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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锦言的笑容瞬间冷如浮冰。
〃他们该死!小惠,你知道的,他们都欺负我,就像欺负你一样。所以,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不是这样的!他们……他们并不是有意逼死你的!〃
〃我不管!我死得那么惨,就要他们偿命!〃镜子里的安锦言忽然浮起一丝诡秘的微笑,〃对了,小惠,你还没见过我惨死的样子吧。嘻嘻嘻!〃
镜子里的脸孔突然剧烈地扭曲起来,出现一根绳子,把安锦言的尸体吊在了半空。绳子勒得脖子好紧,脖子细得可怕,随时会被勒断似的。再看死者的脸,舌头拼命地从喉咙里伸出一大半。皮肤没有任何血色,甚至出现蝶影般的尸斑。
嘻嘻嘻!安锦言又阴阴地笑起来。庄嘉惠捂住耳朵,她不愿再听到这样的笑声,不愿再看到这样恐怖的鬼脸……〃走开!你走开!〃她狠狠地用拳头去砸墙上的镜子,玻璃碎开影像,哗啦啦地掉在地板上。另有一些碎渣扎进了她的手指里,渗出血,把地板一滴滴地染红。
〃怎么了?怎么了?〃妈妈闻声闯进来,她看到庄嘉惠抱着受伤的手倒在地板上。
镜子碎满一地。
〃它在这里?〃
妈妈站到柜子边。庄嘉惠点了点头。她看了一下包扎着绷带的右手,又抬头看向柜子边的妈妈。妈妈煞有介事地对着旁边的空气说话:〃好了,小言,不要再骚扰我家的小惠了,你已经死了,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
可安锦言这个时候却坐在了庄嘉惠的对面。它饶有兴味地看了看妈妈,又转过来盯着庄嘉惠,微笑的眼眸像一朵寒冷的花。它轻柔地把手搁在桌面上,托住那个似乎可以随时摘下来的脑袋。
〃你妈妈看不见我的。我只让你看见。〃
它的话仿佛掺着雪粒,每个音节都是冷的。
妈妈仍旧以为安锦言就在柜子边,她摊开做出请离开的姿势,〃走吧。别再来了。〃她慢慢向门口走去,就像恭敬地送别客人似的。
这种举动在庄嘉惠看来实在可笑,因为安锦言根本不在那里,而是坐在餐桌边微笑着注视妈妈走到门边。妈妈打开门,好像把人送到门外了,还说了声再见,然后把门关上,回头对庄嘉惠笑了笑。
〃可以放心啦。那个小言已经离开了。〃
庄嘉惠勉强笑了笑。
妈妈根本就看不到安锦言,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屋子里始终还有另一个人。
六月十日,夜晚,九点十二分。
离高考还有两天。时间的纹路即将延伸到尽头。句点。
夜空下着雨,韩傲然抱着一大堆复习资料跑进地铁站。他刚刚从学校出来。因为学校要迎接高考,考场在之前就必须清场。他把留在教室里的最后一点复习资料带走。
没想到今晚会下雨。纷纷雨丝隐没在漆黑的夜色中。地铁站里灯光通明,身后的城市却恰似一座黑暗的迷宫。茫无目的的灵魂漂泊在死寂的街道上。鬼影森森。地铁站里一个人也没有,隧道里被荒芜的冷风所占据。
扑到脸上,荒凉到心底。
韩傲然抱着书沿着台阶走下去。随着距离的变化,光线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更长。空气是冷的,没有人间气息。偌大的空间流满孤独。韩傲然走到一半,心咯噔一跳,他看到身后有另一个影子投到了前面的地上。
身后有人?
是地铁的乘客吗?
韩傲然停下脚步。他惴惴不安,内心摇摆着艰涩的矛盾。一方面他希望后面的影子快点从身边走过去,好让他知道那不过是另一个乘客而已。一方面他又不希望那影子走过来,如果是那种东西怎么办?
