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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子,连庄庭都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敢情你这小丫头一直拿人家当坏蛋看的啊!人家可是一心卫国、舍生忘死的无命将军啊!
庄小姐却没有半丝笑容,她的眼眸中闪现些许迷茫之色,暗自沉思着:照母亲的说法,那个登徒子应该是帮了自己一家跟梁家一个忙,而且还是担着风险的,那么,那个时而无耻时而冷血的人做这些事,真的全是一片好意?
难说啊!
却听小晴还在嘀咕:“那个方将军好像很凶的,刚才那个受伤的小高好像很怕他,中午梁老夫人特意派成伯给他们送去一些酒菜,可小高他们都不敢吃,说什么将军说的,不许吃梁府的一粒米、一口菜,酒就更别说了,公务在身,必须滴酒不沾,他们吃的都是自己带来的粮食,向周围一些农家买了些蔬菜,自己做饭烧菜。小高说那个方将军自己也轮值做饭,还说他们都非常喜欢吃——”说到这里,她微微撇嘴,明显认为小高有拍自家上司马屁的嫌疑。
庄庭微微颔首,深为这无命将军的御军之严而佩服;庄夫人俏脸之上则显现些许有趣之色,想象那个身量高高的粗犷男人在灶间洗菜做饭会是个什么样的滑稽场面;而庄小姐却暗自吃惊,这样说起来,那个举止轻薄的男人不是浪得虚名,在下属面前的威信还是非常高的,或者应该说,那个登徒子的伪装本领还是非常大的啊!
很可惜,居然没有一位想到面前这个小丫鬟非常有当“锦衣卫”的潜质——她跟着来梁宅还不满一天,居然就能打探出这么多“情报”,实在很不简单啊!
狼牙扛着那个“蛛网小苍蝇”来到了小梁庄外的一处树林中,把他扔在冰雪之中,紧跟在后面的狼尾从革囊中拿出一样东西,伸手一扳,那东西一下子就有二尺多长,他就在雪地上挖了起来,土冻得很结实,但他挖得还是相当快。花中小黄蜂还算清醒,借着雪光,看清这个人手中拿着的似乎是把铲子,他在挖的,不会是自己的坟墓吧?他浑身一个冷战,口中呜呜作响——塞在嘴里的土不算多,但足以让他没法发出多大的声音了。
狼牙冷笑一声,在他面前蹲下,说:“怎么样,小黄蜂,临死之前再做点好事,给兄弟们提供点情况?”
花中小黄蜂先是点头,之后又是一个劲的摇头,口中继续呜呜作响,狼牙咧嘴一笑,雪光下看得出他的一口牙相当白,阴森森的:“你的意思是说,给我们想知道的,但让我们放你一马?”
小黄蜂一个劲的点头,狼牙却是断然摇头:“你别妄想了,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所能选的,只有怎么死法!要知道,死跟死还是非常不同的!”他从靴筒中拔出一柄匕首,另一只手非常小心的抓住了小黄蜂的右手食指,问:“怎么样,选好了吗?要不我就开始啦。”
似乎是配合他的动作一般,远远的山林中,突然传来凄厉的狼嚎声,花中小黄蜂忽然之间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今夜,恐怕真的是自己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据他所说,他是从西北到太原府投靠朋友的,路过这里,偶然见了庄家一行人来小梁庄,一时色迷心窍罢了,没有别的打算,而且也没有同伙。”狼牙把获得的信息禀报给无铭,后者点点头,叮嘱一句:“还是让兄弟们小心点,别大意了!”
