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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蔷薇-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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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信他者是白痴;他说,不信者才是白痴。信或不信,他就非要占尽所有的便宜吗?

“你认得他,对不对?因为我听见他喊你的名字。”那日古瑾华在由堤防回去的路上问。

“认不认得,都是一个讨厌的人。很高兴你叫警察来。”珣美说话时,全身仍微微颤抖着。

“讨厌”二字,或许是不对的,因为她从来没有讨厌过季襄。那么是“恨”吗?她恨过段家,恨过父亲哥哥,但那感觉又截然不同。对季襄的恨中,还带着一种酸酸甜甜,一种悲哀,像在雨雪纷飞的江畔,你还在等着一个明知不会回头的人;雪落在流泪的眸子,冰与火同时滑下脸颊,一如滑下人生的痛楚滋味。

她就带着这种滋味做着每天的例行工作,甚至怀疑,这滋味已化入她的骨髓中……午后,阳光由大玻璃射入,屋内有着六月的燠热,珣美耐心地哄着几个小婴孩睡觉。

罗勃牧师轻悄地由走廊踏入,一边还跟身后的金发外国人,以美语交谈说:“这个孤儿院收容的大部分都是女婴。中国人重男轻女,先抛弃的都是女儿,还有一生下就杀死的。”

金发外国人,脸看起来很年轻,但眼角又有皱纹。他见到珣美,立刻咧嘴一笑……慢着!这个人好生面熟,如果再狼狈些,额头带些汗,不就是……珣美张的嘴还没闭上,季襄就由门口进来。他今天造形丕变,不再是长袍马褂,不再是唐衫,而是整齐笔挺的白衬衫和黑西裤,头发还分边抹油,更显得他的英挺神采、风度翩翩。

这是什么意思呢?珣美呆在那里,直到他对她温柔一笑,她才发现自己的忘神凝视。

“珣美,过来一下。”牧师转用国语说;“这位是史恩先生,他特地来为我们教会照相,作为他新书的一部分。另外这位唐季襄先生,他说他在仰德学堂教过书,还记得你这学生。你说,世界是不是很小呢?”

天呀!季襄就那么大方地登堂入室,很快就确立他们的师生关系,害她连否认的机会都没有!

“珣美在艺术上很有创见,令人印象深刻。”季襄煞有其事地再加一句。

“是吗?你才上短短三个月的课,我还以为你根本叫不出我们的名字呢!”她偏要拆他的台。

一旁的史恩,仿佛事先排练过,很突兀地插嘴说:“很好!既是熟人,就由珣美小姐带领我们四处看看吧!”

珣美就这样被迫去招待两位访客。

史恩的摄影器材像锅碗瓢盆般,引得大人小孩围观。他黑布一盖,惹人发笑;闪光的爆炸声,又使大伙害怕。他的工作,具有杂耍技团的娱乐效果,没多久便和众人打成一片。

“OK!我能自己来,你们找个地方谈谈吧!”史恩对季襄眨眨眼,手做赶人状。

珣美没有一点惊讶,她生气地压低嗓门说:“你们不是真心来照相的,对不对?”

“照相是真的,找你也是真的。”季襄有耐心地说:“史恩是颇有名气的摄影家,他的确要出一本有关中国的书。”

“你的话不值得人信任。”她反驳说。

虽然不甘愿,但为怕别人注意,她还是随着季襄到草地过去的树林里,不带笑容地说:“果然是做特殊工作的,那么快就找到我的住处。”

“快?我可是找你四个月了,几乎要上天下海,就是没想到你会在教会里。”季襄短笑一声:“这一次要不是你身上穿的校服,我还不知道要找到哪年哪月呢!”

他的表情比话语吐露得更多。他非常积极在找她吗?他就非要得到段家那笔钱吗?

珣美咬着牙说:“我现在是受教会保护的,你不可以再动我的歪脑筋。而且你把我送回段家,我父亲也不会付任何钱给你!”

