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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老毕眼神迷离,声音沙哑,还带了几分哭腔,“我杀人了……”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当场炸开了。
2、来而不往非礼也 。。。
生活就是生下来,再活下去,而大多数人的现状是,生活要么让你生不如死,要么醉生梦死。
晚上的饭局定在了金海湾大酒店,我到的时候包厢里一共两个人,当事人程语,还有一个女的二十三四岁模样,穿着十分清凉,气质虽不风尘,但也不怎么正经,我又看了程语一眼当即会意:这是专程找来陪酒的。
程语是我新接的案子当事人,二十八岁,手里一家网络公司,规模不大,资产两百万左右。我脱了外套挂在一边,正准备走过去打招呼,他却抢在前面迎上来寒暄了一通,接着便介绍美女给我认识:“秦雨,我们公司财务主管,交大法律系毕业的。”
我当然不会傻到真信,你找只鸡来还按个这么大的名号,也不怕她闪了腰?不过台面上的话还是要张罗两句,于是先夸程语本事通天,一个破庙能请动这么大一尊佛,又夸秦雨说秦小姐人不仅长得漂亮,名字起的尤其好,又是晴又是雨的,真是叫人很难捉摸啊。
秦雨抿唇一笑:“贾大律师的名字一直听人挂在嘴边,今天见到真人,口才果然出众。”我被她说得挺舒服,便又回了句玩笑话,我说美女的意思我懂,贾大律师,假大律师,我这个大律师是假的,只有人是真的。美女被我逗得又气又急,娇嗔道:“我可说不过你,大律师!”我和程语相视一笑,气氛友好而和谐。
没出多久,章法官也到了,我抢在前面介绍说这位是我们中院民一庭的章庭长,年轻有为,绝对是司法界的精英。
官场里有个规矩,饭桌上介绍级别的时候要升个一到两级,比如主任科员你得介绍说是处长,副处长你就可以说是分局局长,章平只是个审判员,但是这个案件的主审法官,所以只好拔高到庭长层面来介绍。
紧接着反过来又把程语给他介绍了一下,但没指名这就是当事人,只说是企业的老板,经常一起玩的朋友,他心知肚明,笑道:“贾臣的朋友遍天下,我很羡慕啊。”我赶紧托词说朋友三千,我只取章庭长你这一瓢,话一出立杆见效,章平笑得一脸慈眉善目,我心里却像吞了只苍蝇,胆汁倒流,五脏生烟。
我跟章平之前不怎么来往,不过最近有几个案子一审都在他手上过,于是找人牵线搭桥吃了顿饭,一来二去的也就熟起来了,这厮跟我年纪差不多大,一翻黄历还是校友,我心中很是不平,明明是同厂出品,被贴上了不同的标签,身价差异竟能如此之大。
接着我又介绍了一下秦雨,夸张了几句,说秦小姐不但长的漂亮,还是高学历,哈佛毕业的。美女配高学历,实属一朵奇葩,章平这才终于拿正眼瞧了瞧,这一瞧当即心猿意马,伸手出去的时候都有些发颤,声调不自觉上扬,似乎有些紧张,他说秦小姐竟然是常青藤院校毕业的啊,名校高材生!失敬失敬,章某今天要好好向秦小姐请教请教。
章平好色不是新闻,但谁能想到一介嫖棍竟然在小姐面前退化成纯情少男,我心里一阵发笑,接着便吩咐服务员走菜,邀请各位入席。
菜是按每客五百的标准上的,酒开了一瓶天之蓝,档次不算太高但对付这种场面也足够了,席间姓章的和秦雨一见投缘,几杯小酒下肚整个人都欢快得要飘起来,张口盛赞帝国主义教育资源的先进与优越,闭口痛斥祖国教育现状的落后和失范,说得我和程语面面相觑,插不进嘴,还以为他这是被陶行知蔡元培梁漱溟三神合体了,然而秦雨倒听得兴致盎然,一脸的崇拜有加,着实的演技一流,想我这些年大小官员也陪过大两位数,却还未及她万分之一的真情流露,当即自惭不已。
饭毕姓章的推称家里有事要先走,我把脸一拉说章庭长,是不是我贾臣面子不够大,留不住你?再说你都这样了还想开车回家?完全的藐视交通法啊你这是。
程语在旁立刻接上:“是啊章庭长,房间都开好了,就在这住一晚,明早再一起喝个早茶,我亲自开车送您。”章平哈哈大笑,说你们年轻人真是的,总喜欢搞得这么复杂,哈哈!正说着又下意识地瞟了秦雨一眼,目光的落点极其下流。
程语立刻会意,朝秦雨道:“小秦啊,你带章庭长上去吧。”秦雨欣然一笑,一手拎着LV,一手挽着章平,既不夸张也不做作,自然平淡得俨然一对相睡多年的夫妻。这专业水准快赶上中戏表演科班了,叫人不服都不行。
目送他俩出门,我忍不住问程语,这小姐你哪找来的,太专业了。
“真是交大毕业的,一点不假。”程语替我拿了外套搭在臂弯里,“去楼下咖啡厅喝一杯吧?听说这里有正宗的蓝山。”我说蓝山就算了,找个地方坐坐,把正事稍微谈谈才是真的。他眼睛一眯,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一只脚刚踏进电梯,突然来了个电话,我朝程语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让他先下去。
电话是左宁打来的,开头就是一句:“你在哪呢?”
