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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晔心中微痛,下一刻,却被南彧漓猛地拽起。看见他脸上的血污,韩晔情不自禁地想为他拭去,却不料被他狠狠打掉了手。
吴方季和萨吉儿一死,哥陈联军军心开始溃散,但人数占尽上风,还在拼死顽抗。又撑了一刻钟,左将军于韬和副将林锦率众赶到支援,战局突遭扭转。
这里名叫落月河谷,因为这儿的河水格外清澈,每每月上中天之时,月亮都会清晰地倒映在河面,仿佛可以水中捞月。但这场战后,河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被鲜血荡涤,再不复往昔。这一场战役,南彧漓领的五千精兵只余下残部不足一千人。
南彧漓终于体力不支,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被林锦一把搀扶住。南彧漓声音哑然,“回营。”
落月河谷一战,南家军胜得惨烈,但是断送了偷袭哥陈联军的绝佳时机,南家军营内伤病累累。南彧漓伤重,但只养伤两日便又重新开始主持大局。
校场之上,南彧漓迎风而立,风声猎猎,扬起他雪白的战袍,他目光炯然,神色清明,一点看不出重伤的样子。
“从军为将者,当明军令如山!出征落月河谷之前,我曾下令,留守军营者不得踏出军营半步!但是,有人违抗军令,私自出营,该当如何?”南彧漓的目光冷冷地扫过韩晔。
韩晔蹙眉不语,当初他本是要与南彧漓同去偷袭的,但在数日前右肩重伤,南彧漓强留了他在军营,又遣了两名军医照顾,南彧漓如今这话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韩晔素知他带兵极严,此刻违反军纪,怕是不得善果了。可是自己好歹对他有救命之恩吧?他怎么能翻脸无情呢?说起来,南彧漓在养伤的这两日竟不许韩晔探视,看来是真的生了大气了。
林锦皱了皱眉,大着胆子为韩晔求情道:“将军,韩晔也曾在落月河谷救南家军于危难之中,将功抵过,便饶了他这一次吧。”
“军法严明,功不能抵过。”南彧漓的眼睛一直看着韩晔。
韩晔低下头,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定,“听凭将军处置。”
“违抗军令,私自出营!”南彧漓很想责备他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当时他右肩重伤,连提枪的力气都没有,却毅然开弓射箭,救自己于危难,在落月河谷,只拿着一把弓的他几乎没有力气招架敌人的攻击,若不是自己将他护住,今日他也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吧。
南彧漓的眉心不由自主地蹙紧,眉间一派萧索,“杖责五十!”
未待众人反应,更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南彧漓走下高台,默默站到韩晔身前,声音依旧冷然,“但,韩晔所作全为弥补将之过错。为将者,不能运筹帷幄,断送四千兵士性命,其罪无可恕,五十军棍,由我来受!”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韩晔下意识地拽住了他的衣角,慌道:“不是你的错!是我违反军令在先。”
南彧漓的眼中划过一抹几不可察的温暖,而后背转过身,跪在了黄沙漫天的校场之上。
那日,无论众人如何劝阻,南彧漓硬是着士兵打了自己五十军棍。韩晔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他的肩膀一起一伏,面露痛楚却极力忍耐。他知道,南彧漓执意要罚自己军棍,是因为落月河谷那四千多位士兵的血债,他是心痛更胜于伤痛,与其自责心伤倒不如让他发泄出来。但韩晔只觉得眼眶热了几次,却终究不曾落下泪来,南彧漓,到底是我对你不住。
是夜,南彧漓躺在榻上,背上的伤蛰疼,令他辗转难眠,却依然下了命令不准韩晔探视。本来,他也是出于好心,怕韩晔看了自责难过,但这一次,韩晔说什么也不肯依,差点跟帐外的士兵动起手来,南彧漓才无奈同意他进来。
南彧漓见到他,终是笑了,“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抗军令,也就只有你了。”
韩晔伸手就掀了他身上的衣衫,伤口经过军医的照料已上好了伤药,但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出狰狞,他想说什么,张了几次嘴始终无从开口。
南彧漓看着他一直笑,全然不见白日在校场上的冷厉,眸子暖极了,“我没事。”
韩晔跪在他榻边,右手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对不起。”
南彧漓不禁伸手想抚平他紧蹙的眉心,“不是你的错。还有你的救命之恩,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呢。”
韩晔的眉心还是紧紧皱着,他很想冲他嘶吼,什么救命之恩!我本就是想杀了你!落月河谷之战,你每一道伤都是因为我,还有南家军那四千将士的性命也是我亲手断送!落月河谷的偷袭计划根本就是我泄露给哥舒洛一的!