狼牙应一声“是,将军”,就转身出房,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无铭在灯下凝神坐了片刻,就吹熄了灯,周围顿时陷入了黑暗中。
庄小姐睡得很晚,除了今天遭遇的这一切实在有些超出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让她没多少睡意之外,小晴的多嘴也是她睡不着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不过,正因为这个小丫鬟的多嘴,才使得她知道了更多确实很稀奇的事情。
“小姐,您看见没有,那个小高不但个子高高的,而且他的鼻梁也特别高,眼窝也比咱们要深得多,皮肤虽然晒得黑了些,但好像原来的肤色比小姐都白——”小晴说到这里,很认真的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一下,意思是“这里的肤色”。
庄小姐给她一个嗔怪的眼波,心里有些羞愤——这个死丫头,居然拿我跟一个臭男人比,实在是太没有分寸了!不过,拿她没办法,这个小丫头没分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却听她惊怪着继续说,“更加奇怪的是,他的头发是金黄色的,还带点卷曲,而且,他的眼睛居然是淡蓝色的,好奇怪啊!”她的眼眸中满是诧异与好奇。
庄小姐对此却倒是见怪不怪,这种样貌奇特的人,以前在京师也见识过,倒是小丫鬟接下来说的让她有些诧异,小晴说:“我下午听见那个小高在西院唱一支很奇怪的小曲——”
很奇怪的小曲?为什么说奇怪?再怎么奇怪,也只是支小曲而已,用得着那么大惊小怪吗?
“那个调子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词也很古怪,听得人心里怪难受的。”小丫鬟很聪明,居然轻轻哼唱了几句:
拜别了,爹娘;
拜别了,爹娘;
刀枪早擦亮,
战马已备好,
战鼓正擂响,
孩儿要出发,
爹不要偷偷的抹泪,
娘不要把孩儿牵挂,
假如我在沙场上不幸倒下,
你们会看到漫山的野花,
啊,啊,野花会陪伴着爹和娘……
这曲词确实相当俚俗,意境也似乎浅显得很,但那曲调非常悠扬,带着淡淡的忧伤,让庄小姐都忍不住双手支颐,听得入了神,眼眸竟有些烟霞迷蒙起来……
庄小姐是三更将尽时才迷迷糊糊睡着的,此前她一直在琢磨那个千里镜,这只有自己一只手掌那么大的物什,还真的非常神奇,里面镶着的透明的应该是水晶制成的吧,用它来看漆黑的夜空,似乎也能发现些新奇的东西。
“嘿嘿嘿——”庄小姐眼前突然出现那个无耻之徒坏笑着的脸,那脸靠得如此之近,自己都能感觉到扑面的火热气息了,她正惊惶,那脸一下子就变成了龇着尖利獠牙的恶狼——
“啊——”她长声惊叫,人一下子清醒了,这才发现自己好好的躺在床上,刚才只是一个噩梦,她心有余悸的擦拭一下额头的细汗,才发现自己贴身小衣都有些汗津津的,她迷迷糊糊地想:那恶狼的样子,怎么那么像门房老关头养的看门狗小黑呢?
“小姐,小姐,外面出事了!”小晴居然衣衫齐整的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见她就嚷,庄小姐凝神一听,外面果然传来隐约的喧嚷之声。她在小晴的服侍下穿好衣裙,主婢俩匆忙开门出房,却见旁边主房的门也开了,庄氏夫妇俩也都一脸惊愕的出来了,彼此相视一眼,就都往中间那院落赶去。
主院落是老夫人所住之处,在这样的寒夜,院落里居然灯火通明,而灯光下的一切令许多人触目惊心,只见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多具尸体,大多是被弩射杀的,能站着的只有四个人,三男一女,都穿着样式古怪的衣袍,男的身形都非常高大,个个满面虬髯,明显不是中原人,他们手中紧握奇怪的弯刀,都以身体护卫着中间那个女子,那女子身量只比庄小姐略矮些,面容俏丽,瞧那模样也不属于中原女子,此刻她虽然身处重围之中,眼见自己的同伴伤亡惨重,但居然神色如常,毫无惧意。
所谓的重围,其实大可以抛开院墙周围那些打着灯笼火把、基本以睡眼朦胧跟目瞪口呆为主的梁宅家丁,真正重创来犯之敌的是无铭身边那几个血狼军士,除无铭之外,其他六人都是手持诸葛神弩,今晚,许多家丁两次见识到了传说中的诸葛神弩的厉害之处,那些弩都是装在一种长方形盒子中的,盒子安装在弩架之上,一盒射完,就装上另一盒,发射时非常迅捷,而且力度惊人,难怪来犯之敌还没醒悟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已经死伤惨重了!