我说下午在当事人那里谈案情,晚上一起吃饭,过会就回去,他噢了一声也没多问,叫我路上小心便挂了。合上手机,我突然想起下午那一幕,有些后怕,心想要真毁在老毕手上了,连诀别电话都接不着一个,这人生实在是亏大发了。
左宁是我以前一个当事人的儿子,今年二十四,艺术学院研二在读,虽然是搞艺术的,但艺术气质不是另类,给人感觉干干净净的,非常舒服。他爸左志强是本城有名的水产商,家产上亿,算不上首富,但排名也相当靠前。左宁跟普通的富二代不同,他非但不以这个身份为荣,反而为耻,虽然吃穿用行还是花家里的,但他很不愿意向人提及这一点,体现出了他受过良好教育的一面,恰恰也是他身上最能打动人的气质。
我们交往了快两年,进展一直很稳定,我对他也挺满意,倒不是看上他家资产,而是出于不愿意在他身上花钱的心理——同性之间的关系很脆弱,连一张保证双方合法权益的证书都没有,因此找个经济实力优于自己的,不太容易吃亏,加上他比我小了近十岁,凡事比较听我的,省掉不少麻烦。
等我下到大厅的时候,程语已经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候着了。我走过去拉开他对面的椅子,要了杯乌龙茶,接着便准备切入正题。
程语的案子说起来很简单,只是案情有些错综:一年前他跟人签了份委托经营合同,对方给他两百万,他定期还款付息,过了没多久对方把这两百万的债权转让给了一个姓李的,后来这姓李的又把债权转让给了一个姓丁的,现在这个姓丁的上门来找他要钱,他推称手上没有现钱,请求对方再缓一阵子,结果这姓丁的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他告上了法庭。
我把案情稍微跟他提了提,接着问他什么想法,能接受的最坏判决是什么。他想了想,话说得很委婉:“贾律师,转让债权纠纷的本质也是债务纠纷,我欠债是事实,只是最近公司效益不太乐观,如果能稍微争取一点时间的话……”
我实在受不了他这悟性,不耐烦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凉茶润喉,酒也醒了大半,我说小程啊,其实这打官司不是看你想要什么,而是看对方有什么。
他不解,以为我这是在变相加价,犹豫片刻道:“对不起贾律师,我知道请你这样的大律师出山,这点代理费是有点低……”
我有些生气地打断他,并且表现得异常正义凛然:“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贾臣替人打官司也有十年了,你觉得是钱对我重要,还是胜诉对我重要?”
他想了想说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我猜是胜诉对你重要。
我说不对,你再想想。
他说,那是钱重要?
我说不,它们都不重要,而为当事人争取合法权益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连忙称是,我这才接着说道:“作为被告,你最重要的一点不是看自己要什么结果,而是看原告手里有什么。”
他依旧不解:“能有什么?当然是转让债权啊!”我神秘一笑,说两次债权转让,你接到过通知没有?他想了想说没有。我又抿了口茶:“这就对了,开庭的时候你就一口咬死没有接到过通知,别的不用管,剩下我来办。这案子没什么问题,你不用担心,章平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一审百分百胜诉。”
案情点到为止,我又跟程语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得知他今年二十七,南大物理系毕业,家在外地,父亲十年前去世了,母亲改嫁给了村支书,在他们村也算是嫁入豪门,从此一入侯门深似海,再没有履行过一天的抚养义务,导致他大学四年都是靠勤工俭学才交上的学费。毕业之后在外企工作了两年,觉得前途不稳,又回南大读了个MBA,这才出来自己单干。
程语这人虽然年纪不大,但看问题非常深刻,一些想法甚至不太像这个年纪的人应该有的,整个交谈过程既活泼又严肃,在我与众多当事人的交谈中,算是最有思想层面的一次,然而最后话题不知怎么又扯到了秦雨身上,他大概误会了我的意思,接连道歉,说不好意思贾律师,没给您安排到位,这是我的失误,我的失误。
其实他不必道歉,我该谢他才对,这要真给我也找个陪夜的过来,今晚我不但消解不成,估计还得被消遣一通,弄得不好再传出些新颖的段子,我在司法系统内还要不要混了。人人都知道我贾臣从不在外面玩女人,但人人都只见其表,不了其内。
我赶紧撇清,说没有的事,把章平哄高兴了才是革命胜利之本,再说这天也不早了,我这酒也醒了,就先回去了。正要起身离座,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我估计是左宁等得不耐烦,开催了,刚要掏出来接,这时程语突然按住了我的手,说:“别急啊贾律师,要不然这样吧,今晚我来陪你,你就别回去了。”
我一个激灵,荷尔蒙直往脑子上蹿,说你这是什么意思?程语平静地说:“房间我已经开好了,8607,我先上去,在房间等你。”
手机还在震动,我总算回过神来,将信将疑地问他:“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层意思?”
程语笑道:“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想交个朋友,大律师不会不肯给我这个机会吧?”
我想了想,最后一咬牙,横竖都是送上门来的,来而不往非礼也,非礼就非礼吧,于是点点头,说行,不过这地方我住不习惯,换一家。住不惯是借口,怕有监控录像才是重点,干律师的,什么都能没有,就是警惕性不能。程语想了想说也好,你定地方我结账。
手机还在震动,左宁今晚一反常态,显得锲而不舍,我有些不耐烦,隔着裤袋按掉了,到了停车场取了车,又震起来,我本想哄上几句好话,再跟他说今晚有应酬不回去了,想了又想还是按掉了。
这阵子左宁对我看得越来越紧,找各种借口窥探我的行踪,使我越发难以忍受,暗地里总怀疑这小子是不是真爱上我了。
二十一世纪,你想跟我谈什么都可以,谈过去谈未来谈英年早逝的理想甚至谈钱权交易的肮脏都没问题,就是别谈爱情,这玩意我早戒了。
我把后盖一翻电池一拔,手机零部件直接扔到车后座上,接着系了安全带又挂了档,对程语笑了笑说,这怎么好意思呢。
程语回我一个笑,说,哪里的话,只是一点小意思罢了。
我说既然这样,那我恭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