南彧漓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复杂,心中有些不安,“怎么了?”
韩晔深吸了一口气,“没什么。只是以后,不要自己承担这么多了,不要将所有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不值得。”
南彧漓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韩晔知道他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安心,随意敷衍。沉默了半晌,韩晔突然问他,“累不累?”
南彧漓只当他觉得自己白日里经历了这许多,定会有些困倦,当即也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韩晔轻叹了一口气,我想问,你会不会活得很累,却也没有多作解释,而是为他盖上了薄被,“我在这儿守着,你睡一会儿吧。”
南彧漓心满意足地带着微笑睡去。韩晔不曾知觉,他竟如此信任自己,在自己身边他可以卸下防备,睡得像个婴儿。
☆、终章
哥舒洛一淡淡地看着呼延宛从墙头坠落,再一次亮了他的枪尖直指白轩容,“太阳都要落山了,戏也看够了,你到底是继续做缩头乌龟,还是要出来与我一战?”
白轩容的剑上仍带着血,他将剑高高一举,“出城迎敌!”
这一仗注定是惨烈的。哥舒与姜国数次交手,双方各有胜负,彼时姜国有南彧漓坐镇前方,哥舒洛一到底有所忌惮,但到得今日,苏方旸和刘誊裕两大将军联手他也无所畏惧。且不论苏方旸和刘誊裕的领兵之能在南彧漓之下,苏刘大军更是首次在大战中合军。但他们的顽强还是给哥舒洛一制造了不小的麻烦。
乔谦云率众拖住了刘誊裕,而哥舒洛一则与苏方旸正面交锋。苏方旸善用枪法,他与哥舒洛一双枪交汇,着实缠斗了一阵,但他到底不是哥舒洛一的对手,百招之后被哥舒洛一挑落马下。即便被枪尖直抵胸前,苏方旸也依然面无惧色,云淡风轻。
哥舒洛一的声音很沉,“你和南彧漓都是难得的好对手。”
苏方旸神色淡极,“只可惜,都败给了你。”
哥舒洛一在他眼中看到了为将者少有的淡然,他通身无杀气,却是有种彻骨的冷然,遥想荆慕楚,他也是个性格寡淡的人,但也唯有他,能将淡漠与温暖融合,那样矛盾的气息却是他最独特的气质,“你浑身没有一丝杀气,竟不想这样的气质会是个将军该有的。”
苏方旸与南彧漓一样世出名门,他们的祖辈都曾是沙场征战的将军,他们都有世家的名望荣辱要背负,但唯一不同的或许是他们的心境,南彧漓将责任看得太重,他甘愿将自己陷于数种枷锁。至于苏方旸,他活得淡泊而洒脱,他被派遣戍守边关,外人来看边关苦寒,但于苏方旸自己而言,他喜欢那里,宁静而清冷,极合他淡漠的性格。
苏方旸微扬起头,“戎马生涯,衣锦还乡也好马革裹尸也罢,总逃不脱这两个下场。”
“你倒将生死看得透彻,”哥舒洛一突然话锋一转,“你若愿为哥舒效力。。。。。。”
苏方旸难得一笑,“我虽无欲无求,但还不会做叛国求安的事。”
哥舒洛一意料之中地点了点头,复又问他,“你可有父母妻儿?”
