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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雯翠喜欢,她男人姓蓝。唉,那时,我总让宝珠穿着蓝衣裳。她哥哥常背着她,去买糖堆儿,兄妹俩彼此疼着哩!她趴在我怀里,贵儿给我捶腿,听我讲故事……那会儿,宝珠是圆脸蛋、刘海头……”宋王氏闭住眼陷入沉思。
东方鸿飞的大脑同时也在旋转:宋福贵为什么没提及过失散的妹妹?蓝宝珠走失时,他已经十岁了,完全有了结实的记忆。宋福贵虽憨实,但总不会傻到这份上,何况他还有副车伕的滑嘴滑舌。
“宋福贵总想着失散的妹妹吗?”
“唉!他只知道是死了。宝珠丢了后,我气得打了福贵一顿,谁想得到呢?他头磕在锅台上,后脑勺儿的肉都翻起来,得流一盆血。我得给他治呀!把雯翠的首饰都卖了。福贵外伤好了,可昏睡了足有半年,小时候的事都忘了。现在,也忽灵忽傻的,出门拉脚儿,我总是不放心。”
“你没结过婚,为什么叫宋王氏?”
“我父姓宋,母姓王,我进宫赐名小奴,皇上又给我改了戥芳。我叛上,犯悻逆大罪,没脸了。住长禄里也是隐姓埋名,左邻右舍都知道我是个寡妇。”
东方鸿飞不想再多问下去了。临走时对宋王氏讲,要守口如瓶,并宽慰她说:“我不会冤枉了宋福贵。”
但宋福贵毕竟被收狱中,这使警长很为难。
第五章:情为何物
刚回到警察厅,门房便递给东方鸿飞一封信,挤着眉眼说:“是位小姐送来的,您闻闻,还有香味儿是不是?”
东方鸿飞接过不少名媛们的求爱信,有送玉照和红艳艳香吻的,也有抄录舶来诗附庸风雅的;但这位冷面的美男子都不屑一顾,也不退回,偶然见面,便是逢场作戏,搞得各路“娇娘”大作其“春闺梦”。这次,他也不例外,眉梢微蹙,很随便地揣进腰里。
“您还是看看的好。人家叫您当场开拆。来头儿不小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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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房是个满脸烟屎的老警察,穿着皱巴巴的黑制服,一笑屁股便下意识地翘起来。
东方鸿飞打开一看,顿时惊呆了,提着纸半晌说不出话。
上面的字迹潦草、粗犷而蹩脚:“宋福贵冤,放了,不然取你狗头。蓝色妖姬。”
“是个什么模样的女人?”东方鸿飞目光灼灼,把门房逼得后退两步。
素以察言观色而转舵为能事的老警察,见他陡然色变,忙扔掉烟屁股,收敛起馆笑,说:“穿紫貂大衣,是真货。戴着男礼帽。细高挑儿,挺俏丽的,可没笑过。洋车一直往院里拉,被我截住,她一扬手……”他不想把赏钱的事说出来,掉转话锋,“她拿出一封信,说要我亲自转交您。我说,‘您不见啦?’她眼一瞪,眉毛挑得老高,大红嘴唇一撇,哼了声说,‘见也没啥了不起’。说完就走了。”老警察见东方鸿飞有些发痴,一副动心的模样,抬起眼皮说,“对了,她还戴着蓝镯子。”
东方鸿飞苦笑起来,暗想,这个胆大包天的蓝色妖姬竟独闯警察厅,到老虎嘴里来威胁,轻蔑他神枪警长。他镇定下来,唯恐老警察看破,笑着拍起他的肩膀,说:“老伙计,那小姐我不认识,这个,”他指着自己的脸,“如何?”
一谈女人,老警察譬如狸猫闻腥,毗出露风的黄板牙,亢奋的光便集中流出眯起的眼,绘声绘色地说:“那脸皮像羊奶,两眼一兜水儿,美目流慧,聪明呀!添一分则肥,去一分则瘦,这么说吧,论貌,‘大西厢’里的莺莺为之逊色,要论气派嘛,‘抗金兵’的梁红玉,不,”他想起梁红玉是妓女出身,立刻改口,“像花木兰。只是手不太标致。还有……”他咽口唾沫。
“还有什么?”