他站了将近一分钟,那抹横亘在前面的影子却始终一动不动。不是乘客呀,也许是避雨的行人……也许是安锦言……
韩傲然想了想,试图稳住慌乱的呼吸。他拔腿跑下台阶,在检票口迅速刷票,冲入了站台。呼!看到站台上原来站了好些等车的人,他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并且有胆量回头去看后面的入口。那一抹影子已经消失了。
地铁入站。
韩傲然随人流进了车厢,他特地挑人多的座位。抬头从车窗望出去,冷清的站台在地铁的缓慢开动中渐渐被甩到了后面。没事了。韩傲然擦了一把冷汗,整个人都松下来,觉得很累。
地铁行驶在逼仄的隧道中,就像蛔虫在小肠里蠕动。
韩傲然计算着还剩下几个站,正如他分分秒秒地计算着高考日子的临近。这种心态有别于其他的应考生。他是不太在意高考考得怎么样,不计较发挥,更在意的是快点考完就好。然后他会得到解脱,可以逃到离这个城市很遥远的地方……
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来电的号码他感觉有点熟悉,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犹豫之下,他接了。
〃是谁?〃
〃……〃只有低沉的声音,混浊得像内脏在搅动。
〃谁呀?〃
〃……〃那边传来粗哑的呼吸声。
〃别玩了!〃韩傲然感到不妥,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是谁的恶作剧吗?
〃……救……救……我。〃
对方终于出声了。韩傲然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对方似乎是男生。为什么向他求救?大可以打报警电话啊。难道他认识自己?
〃你到底是谁?〃
韩傲然始终有种不祥的感觉。
〃是我,我死得好惨啊!韩傲然,你快点下来陪我吧!我们都在等你啊!〃
〃你、你胡说什么?我……不认识你!〃
韩傲然慌忙地把电话挂断。手机握在手中,像一块火热的炭灼烧掌心。他一脸煞白,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刚才的那声音……是陆平吗?还有那个来电号码……不正是陆平的手机号吗!
是地狱的来电!
惊恐还未平复,突然手机又响起来了。该死!不会又是陆平从地狱打来的吧?
然而,来电号码却不同。
〃谁……谁呀?〃
跟刚才一样,那边同样是一大段沉默。好像手机另一边的世界是黑暗无声的异次元。半晌才有一个阴邪的声音从沉寂中慢慢地浮现。
〃韩傲然,快点下来吧……我们等你等得好苦啊……陪我们一起下十八层地狱吧。〃
是……是沈东?!
韩傲然再次挂断电话,他早已慌乱不堪,竟然狠狠地抓起手机往地上一摔。不要再来电话了!他大汗淋漓,脸色苍白,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出。旁边的乘客被他失常的行为吓坏了,赶紧坐到另一边去。
车轮与轨道摩擦发出的声响浩浩荡荡地充斥着耳朵,耳膜仿佛被刺破似的,痛得锥心入骨。
摔在脚边的手机居然又阴魂不散地响了起来。那优美的手机铃声与车厢的喧闹并不协调,悠扬的音节揉成阴柔的绳子,慢慢将韩傲然的脖子缠住,勒紧。他渐渐呼吸困难,血液的光泽在惊恐的脸颊上作古。
手机不屈不挠地继续响。车厢里的乘客有点不满地睨视着这个貌似神经不正常的男生,有人小声地提醒他:〃快点接呀,吵死人了。〃韩傲然百般踌躇,在旁人催促的目光下,只好壮着胆子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
他按下接听键。
拜托!千万别再是他们打来的啦!
手机里依旧是死一般的沉默。韩傲然知道他的愿望落空了。果然,随即从手机里传来凄厉的笑声,就像在荒芜的乱葬岗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在白森森的月光下放肆地仰天厉笑。
〃你逃不掉的……我们都在等着你啊……你是最后一个。〃
这次是袁少芬的声音!