“所有梁家家人全部离开!”无铭大手一挥,断然下令,成伯这时似乎也早就得到了吩咐,全无异议,立刻指挥家丁们挂好灯笼,让他们赶紧离开——说实话,虽然是将军宅第的管家,但这种血性厮杀场面还真是见不惯,不像之前的老管家福伯,是跟着老主人上过战场的,可惜,福伯三年前已经跟老主人一块战死了。
“子康兄,请出来一见。”无铭的声音低沉,但听在庄家一家三口耳中却无异于晴天霹雳:子康?梁健少将军!他在这里?
庄家三口这才注意到,无论是无铭还是那异族的一女三男,都把目光盯着主房,那是老夫人的寝室,之前就亮着灯,但一直没有声息。
“方无铭,你来了!”房门突然打开了,一个身影当门而立,他背对着屋里的灯光,离院里的光亮又不算近,大家都看不清他的脸,但很多人听他的声音,却感觉他对无命将军似乎饱含着恨意。
“子康兄,既然回来了,就请跟我回营吧。”无铭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在庄家三口人听来,却仍然是个惊雷:回营?回军营?梁少将军是从军中私自离开的?逃军可是死罪啊!
一家三口正自惊惶,却听梁健冷笑一声:“回去?有朝一日,我是否也会遭遇我父亲跟兄长的下场?是否也得做个冤死之魂?”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渐渐走到了灯光之下,谁都可以看到,他的眼中一片怨毒之意,狠狠地瞪着无铭。
庄小姐终于有机会看清了自己这位曾经的未婚夫婿,而小晴更是看得仔细,这位未来姑爷可是相当英俊的,高高的个儿,跟那位很凶的将军差不多,不过比小高要矮点,长方脸蛋,黑黑的眉毛,亮亮的眼睛,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而且肤色也比那个凶凶的将军白多了,这样的姑爷跟小姐可真是般配啊!
小丫鬟肯定还想到了些别的,要不火光下的小脸蛋怎么会那么兴奋而忸怩呢!
但是眼下,小丫鬟眼中这位相当英俊的姑爷的脸色实在很差劲,脸上肌肉有些扭曲,目光凶狠,瞪着无铭,后者仍是脸色平常的望着他,眼眸中满是惋惜之意,轻声一叹:“子康兄,如果你是因为令尊与子雄将军殉国一事而有今日之变,那实在是太不理智了!令尊与子雄将军的悲剧,大同边塞的将士们都觉得万分悲痛,当日坐视不救的罪魁祸首也已得到了应得之罪,无论如何,你不应该再为此而有什么不智之举,否则,会给令尊跟子雄将军带来不必要的伤害,更会累及梁家的生者。”
罪魁祸首?坐视不救?庄庭听到这些,心中顿时有焦雷响起,震得他整个人呆立如木,原来,阁起兄跟梁豪侄儿的阵亡背后还有其他原因,甚至可能是阴谋!他万分震惊的望着无铭,渴望知道真相。
“哼哼哼——”梁健冷笑,“罪魁祸首?应得之罪?这些恐怕只能欺骗那些外人吧?你当时也在大同营中,怎会不知道真相?还是你跟他们也是一丘之貉?”他的目光满含着鄙夷,似乎无铭真的也是逼死他父兄的凶手,而他这话一出口,庄家三口不约而同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无铭——
“你少血口喷人!”无铭没有开口,一旁防备着那一女三男的大张却愤怒了,转首瞪着梁健,目光中几欲喷出火来,“当日如果不是将军抗命,率弟兄们赶去救援梁老将军,老将军跟少将军的遗体早就被鞑子糟践了,我们当时只有百来个弟兄,那一战我们损失了一半,活下来的大多受了伤,将军也挨了两箭,事后还因为抗命而受到了杖责,休养了大半个月才又能出战,你竟然在这里胡说八道,真是丢梁老将军的脸——”他一脸愤慨之色,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个直肠汉子,说的应该是实话。
“大张,不要说了!”无铭挥手制止他,神情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