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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回来?只怕今天不会回来了。”小石穿着很薄的睡衣,缩头缩脑地跑来看看,就说。
“回去睡觉。”伍魁洪突然一瞪眼,大声说:“你想进医院是不是?管闲事。”
“你凶什么?”小芸穿得更少,咄咄地从楼上跑下来,一把抓住小石就往楼上拖。“你管他们干什么?叫你不要下来偏要来,自找麻烦。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伍魁洪瞪直了眼,哑口无言。这两个小家伙是怎么回事?他闷了一会,站起来,想一想,轻手轻脚地摸着梯道上楼去。他很少上楼。小芸的房间在哪里他都不太清楚。小石的房间他也只到过一次,还是趁小石不在家的时候陪着李梦红到的。二楼的所有房间都没有亮灯。他往三楼去。三楼的楼梯口上是客厅。厅里没有灯,也没有人。左边是小石的书房和游戏室,同样黑不溜秋的。右边有一间房里开着灯。他摸过去。没有缝隙往房间里看。他把耳朵贴到门上。小石和小芸在房里嘻嘻地低笑着。电视好象开着,但没有什么声音。放录像?灯熄了。他一惊,以为停电了或者是家里电路出了故障。他转到楼梯口上。楼下的灯亮着。他嗞嗞地吸冷气,浑身直打哆嗦。他格格地咬咬牙齿,拳头握紧了,骨节里发出剥剥的响声。
好久,好久,那间房的门都没有开。灯,也没有再亮起来。他扶着楼梯扶手,浑头胀脑地下楼去。那扶手好凉,寒意穿刺着他的肌肉直透入他的心脏。畜牲!他骂了一句,摇摇头,使劲再摇摇头,回到客厅,准备关灯。
“怎么?发脾气了?”李梦红突然从身后闪出来,拦腰抱住他。“市长今天请客,回来晚了一点。我给你打电话,没有接。”
“我想回宾馆去住。”他搬开她,不看她,软软地在沙发上坐下。“……”她已经把客厅里的景象看了个透彻。“就为这个?”她心情很好,面色也不错。“当省人大代表是很难得的。市长都要让我三分。”她笑说:“今后,我们有什么事,好办多了。这是大赚头。”
“赚你妈个头。”他骂了一句,呼地起身,推开卧室的门,开了灯,开了空调,撕掉外衣,踢掉鞋子,穿着很厚的衣服,睡袍也不换,钻进被子里,偏了脸就睡。
“你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她关掉客厅里的灯,跟着进房里来。“我就算回来晚一点又怎么样?你可以去接我呀。你为什么不去?”
他没有吱声。
“你,你起来。”她变了腔调。
他没吱声也没动。
她抿抿嘴,脱去衣服,换了睡裙,挨着他躺下。“喂,我又没有在外边干什么,发什么火呢?现在我是名人了,处处受人监视,就算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也不敢,对不对?要注意身份,注意影响嘛。”她翻了个身,半压在他身上,伸手去撩他。他没动也没吱声。“老夫老妻了,你闹什么样呢?又不是小孩子。算我对不起你,行了吧?喂,你……”
“我头晕,翻胃,有病,快死了。”他把她的手从小腹附近拿开,扭一扭,翻过身平躺着,盯着天花板。吊顶的天花板上灯光闪烁,把五颜六色的装饰板映得更加夺目。“你除了这些还会想些什么?崽女呢?你管过没有?”
“他们?他们又惹你了?”