季襄的脸一下子变得僵硬,眉眼间尽是愤怒,少了斯文,多的是忍耐到极限的模样。

不过,他仍控制了自己,只用简单得近乎冷酷的话语说:“我不要你们段家的钱。我,是来还这个的。”

他由口袋拿出一样东西,粉红的缎彩中一朵莹白的蔷薇。

珣美惊喜地接过来,如见故人般喊着:“啊!我的月牙蔷薇!”

在她手中的,不仅是荷包,还有母亲的金饰,沉甸甸的,似乎一样未少。

她的表情转为怀疑及讶异,说:“你们都没有用吗?为什么不用?”

“我不用不属于我的钱财。”他盯着她,故意以极缓慢的语调说:“我也许杀人,但绝不是土匪或强盗。”

珣美的双颊顿然通红。这证明什么呢?证明他对段家的钱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不!他是一个复杂的人,事情绝对不是表面那么单纯。她必须小心,不能再掉进会毁掉自己的陷阱中。

“这金饰是若萍强硬扣留的,她说这段家的不义之财,应该还给老百姓,我以为你也是这么想的。”珣美很谨慎地说。

“如果我有这种念头,当初在上海火车站时,我就会接受你的“爱国捐献”。”季襄特别强调后面几个字,含着极明显的讽刺意味,又说:“但我没有,为什么呢?因为那是你的钱,你身上仅有的盘缠,无论它是如何来的,我都没有资格要,更不用说去费心抢夺或拐骗了!”

他说的话很合理,但陈若萍是他的崇拜者,向来附和他的每个想法,应该不会信口

胡言。她心念一动,说:“或许你用的是“放长线、钓大鱼”的技俩。你假装不要荷包里的金饰,先降低我的戒心,再去向我父亲拿钱,等到我被抓回去,你就有两笔财富了。”

这下子季襄的脸不只是僵硬,而且还铁青,她可以感觉到那滋滋作响的怒气,只差没有七孔生烟。

“很好,你果然聪明,而且还聪明过了头,连这万全的计策,都替我想好了。”他的话由齿缝间迸出,一字比一字慢,极尽恐吓的效果。

珣美本能地往后退一步,那动作引爆了季襄,他双手伸出去,猛抓住她的肩膀说:“你就宁可相信若萍的话,也不相信我的话,是不是?我冒险将你带出富塘镇,又不顾众议将你留在报社,结果只落得土匪、强盗的名称?!我真是无聊地白操了心,好心没好报,真正白痴是我,竟在乎你的安危,自己找了一堆罪受,却碰到这种不知感恩、被宠坏的女人……”

季襄猛地住嘴,他在做什么呢?他这一生,除了对祸国殃民、荼毒百姓的军阀恶霸,如此激动地谩骂过外,还不曾对任何人口不择言,而且对像还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他是吃错什么药了?

珣美则是惊骇极了,自幼她虽也曾见识到父兄的粗暴,但都不似此刻的脆弱无助。

为什么季襄的眼中有绝望的神情?为什么他的话如刀锋刺人?为什么他的力气像要将她捏碎一般?

在那僵持的当口,史恩走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慌忙地说:“怎么才一会儿就变成这样?季襄,你不是说要好好解开那……什么会的?你不怕又去惹到警察吗?”

季襄手放下,捏成拳头,脸一阵红一阵青,也不知道对谁说的,只吐出一句:“对不起。”三人无言地走回草地,继续摄影工作。在忙碌中,季襄和珣美各自平复心情,但笑的时候,眼睛依然有着迷惑及苦闷。

太阳西斜,史恩收拾设备,几位保姆带着孩子回到孤儿院内。

季襄叫住了珣美,脸上已回到以往的淡漠,说:“'奇''书''网'刚才真的很抱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也有权利决定要相信什么,我不该勉强你。我今天来,只是想还你荷包和钱,没有别的意思,所以我的目的也算达成了。”

“谢谢你。”居于史恩在场,珣美也只好有礼地说。

她正要转身,季襄叫住她:“我只想说,很高兴你一切平安。无论你心里是怎么想我的,我保证,以后你再也看不到我这张讨人厌的面孔!”

