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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轩感慨世事玄妙的同时,那个陆完分明也发觉了这边一桌子人对他的注意,他多少看出了这桌上有几位必然是久处尊位的,狂放之态顿时大大收敛了——也难怪他小心谨慎,他这次无端端离开故乡跑到这里来寻亲访友,其实是避祸来了。
前几年,今上宠信的太监王敬带着千户王臣南来至苏州采办药物、珍玩之类,那王臣习练妖术,所到之处常逼着地方官给他进献童男童女,惹得天怒人怨。到了苏州府,王敬竟然召集诸生为王臣写妖书,诸生哗然,鼓噪不从,王敬就上奏朝廷,说苏州府诸生抗命不尊,请求朝廷严惩,当时陆完亦在诸生之列,而且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添油加醋,被王敬列为首犯,幸亏南京兵部尚书王恕不畏强权,三次向今上上书参劾王敬,极力救助苏州府诸生,恰好同为内侍的尚铭与王敬不和,也在今上面前揭发王敬的种种不法之举,才使得王敬及一干党羽被逮下狱,王臣更落得个弃市的下场,陆完等人才躲过一劫。
这事本来已经过去了,可随着后来执掌东厂的尚铭被逐和今春王老尚书的突然致仕,个别人又把这陈芝麻烂谷子给翻了出来,陆完自然是首当其冲,眼看秋闱将近,陆完担心影响自己的科考,这才早早的离开故乡,跑到这里来避一避。
陆完那几个朋友跟着笑一回,其中一个忽然冲陆完拱拱手说:“全卿兄素来博闻强志,见识卓异,小弟日前听闻有人解说《诗经·郑风》中‘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之句,一人言说此乃男子赠芍药于女子,另一人则言应是女子赠芍药于男子,全卿兄以为如何?”
他话音未落,旁边几人都笑了起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些所谓的文人对《诗经》中的诗句解说竞相牵强附会起来,就如方才那句,有人居然解释说这是男女在纵欲放荡聚会上私相授受之举,令人着实可笑可鄙。不过,几人都想听听陆完如何应付。
陆完却不急着回答,反而问对方:“抚松兄,愚兄虽是苏州府人氏,却时常见人写‘苏’字有所不同,不知那‘鱼’字应在左还是右?”
抚松兄奇怪地看着他,愣了一下,才说:“先贤造字不受常规拘束,‘鱼’字在左在右应该都可以吧!”
陆完一听,一边说:“既然如此,愚兄就将这‘鱼’搬这边来吧!”一边起身动手,将原本放在抚松兄面前的那盘清蒸鱼移到了自己面前,几个朋友都知道抚松一向喜欢吃鱼,这才将那清蒸鱼放在他自己面前,谁想陆完来这么一出,就将他的心头所好挪了窝,不由得哄堂大笑。
抚松也是又好气又好笑,却催促一句:“好了,好了,既然鱼被你夺了,该回答小弟所问之事了吧?”
陆完夹了筷鱼肉入口,慢条斯理的嚼完咽下,这才说:“芍药可以活血破胎气,自然是男子赠与女子之物,难道男子有胎气可破吗?”
话音未落,他那几个朋友再次哄堂大笑,周围几桌的客人大多也大笑不已,连慕轩他们这边的都诧然失笑,黎淳苦笑着喃喃:“荒唐,实在是荒唐!”
可更荒唐的还在后面呢,陆完等大家的笑声略略低些,悠然说道:“如《诗经·陈风》中的‘视尔如荆,贻我握椒’所写的,就应是女子送与男子了。”
抚松非常配合的问:“为什么?”
陆完一本正经的说:“《神农本草经》中言:‘花椒性热,可以明目暖水脏。’水脏者,肾脏也。这就是说,花椒是可以补肾壮阳之物,这难道不该是女子赠与男子之物吗?”
这次同样是话音未落,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这次连黎淳都顾不得说别的,无奈的摇头失笑。
朱祐樘心里忽然有一种淡淡的遗憾,读书交友谈天说地这种日子,恐怕自己今生是无缘消受了,同时,他又觉得有些幸运,此次江南之行,能结识方先生这样见解独特又能言敢言之士,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慕轩也在感慨,这些读书人,原来不是后世人想象的那么古板迂腐、面目可憎嘛!