“嗨!我……懒得跟你讲”。他侧了身,闭上眼。“我明天再收拾他们。简直无法无天。”她想想,搬住他的肩膀又说:
“今后生意上的事,你多操点心。我只怕没有太多的时间来照料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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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七十七
岩石的夹缝里窝着几抹青色。从荫蔽的裂缝似的谷底发源出来的泉水,在棱角锋快的呲着牙咧着齿的石头堆里,枝枝桠桠互相交错的小灌木丛中、刺蓬和茅草根脚浅浅漫漫地流淌。浓滞的墨绿扑面而来,日光顿时被淹没了。除去陡峭的岩壁,到处都是森林。
树林中的每一寸土地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马尾松的经过长年久月的沤积已开始腐烂的针叶。“沙沙”的异响中通常会见到毒蛇吞吐着红信,呼呼地扯风,然后懒懒地游开去,那蛇尾还悠闲自得地摆几摆。随时从什么地方又钻出一只什么动物来,稀哩哗啦地闹一阵,又不见了。树林里那么宁谧,一点人息都没有。猛地又扑楞楞一串响,树叶子都被打得乱动——还是不知是什么鸟,已经飞得没有踪影了。山里嗡嗡地叽叽嗻嗻地隐隐约约地似真似幻的响着,谁也分不清来自哪里,是什么声音。
往山头上一走,有一条公路。公路的尽头有一片灰色,一点枯黄。那是护林队的住处。静悄悄的,无声无息。那暗淡的灰色,那单调的枯黄,与自然办极不协调。流荡的是青绿,凝固的是黑色。那山,那树木,那山石,那云彩……就是一幅画,一幅美妙绝伦的风景图。
这里就是国营的火坑寨林场。
一条公路灰扑扑地死蛇似地从山脚撂到山上,头已经扔进了丛林里,尾却甩到了山与天相接的地方。这条公路拉出来一座村寨,一座贫穷而孤单的村寨。村寨的名字也很古怪,叫火坑寨。大约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如同进了火坑吧。总之这里的人们活得很辛苦。
伍魁洪的好兄弟吕德山就住在这山寨里。
“老山,邀客人到屋里坐。”族长手里捏着一根黄铜的旱烟杆,眯缝着眼,脸上刻满了风霜雪雨。“再不走的贵客呀,贵客。”
火坑寨是纯粹的苗寨。吕德山是外乡来做上门郎的。传说这个村寨族人的祖先是什么楚王的后代。整座山寨的居民都是一族人。族长是一个五大三粗满脸漆抹垢黑的汉子。他们虽然自命是正宗的苗家,却全部都改穿汉服说汉话了,甚至连风俗习惯也有点不伦不类的。
“李老板,莫嫌弃,进屋坐,进屋坐。”
族长家是全山寨中最富裕的:桐油浸润过的暗红的板壁、水泥抹过的地板,凿了花的青石板搭成的干阴坎,泛光的从大河边抬来的青瓦、屋顶上高高的孤孤单单的一竿电视接收天线、一排水泥砖砌成的涂抹得很光滑的猪舍、满栏的白胖胖差不多的长圆了的猪和和几头高高大大而野性末褪的牛,家里的火铺上还悬挂着陈年的腊肉……最重要的是房屋后面的空氹里,屋檐下,用牛毛毡掩盖了几栋榉木和漆好的几具棺材。
大门外是长方形的院坝,同样用水泥抹得溜光。一只大黄狗高高地挺起胸脯,伴侍在主人身侧,对来客虎视眈眈。“伙计,贵客来了,快迎客进屋。”族长眼一扫,发现了伍魁洪对李梦红护卫的小动作,哈哈一笑,对狗说:“欢迎,欢迎。”那大黄狗立即软软地摇着尾巴,后腿撑着,如人一般站立起来,前腿屈在胸前,然后又匍匐于地,呜呜地轻叫。
“好,好。”李梦红微微一笑,不再客套,昂然就迈步进了堂屋里。堂屋里照样用水泥抹得溜光。迎面是一张纤尘不染的八仙桌。一架神龛挂在堂上。赫然入目的是“天地君亲师位”的神榜。两旁供奉着各位神灵,再挂上了两副对联。对联分别是“惟期祖德昌麟趾,但愿宗功起凤毛”和“座上谈笑有鸿儒,堂前往来无白丁”。神龛下方一块红布,上面端端正正地楷书:供奉“招财童子、长生土地、瑞庆夫人和进宝郎君神位。”两侧还有一副对联。那字倒写得光滑圆润,如珠如宝:“土能生白玉,地可发黄金。”在堂屋的立柱上,大红纸金黄字又有两副对联。分别写的是“花谢果圆看移风易俗,秦盟晋约还破旧立新。”和“社会主义指引致富路,商品经济描绘脱贫图。”