苏方旸微微一笑,“孑然一身,无牵无伴。”
哥舒洛一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地将举了许久的□□扎进了他的胸膛。
苏方旸阵亡之前,哥舒与姜国还算均势,但此刻战局突遭扭转,另一边,刘誊裕已在乔谦云的逼迫下缴械。白轩容依然傲立城头,秋风吹得他的身形略显孤寂,他平静地注视着城墙下沙堆白骨,血流漂杵。
忽然,他注意到,战阵之外,红棕色马背上,一袭红衣耀眼,青丝自然散落在颈肩,他微微低着头,白轩容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他身后背着一架杉木古琴,竟让白轩容觉得分外熟悉,那样清冷而温文的气质像极了荆慕楚。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右手不自觉的搭上冰冷的石墙。那人忽然扬剑轻轻刺开来袭的兵士,秋风拂过他长发,他禁不住轻咳了一阵,而后扬起头,策马奔向了哥舒洛一。白轩容怔立当场,黄沙漫天,他还是能认出那个身影,那副样貌,那个曾在他身下承恩的人此刻眼中只有哥舒洛一。他还记得韩晔说,荆慕楚此刻正高床软枕地在哥舒洛一身边陪銮伴驾,原来一切都是真的,荆慕楚没死,他逃回了哥舒,他回到了哥舒洛一身边。
白轩容飞奔下城楼,跨上一匹快马奔出城去。几个大胆的兵士将白轩容拦下,“陛下,太危险了!回去吧!”
白轩容将所有劝告抛诸脑后,直直地朝荆慕楚疾奔而去。而远处,哥舒洛一已看到了白轩容疾驰的骏马,他朝着身旁微一点头,那个红色的身影调转了马头,朝反方向跑去。白轩容一路尾随他奔至涧水崖间。
“荆慕楚!”白轩容喊了一声。
那个红色的身影突然勒住了缰绳,夕阳西下,耀得他艳红的衣裳更添媚色,他在金色的夕阳下缓缓转过身。白轩容看见了他的侧脸,柔和而温暖的轮廓,被阳光照出了一圈茸茸的光晕,身形瘦削却一派清冷。
白轩容哑然出声,“慕楚。。。。。。”但下一刻他立即拔出了腰间的长剑,直指荆慕楚。
那个红色的身影轻轻撩开脸颊一侧的碎发,抬手撕去了一张薄薄的面皮,露出了左脸颊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他缓缓将整张脸转过来面对他,“你说得不错,看来我和荆慕楚的确很像。”
白轩容始觉自己掉入了陷阱,右手执剑即刻刺了上去,韩晔稍稍侧身避过,如今他或许再也使不出空手夺白刃的本事了。白轩容的剑一直紧追着他,韩晔已被他刺落下马,眼看着下一剑便直刺他心脏而去!
“锵!”即时而来的一箭擦过白轩容的手腕飞过,他手中的长剑脱手飞出。
拍马赶到的不是别人,正是哥舒洛一,他冷冷地看着白轩容,持弓的左手缓缓放下。
“白轩容,你的日子到头了。”哥舒洛一的语气很淡。
白轩容颇为从容地整理了下衣袍,“最终,荆慕楚还是没能回来。”他的语气中有些自傲。
哥舒洛一放下了弓,复又执起枪,他从马上跃下,轻轻地抬起衣袖,看似漫不经心地擦拭过枪尖,而后看着白轩容,左手轻点了自己的心脏,“他在这里,从未离开过。”
白轩容冷冷一笑,“你真的将他放在心上吗?那你又怎么舍得派他去做细作,你可知他这些年是如何在孤枕畔婉转承恩的吗?”
哥舒洛一的眼神蒙上了寒色,却听到白轩容继续道:“你要江山而舍美人,于孤而言,孤却愿为他而弃江山。”
哥舒洛一静静道,“你的话说完了?”
白轩容眼神一变却无丝毫惧意,举剑攻向了哥舒洛一。韩晔默默地靠坐在古树之下,静待一场毫无悬念的结果。
白轩容最终倒在了一树红枫之下,胸前插着哥舒洛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