陆完的朋友们到未正时分才离开,陆完有些醉意的回到房间门口,推开门,正要迈步进去,身后忽然有人说:“年轻人请留步,老夫有一言相告!”
陆完停步,身体摇摇晃晃的转身一看,身后两步外站着一个白面儒衫的老者,他抬手要作揖,对方却微微摆手说:“不必多礼!年轻人,老夫方才偶听你与贵友谈话,只想奉上一言:以你之才,他日必能仕途通畅,只是千万别忘了,学问之道,绝不能作为玩笑戏谑之物!”
说完,对方转身就走,陆完微晃一下头,强迫自己清醒些,追了两步,问:“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对方悠悠的声音传来:“不敢不敢,老夫黎淳。”
黎淳?黎老状元!陆完的酒一下子醒了七分,而后满脸苦笑,这人啊,可真是经不起念叨!
第二天上午,马文升他们告别太子跟慕轩他们,启程南行。
昨晚,马文升单独来见了慕轩,慕轩坦然告诉他太子已经知道他无命将军的身份,而且将之前与太子谈论的一切都简单告诉了马文升,马文升与他仔细合计了一些细节,最后忍不住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子,志气不小,老头子拭目以待,要用得上老头子的话,直说!”
慕轩一个劲的点头,外加直咧嘴,这个老前辈,手劲还真不小啊!
“任重道远,善自珍重!”这是马文升离开之前对慕轩说的最后一句话,神情非常严肃,甚至还充满了悲壮之色。
“马老,您也珍重,若是有缘,沙场上见!”慕轩觉得眼角涩涩的。
马文升哈哈大笑着挥手,在慕轩他们的注视中登上马车,就此离开。
“负图,你对那个年轻人似乎另眼相看哪!”黎淳跟马文升是同一辆车,车子颠簸中,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马文升呵呵一笑,说:“之前其实你也相当欣赏他的。”
黎淳一脸诧异之色,思量了片刻,却始终不明所以,马文升略略压低声音道:“方慕轩就是方无铭。”
他是方无铭!黎淳一呆,而后露出匪夷所思之色,而后压低声问:“殿下也知道了?”瞧殿下对他的礼遇,应该是这么回事吧?
马文升点头说:“知道了!这个年轻人,足智多谋,又勇武善战,假以时日,必当开创大功啊!”其实哪用假以时日啊,之前他所创的血狼铁骑不还在边塞抗击外敌吗!东胜卫的复兴更是少不了他的功劳。
黎淳感慨良久,说:“但愿这些少年人能够比咱们这些老家伙做得更有声色!”
马文升默默点头,无语良久。
第八集 一个荷包
更新时间2013325 18:46:13 字数:5354
朱佑樘继续往中都凤阳进发,慕轩他们也决定跟着一起赶一程。
车声辚辚之中,朱佑樘手握着书卷,却没有看进眼里,心中默念着昨夜写下的《静中吟》:“习静调元养此身,此身无恙即天真。周家八百延光祚,社稷安危在得人。”
这次南行,当真是见识匪浅,遇才良多呀!