穿过神龛壁,往后是四四方方的火楼……
“在堂屋里坐,凉快些。”族长刚刚招进门没几天的新女婿长得挺帅,也挺机灵的,这时从房内搬出藤条靠背椅,再用茶盘送来热茶、糖果及瓜籽花生等物,招待客人。
“土能生白玉,地可发黄金‘?好,好。写得太好了。这地方真是地杰人灵,藏龙卧虎呀。”李梦红拿眼斜了斜新郎倌,毫不避忌地接过一支香烟,点燃,吸一口,弹弹烟灰,吟吟地笑着,坐了下来。“这字这对联都很不错,的确很不错。”
“见笑了。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乱写一通。当老人家的,也管不了这么多喽。”蒲光宗族长在李梦红对面坐下,腰挺得直直的,一张四方的大黑脸挤出了太多的刀切出来一样的皱折。他是当过兵上过战场的人,是在枪炮中入党的老党员,再加上见多识广,辈份又高,便很受族人们拥护尊重。按照辈份,吕德山得跟着老婆称呼这位族长大人叫:“太公。”
“上次你们来,刚好我有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去了县里,没有跟你们见上面。我就觉得太可惜了。”蒲光宗眯了眯眼,一脑壳短短的头发根根直竖起来。“老山是个直肠子人,有什么地方做得不恰当的,李老板要多多替他谅解喽。”随后,他扭头,对吕德山吩咐道:“老山,你去喊庆华和德财来。寨子上来了贵客,要他们来陪陪,见见,长点见识。”
吕德山答应着,急急忙忙地出去了。李梦红刚开始以为是去叫什么族长的家人,后来才知道是去叫村支书和村主任。至于在这村寨里究竟是族长大还是村长大,看来是个没有必要去探疑的问题了。大家便品着茶,剥着花生,天南地北地闲扯起来。有关火坑寨的风土人情和各种历史,伍魁洪和吕德山都曾经详细地对李梦红说起过。所以她乱谈起来并不感到有什么困难。“按你们蒲家的字辈来推算,光、昭、祖、德、庆、长、春,你应该是老山的太亲公了。论起来,你还是大长辈呢。”
“都什么年代了,还兴这个老古套。”蒲光宗黑黑的方脸折了又折,摆摆手,笑道:“李老板是个大贵人,在大城市里都声名显赫的,竟然有闲心记住这些东西,真是不得了,不得了。见多识广,见多识广。”
正交谈着,门外有人哈哈笑着打招呼。已经有几个人迈步走进堂屋里来了。
(待续)
七十八
“李老板,我们先吃饭吧,边吃饭边扯谈。”蒲光宗族长看饭菜都已备好,人员也已到齐,打住了话头,邀请李梦红入席就餐。
“那我就不客气了。”伍魁洪扔掉烟蒂,一屁股就坐到靠神龛的那一方位置。蒲光宗一定要李梦红也坐到伍魁洪身边去。李梦红连连摇手谦让。“算了,她怎么坐得上席?得罪了老祖宗,连饭都吃不成。”伍魁洪一把揪住蒲光宗,把他按住了坐在自己身边。“老大,还是你自己坐吧。你不坐,我也不坐,谁敢坐?”
“那就得罪了。”蒲光宗双手合拢来,作了个揖,不再推让。李梦红在靠伍魁洪左手的地方含笑坐下。“还是你们两兄弟坐神龛,这样才合适。”她说着就要去拉酒壶来筛酒。
“怎么能让您老人家筛酒呢?”矮矮小小的村主任蒲庆华抢先一步抓到酒壶,站起来,咪咪地笑着,说:“这酒该我来筛。”
蒲光宗待酒斟好以后,率先举起酒杯,拇指和中指掐住杯口,食指轻轻一弹,侧身将几滴酒洒在神龛下,然后说:“粗茶淡饭,慢待了贵客,实在不好意思。来,干了这杯酒。”
李梦红应付几句,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她知道这位族长有一批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