉中,整天靠乞讨为生,与跳蚤老鼠蟑螂为伍。
甚至连我,心底里都嫌这种方式太累太脏太没面子,迟迟不愿采用。可是张岩竟然毫不犹豫地就去做了。
她在衣服里缝了很少的钱,翻出多年前的一只旧手机,带上一把刀,就这么去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怕露馅,连手机都是关着的。
梁应物见到张岩,错愕之下,也说了句错话。他感叹说,流浪汉里可有一些事无法无天的家伙,你一个弱女子居然混在里面五六天,没什么事情。说完他就觉得不妥当了,因为如果已经发生过什么不幸的事情了呢?
张岩却很坦然地回答,只要睡觉的时候,握着刀把不放就行了。关于其他具体如何打入流浪汉群体,如何被他们接受,其中必然有许多的磨难乃至自污,张岩就不愿多说了。
我后来回到上海和她见面,再一次感叹她勇气的时候,她撩起左手臂的袖管,把手上的刀痕给我看。
“难免有些人想占我便宜,可我又要尽快和他们混熟,还要从他们嘴里打听消息,一般磨磨蹭蹭,也就忍了。碰上要得寸进尺,真想干什么的,我就割自己一刀。他们就缩掉了。”她淡然地说。
她手臂上,长长短短的刀口,少说也有六七道。
这女孩儿一股子的干脆劲和狠劲,着实让我叹服。
张岩的情况,和我们之前设想的那些危局大相径庭,梁应物听了不禁有些奇怪,人身安全没问题,这么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求助时为什么呢,难不成,已经打听到了刘小兵的去向了?
张岩当然还没这么神通广大,但她这几天并不是全无收获。关于失踪地道的传闻她听了一大堆,这些并无多少价值,一大半是我此前已经打听到的,另一小半也是牵强附会,没有站得住脚的线索。可是在失踪地道之外,据说有个地方,近半个多月也连着失踪了两个把家安在那儿的流浪汉。
因为失踪地道的传闻在流浪者中身嚣尘上,所以流浪汉们现在对类似的事情十分敏感。换了从前,不见了两个人,大家会觉得是搬走了回乡了,都不当回事情。可是现在,就传得非常邪乎,都说因为失踪地道没有人敢去住了,所以厉鬼换了地方抓人,那儿以后就是失踪地道第二了。
这个“失踪地道第二”和砸晕我的两兄弟住的地儿差不多,也是高架桥的桥洞,不过是在靠近杨浦大桥浦东段的地方。张岩听说传闻,则是在八佰伴附近的流浪汉群落里。从传言散播的地域广度,足可见得这一连串的失踪事件,已经能在流浪汉们中间造成了相当程度的恐慌。
打听到这样的消息,算是阶段性的成果了。张岩性子直,并不是莽撞的人,我初见她时的那些印象,多半源于她的不谙世事。所以她没有直接冲去传说中的失踪桥洞调查,而是想把她的调查成果先告诉我。
她再次打开手机,大量的积存短信蜂拥而至,其中有我的,更有她的父母及公公婆婆的,有警方的,还有一些好朋友发来的,立刻就让她知道了自己正面临什么情况。
张岩之前根本就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她本来想暂时把刘小兵失踪的事情瞒下来,结果刘小兵父母现在都已经到了上海,担忧焦虑,急得团团转。自己父母那儿还好说,张岩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公公婆婆,一时没了主意,连家都不敢回,这才发短信向我求救,想让我给她出出主意。
梁应物让她别急,给她在旁边汉庭酒店开了个房间好好洗个澡,在八佰伴买回干净衣服给她换洗,还有份麦当劳的汉堡套餐。等收拾停当,张岩缓过了精气神来,梁应物给她出了个主意。
“你躲着不见人,总不是个主意。至少,你得告诉你爸妈你没事,否则让他们总担心着你,对他们的身体也不好。我的建议,别直接联系爸妈,我来向警方打个招呼,让他们和你爸妈说找你了,有一个间隔缓冲。有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怎么说,我们得先商量一下。有个失踪地道什么的,最好不要说,警方不会相信的,除非有许多证据,他们自己调查得出这个结论才行。可是现在没证据,你一说,不管是警察还是你爸妈刘小兵的爸妈,都会觉得你脑子出了问题,这样一点帮助也没有。”
“那我该怎么说,怎么解释我这些天去干什么了?”