那最后一句话,令珣美无言,还有想哭的冲动。她胡乱地点个头,就走向花园小径。

她真的再也看不到他了吗?

她并不讨厌他,只是怕,有点恨,因为他“威胁”她,不是生活里,而是心里……花园快到尽头,珣美又突然回头狂奔,想留住季襄,想再多说一些话。

但如茵的草地静静地躺在阳光下,已无人迹。哦!他们必定上了大街!珣美跳过竹篱矮丛,不顾旗袍刮破,脚被刮伤,再冲下树林的快捷方式,到了小礼拜堂旁边的那一棵松树,她终于看到季襄,他和史恩已骑上自行车快速地绕过拐角。

珣美跑了几步,犹看见他们的身影;但再下去,就怎么也追不上了。

“季襄!”甚至是她的声音,也小得传达不到。

他真的不再“追踪”她,“利用”她了吗?这有什么,她反正已经躲他四个月,才怕见他呢!可是这次不一样,她不必再躲,甚至在路上碰到,他也会别开头去,装作不认识。

珣美的脑中立刻浮现那“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情景。伫立了好一会儿,她慢慢走回去,眼中的泪水一滴滴流下,那种伤心,是生命中不曾有的,所以她哭出了声,因为内心实在无法负荷。

但哭什么呢?横竖不过是一个男人罢了!她不懂,真不懂,而且也找不到方法去懂,只有再继续流泪,让原有的冰火般痛楚更加深了。

第六章七月暑热天,西方有一堆棉球般的云,白得令人发闷,不过眼前一块块整洁的绿草坪,多少带来沁凉的效果。

这是联合租界区中最高级的地段,住的都是洋人,房子一栋栋仿着西式,有一种迷人的异国风情。

“只有这里才能找到让我满意的暗房设备。”史恩对季襄及报社的人说。

他们进到一栋嵌着彩石的别墅,花园及内部的设计豪华又新奇,墙上挂着色彩浓艳的画,家具雕得十分精致,几乎都镶上闪闪的金边。

“欣赏一下欧洲最美的巴洛可艺术。”史恩微笑说。

“你说这房子的主人是犹太裔?”陈若萍好奇地问。

“是的,犹太人是最有钱的。这次大战结束,他们要求一个国家。”史恩拉开一片纯丝绒的窗帘说:“我朋友是建国会的一员,这几个月都不在,我们可以使用这个地方。”

陈若萍、杜建荣和黄康忙着东看西看,那些钟、灯饰、大理石壁炉、软垫缎面坐椅,都是平时少见的。

季襄却没有兴趣,他随着史恩走进一个暗窄的房间,扑面而来的是某种化学药品味,使他想起以前在大学实验室的日子。

“我已经洗好一部分照片了。”史恩指着水槽上挂着的一些成品。

季襄藉着略红的灯光看,尤其有关外滩仓库的部分,虽不很清楚,但总比画的透露更多细节。

“我还有几张是曾世虎军火入库的情形。”史恩一旁补充说:“看守的人不很多,尤其四角…”

突然,季襄听不见了。他看到珣美,两条短辫,笑得明眸皓齿,使他想起在富塘镇的她,一心缠着他不放,谁知现在她避他如蛇蝎呢?

“我特别替你拍摄的。”史恩看他呆呆的样子说。

“你真棒,神韵都出来了,我还不见得能画呢!”季襄拿下照片,仍盯着看。

“珣美每个角度都漂亮。你看她的比例,不像中国女人脸扁头扁,她都是圆满的,像我们的“蒙娜莉莎”。”史恩讲着,看见他还在发愣,忍不住又说:“你爱她。”

“爱?”季襄重复着,好像那是一种外国语言。

“就是我们说的LOVE,丈夫和妻子,情人和情人之间的FEELING。”史恩怕辞不达意,夹带着母语。

““那种”爱?”季襄干笑两声说:“不可能的。我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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