韩傲然快要被这些来电搞疯了。他再次把手机摔到地上,用脚大力地踩,践踏,看着手机被残酷地肢解成碎片,他竟然得意地笑了起来。
这家伙疯了吗?同车厢的乘客用不可理喻的目光打量他。列车刚刚靠站,韩傲然就从座位上跳起来,从半开的车门冲了出去。他疯狂地跑出地铁站,在无尽的黑夜里飞奔。刚下过雨的地上有大大小小的水洼,溅起来的水花把他的鞋子和裤脚都打湿了。
〃逃不掉的。你是最后一个。〃
仿佛有个声音挥之不散地萦绕在耳畔,韩傲然跑得更快了。黑暗阻挡着他,他的双脚渐渐沉重得好像灌满了铅,一步一步,他终于气喘吁吁地在铁路口停下来。
离家不远了。韩傲然紧张的心绪松缓了一大半。只要走过这个铁路口,回到家,这个恐怖的晚上就会结束。只不过说起这个铁路口,韩傲然记起来以前这里发生过许多火车撞死人的事故,那是铁路口还没装警示灯之前,不少人因为不注意安全横过铁道而惨死在车轮下。
虽然装了警示灯之后,几乎就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了。但恐怖的传说也随之流行起来。譬如说,铁道上深夜会出现游荡的鬼魂;在铁路口等火车经过的时候必须要注意身后,不然会突然伸出来一双手把你推进车轮下;最流行的恐怕就是〃鬼火车〃了,据说这是一列载满冤魂的火车,在深夜里出现,如果你遇到那列火车,就会被车上的鬼魂带走。那列火车的终点,是地狱。
想起这个传说,韩傲然顿时不寒而栗,他抬眼望了望铁道两边,夜色的远处没有任何火车要驶过来的迹象。也对,一般这个时候不会再有火车经过了。他收回瞭望的目光,向前迈出僵硬的一步。
他再也走不下去了。他站在空旷的铁道中央,看到对面的铁路口站着令他胆战心惊的身影。哀怨的女鬼,清冷的月光,寂静苍茫的夜空有乌鸦哀叫着掠过。女鬼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在这阴森的天地间,他与它之间有着最孤独的相遇,凶猛的夜色擒住彼此的目光,将它们绞在一起,有哽咽的风布满整个夜空。
是安锦言!
韩傲然永远也忘不了她自杀的那副惨状。一年前的记忆从心底的浓雾中爬了出来。他记得枯树上被雨淋湿的尸体,脸上充斥着永诀、挣扎、愤懑。因窒息致死而凸出来的眼睛睁得好大好大,好像是依恋着这个世界不肯离开,又好像是死不瞑目的表达方式。没有血。上吊的人一滴血也不会流下,那些绝望的血液只会被困在身体内部慢慢地腐烂发臭。雨水冲白那张寻死的脸。
现在,这张脸再次出现在面前,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天地间疾驰的狂风中,视线尽管被吹得东摇西晃,焦点却始终被拴在那张凛冽地望过来的脸上。
韩傲然完全惊呆了。自从在地铁上接到那么多的地狱来电,他就预感到将会大难临头。他本以为能躲过去了,没想到……安锦言终究还是不肯放过他呀。她要怎么带他走呢?为什么她却一动不动?
于是,等死的韩傲然反而疑惑了。那女鬼在夜色中纹丝未动,低沉的脸有晶亮的微笑。它只是站着,没有任何扑过来的意图。但韩傲然也丝毫不敢动弹。
双方就这样在深沉的夜色中对峙着。无声的战争。
然后,一道刺目的光束从远处照射到韩傲然的身上。他转头。一列火车像一头喷发着光芒的野兽从万籁俱寂的黑夜中穿透出来。这个时候,原来还是有火车的。
然而,铁路口的警示灯并没有亮起来。是故障吗?栏杆没有放下来,依然高悬。他大可以一两步便退回到栏杆之外。但韩傲然并没有动。火车呼啸的光束扑噬过来,越来越近,他甚至可以看得清楚火车头上拥挤的脸孔。
一张,两张,三张……
如此熟悉的脸孔,带着微笑的声音汹涌地冲入他的视线。
来吧。跟我们一起离开吧。
我们等你好久了。
就只差你一个。
陆平、沈东、袁少芬,甚至是米岚,都微笑着向他张开了手臂。它们在欢迎他,他感到自己的灵魂被谁的手牵着飘浮了起来,飞向它们。火车的光芒暖暖的,像翅膀一样拥抱着他。他像个温存的小孩子,没有了恐惧,安然入睡。
火车始终没有停下来,他的意识被撞毁,他的躯体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