“你可以说,查到刘小兵最后可能出现的地方,是那条失踪地道。你想知道,那天夜里有没有什么住在地道里德流浪汉见过刘小兵,所以这些天你一直混在流浪汉的群体里,打听有谁在那个晚上住在失踪地道里。这样说,真真假假,真的比假的多,对这些天的行踪也不必对警方隐瞒。大家虽然不见得认同你突然出走的行文,但都会觉得,你是忽然之间没了爱人,失了方寸,会同情你的。”
张岩想了很久,谢谢梁应物,说这是个好主意,但她不准备采用。
“我不想骗我爸妈,更不想骗宝宝的爸爸妈妈。既然他们已经知道宝宝不见了,我就要把我知道的都说粗来,不管他们觉得我疯觉得我傻,觉得真不该放宝宝娶我,我也得说出来。这是我必须做的,也许他们相信了呢,也许他们会用他们的力量,一起来查呢,哪怕只有很微小的可能性,我要说。”
我一点都不意外,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我后来对梁应物说。
真是个死心眼的女孩,你有时候也是这样。梁应物说。
我觉得这是在夸我。
梁应物帮她给警方打了招呼,做好铺垫,在反复叮咛她,不要再突然消失,尤其是不要自己跑去那个失踪桥洞去调查。
“你们会怎么做?”张岩执着地问。
“那多还没没来,我先去核实你这个信息。”这种没边没谱的传闻,警方通常情况是不会管的,就算确认了那里失踪过一两个流浪汉,警方也很难做出断然举措。封锁桥洞不让流浪汉住?或者由警员加班流浪汉住桥洞卧底?这些都不可能。就算在桥洞加装摄像头,都要级级批报申请下经费才行。大案要案,领导批示就可以加快进程省略手续,但仅仅使馆流浪汉们,又没有死者没有人证物证……所以,暂时一切还只能靠我和梁应物的个人关系个人力量去做。
在我和梁应物通过电话之后,梁应物把我们商量后的决定转达给张岩。
“如果那个桥洞的确在发生失踪案,那多说,给他两天时间。两天内,如果他回得来,他去假扮流浪汉住桥洞。回不来,我去。这件事情,我们管到底。”
次日,我起了个大清早,闹铃响时,发现自己昨夜居然捏着手机和何夕电话打到一半时睡着了。到八点多,我在国道转到高速入口前停下来给她拨过去,她说:“忙着,好好开车。”就挂了。完全何氏风格,但我总觉得,相比从前,少了分冷冽多了分温柔。
中午时分,进入南昌市区。事情过去了这么几年,城市在市政建设的大变革中早就该了模样,当年的罪案现场已经不在,道路拓宽,周边平房全都拆除了。林杰帮我联系了当地刑警徐亮,关于那宗案子的一起切,也就只能听他叙说。好在他记得很清楚,说得很详细。记忆力是好警察的必备素质,但几年之后能这样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也许跟重要的,是这宗案子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
“最早的时候,也没觉得和其他的恶性案件有什么大的区别,死了个人,疑犯潜逃。这种事情呢,常常发生的。”徐亮说道。
第八章 生者与亡者
“就是这条路,不过和当年完全不一样了。”徐亮指着一条来回四车道的柏油路对我说。
这是条沿河路,那时候刘春城租下的房子,现在已经是河滨的景观绿化带了。
“案发时间子啊三月一日凌晨零点至两点间,这里在零六年还比较荒,这样的时间段,没什么路人。死者租下的店面是路口第一间,157号。159号没租掉,空关着。161和163号那晚没人住,165号及对面的154、156号都反映,在凌晨一点左右,听见犬吠声,大约持续了五六分钟。还有人听见大声喊叫,有的说一声,有的说两声。”
“犬吠?”
“对,刘春城好狗,从老家邵阳带来的,一条拉布拉多,养了五年。这条狗现场没找到,不知所踪。到了三月二日,因附近起火,房东担心房子,又联系不上刘春城,跑过来看情况。开了门后,见刘倒卧在后院中,身周有大量凝固鲜血。当年入春很早,最高气温差不多近二十度,刘春城身体已开始轻微腐烂,很多蚂蚁。”
徐亮点了支烟,说几句抽一口,说几句抽一口,一会儿就又换了一支。警方介入后,现场考察诸多痕迹,初步判断这是入室行窃被发现,刘春城与歹徒搏斗后身亡。其实屋内并没有翻找的迹象,也有可能是仇杀,但考虑到刘刚来南昌,本地没有仇人。而刑警赴邵东调查后,刘的家人也回想不出任何有这种深仇大恨的仇家。所以,警方最后认为寻仇可能性较低,应是小偷入室时被发现,两人发生打斗,刘在打斗中死亡,而凶手惊慌之下,顾不得偷东西,迅速逃离了现场。
从现场痕迹来看,歹徒闯入前院时发出声响被刘听见,他取了菜刀躲在门后,等门被撬开后,当头就是一刀。
“这么说,第一刀是刘春城砍的?”我问。
“很可能。在岛上我们发现的血迹化验为A型,而刘春城的血型是AB型。”
房氏兄弟的血型就是A型,我已经在邵东县医院查到了。
“但是,按照常理,偷东西被发现,特别是先被砍了一刀,难道不该迅速逃跑吗,怎么会立刻做出足以让刘春城死亡的反击呢?”
“这的确是个疑点,但人在紧急时,常常会做出违反常理的反应呢,而且有些凶悍的家伙,说是偷,撬锁的时候,手里都握着把刀,以便在被发现时威慑对方。一旦有人反抗,立刻就是一刀上去。”
“刘春城挨了几刀?”
“两刀。左上臂一刀,胸前一刀。后者是致命的,直插心脏。凶器是带血槽的三角匕首,只要在胸腹区捅一下就是致命伤。”
“那么凶手吃了几刀?”
“从现场情况看,可能也挨了两到三刀。刘春城在门口被反击,他左上臂的刀伤就是在门口受的,然后他往房间里逃,在卧房里发生最后的打斗,从血迹看,他又砍中了对方一到两刀,对方只捅了一刀,他真不走运。”
“已经拔刀互砍了,在门口的时候刘春城先发动攻击,反击只令他左臂受伤,为什么他反而往屋里逃呢?”
徐亮耸耸肩:“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两人的第一回合里,刘春城明显占了便宜,而他敢持刀堵在门口抢先下手,也不乏勇气,怎么会一击之下返身就逃。或许是刘春城看清楚了对方手里的凶器,了解这种匕首的危险性才跑的。”
“有谁能在这种情况下,还如此冷静地判断武器威力呢。就算他这么冷静,怎么会逃进房里,那也是一条死路呀。你看会不会是他认识这个闯入者,而且很惧怕他,所以尽管先砍中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