昨晚,西涯先生还直言不讳提到宫中内侍与朝中士大夫们的相处之道,坦言如老伴覃吉者,凡东宫一言一动必引之正,所读《论语》、《大学》、《中庸》诸书皆出口授,闲暇能对太子开说五府六部职掌与军国重务,谈及民间农桑勤苦,甚至直陈宫闱之内妃妾专宠阶祸、宦寺弄权蠧国之弊病,如此良伴,自然于家国益处多多;而如王振、尚铭、王敬之辈,其所驰逐者不是贪贿弄权,就是俳优杂剧之戏,导人向恶,误国误民。
这些内侍自有规矩和品秩的限制,官有七等,秩止四品,这是祖宗留下的制度,可如今常常不拘品制,不论崇卑,蟒衣玉带辉映朝阶,飞鱼鳞袍充斥道路,以致一切厂局衙门厮养狡童之辈,稍微做了点事就觊觎非分之想;事实上,为君者渐渐忘记了“内官职在扫除,不预外政”这个祖宗留下的制度。
朱佑樘思量了半夜,自觉对于自己将要负担的责任有了些模糊的决断。
舒儿在一旁非常乖巧的给太子斟上清茶,而后抱着膝头在一边默然无语,她下巴紧紧抵着膝头,却难以压抑住内心翻卷腾涌的惊涛骇浪,自己认准的这个男人昨晚突然向自己坦承,他就是当今太子朱佑樘,当今太子朱佑樘?那不就是未来的皇帝?我的男人是未来的皇帝!昨夜,她一夜没合过眼,心中的滔天巨浪整整冲刷了一夜,她没办法想别的,翻来覆去只有一个问题:我的男人是未来的皇帝,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服侍身边的太子,幸好他也有心事,翻来覆去大半夜没安稳。
等天亮时,舒儿才想到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其实不是她应该怎么办,而是她认定的这个男人——这个身份无人能及的男人——会拿她怎么样,她毕竟是个出身低贱的青楼女子,怎么能配得上他,他会不会为了保住太子的声誉和皇家的威仪而将她弃若敝屣?
想到这个,她的一颗心顿时掉下了万丈深渊,惶惶然如大难临头一般,好在她毕竟也是个心思灵敏的女子,想到太子如果真的要将她抛弃的话,就不必向她坦承自己的身份,而如今,自己知道了他的显要身份,不恰恰意味着他是准备接受自己了吗?
想通这一点,她的一颗心喜得浪花翻腾,再无片刻宁静之时。此刻,在马车颠簸中,她又开始了新的遐想。
朱佑樘自然不知道枕边的女子居然在知道自己真实身份后,心情起起落落,反差竟然这么大!他想着告知舒儿自己的太子身份,当然不是想炫耀,而是受慕轩向他坦承无命将军身份的启发,想到舒儿遭受的苦难,她毕竟是自己今生第一个女人,彼此已经如此亲密,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对她太不公平了!
向舒儿坦白前,他悄悄向李东阳询问了一下意见,李东阳也表示赞同。
他觉得自己坦白身份后,舒儿并没有太大的惊异之色,只是今早起床之后,舒儿好像比以往更加的温柔了,这让他心里很是舒坦,舒儿果然不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庸俗女子,这一点,跟那个她越来越像了。
这个,我喜欢!
朱佑樘为此心情莫名的舒畅。
“吱了——吱了——”,外面的蝉声忽然变得格外高亢,舒儿拿起一把团扇,轻轻给自己的男人扇着,朱佑樘转头冲她微微一笑,手里的书终于翻过一页,他总算聚精会神看起书来。
而舒儿得了男人那一笑,心里居然比这三伏天喝了冰镇酸梅汤还舒坦,手里的扇子摇得更温柔了,风习习,风习习——
“停车,布防!”外面忽然传来急切的喊声,而后马车猛然停住了,朱佑樘跟舒儿都猛然往前一冲,两人互相扶持着才没撞在车厢上,惊魂初定,朱佑樘想起刚才那声音好像是方先生,他才要开口问外面怎么回事,却听帘外沐云平的声音低声说:“公子,方先生说前面有埋伏,咱们暂时等等,他要到前面去探探路。”
朱佑樘回声:“知道了。”
他安坐车中继续看书,舒儿却忍不住,悄悄掀起车厢壁上的小帘子一角往外看,发现车厢周围有几个人站着,这几人都背对着马车,服饰各异,有的像商贾,有的像农夫,还有的像游学士子,但他们手里都拿着刀剑一类的武器,分明是在戒备外敌。
她放下帘子,看了身边镇定自若的男人两眼,终于嗫嚅着问:“外面那些人是干什么的呀?”之前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人啊,一向只有那个沐护院和几个赶车的跟着的啊!
朱佑樘放下书,抬头看着她,柔声说:“别怕,是锦衣卫,他们一直在暗中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