“那秋水般的两眼带股寒气。”
“不知我哪儿得罪了这位小姐。”东方鸿飞故意自语。
“她追您,您老不理呗!”老警察继续讨好。
“可我不认识她啊!”东方鸿飞必须消除后患,杀人越货的女匪上门来找警察,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您不认识她,可她认得您哪。她冲得嘛?冲得您相貌人品。对您,剃头挑子一头热的阔小姐还少吗?”老警察摇头晃脑,用小手指抠着牙缝,说,“姑娘偷眼看人,这时代过了,现在新潮流是‘凤求凰’。”
“这话说到这儿算打住,传出去不雅。”东方鸿飞板起面孔。
“那是,那是,您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还有,随便接赏钱是要被罚的,下不为例。懂吗?”说完,扬长而去。
直到更深人静时,东方鸿飞仍对着那封书柬发呆。信上的字迹与留刀寄束在巡捕房里的‘篮’身不是一人所写。难道还有另一个想开脱、搭救宋福贵的人?而且偏要冒名“蓝色妖姬”?他又嘲笑蓝裳女头脑简单,假若恐吓信落到他人手里,宋福贵就更无出头之日了,无外乎事与愿违,害了无辜的车伕。
台灯洒落的光使他感到是朦胧的日晕,心头涌起驱之木散的迷离感觉,尽管未见过那位心黑手辣的蓝色妖姬,但眼前却忽散忽聚地飘移着一张樱口杏眼的粉脸。他像每日面壁的老僧,衔春的雀儿一下子跳到无尘心上,啁啾着使他心烦意乱。说真的,他对蓝宝珠并不憎恨,如果侦破该案,女匪将被押往刑场,饮弹毙命;范家去用血告慰儿子亡魂,那样,东方鸿飞的心并不是滋味。
熹光临窗时,辗转反侧的警长才把蓝色妖姬的形象涂抹掉。他曾想推病把案子移交出去,不愿再和明来暗去的女匪打交道,而让她落人自己的掌心;但又不情愿,有个古怪的念头在缠绕,想一睹她的风貌,坚决不信,一个未见过面的女子,而且是杀人的盗匪,竟使自己的心微动波澜。棘手的是宋福贵,放难,不放更难,因为他已应允范家二天交人。如果厅长受贿,他是阻拦不住的。宋福贵若被范家带走,非但性命不保,而蓝色妖姬也必将落网无疑。
他决定释放宋福贵。
东方鸿飞一边临摹王羲之的《兰亭序》,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回家拉车去吧,没你的事了,那个蓝衣女人叫蓝宝珠,已经被缉捕归案了。”
“蓝宝珠……”宋福贵挠着头皮,目光有点迷蒙,努力调整思维去回忆。头脑如鸡蛋裂缝,混沌初开。
“你走失的妹妹啊!”警长放下毛笔,射过两道犀利的目光,半晌,才严厉地说,“那天夜里,她杀了人,偏巧坐你的车,认出了你。她想回家探母,但又怕连累你们母子。你想想,她流泪、送钱、问长禄里的槐树,关心你家里的母亲,一个与你素不相识的人能这样做吗?”
宋福贵身子一颤,嘴角抖动着,连那块黑记也在微微抽搐。童年的往事如一潭难以跋涉的泥沼。
东方鸿飞走到他身后,看到宋福贵的后脑果然有道伤疤。问:“你受过伤?脑后。”
“我想起来了!”宋福贵很激动,提高声调说,“我是有个叫宝珠的妹妹,可我妈说她死了!”
“低声。”警长提醒他窗外有人。
屋外依旧是那两个警察,这次却没谈论女人,而是对着暖烘烘的太阳打盹。东方鸿飞提审偏在午饭后,这正是懒人困乏的时候。
宋福贵胆怯地眨着眼,说:“我九岁时,头摔破了,着着实实地病了一场,半年多,吃喝拉撒睡都不知道。后来好了,过去的事就都慢慢地忘了。有个洋大夫说,叫健忘病。”
“你母亲唯恐你伤心,只好说蓝宝珠死了,其实是丢失。你再想想,你不是爱吃糖堆儿,也经常给她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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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方鸿飞的诱发下,宋福贵的眼前似乎浮现出模糊、混乱和倒错的种种景象,他抱着沉重的头,蹲在地上。警长轻轻地拉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去。
两个坐在木凳、倚着墙的警察已响出微鼾。东方鸿飞使劲咳嗽一声,他俩便打个激灵醒了,条件反射般地弹跳起来,笔直地站着。一个揉着眼,问:“警长,您吩咐。”
“打了一宿牌,对吗?”
獐头豹眼睛的警察窘笑着说:“您断事如神。昨天点儿旺可手运不好,毛喜这三八蛋赢了。”他捅着身旁的毛喜。
毛喜乖巧精明,眼珠在大小相差甚远的眼眶内滚动,问:“警长,人犯呢?”
“琢磨着呢。”东方鸿飞向窗户努努嘴。
“他要撂了,您也就轻省了。”毛喜说着,望着头顶的太阳。
“再熬会儿吧。”东方鸿飞掏出怀表,看着说,“还有半小时就换班了。”
“没事吧?”毛喜试探着问。
“睡你的吧。”东方鸿飞的脸露出难得的微笑,伸展双臂,深吸口气,使出个“白鹤亮翅”的格式。津头豹眼的警察挑起拇指,啧啧赞叹。
东方鸿飞一回到屋内,宋福贵便跪倒,头挨着地,哭着说:“你救救我妹妹吧!”他捶打着脑袋叫起来,用乞求的泪眼望着东方鸿飞,对这个文雅、潇洒的警长持着渺茫的希望。
宋福贵这一哭闹,门外的毛喜便探进头来,瞪着眼骂:“日你妈,再闹我给你上刑!”
“出去!”东方鸿飞猛拍桌子,他气恼宋福贵是个没出息、无头脑的家伙,半点也不清楚自己的用意。他走过来,对着捶打脑袋不住地哭闹的宋福贵踢了一脚,车伕疼得杀猪般叫起来。东方鸿飞见毛喜已退出去,在他耳畔轻声说:“别哭,一切都听我的,我救你。”
宋福贵的哭声嘎然而止,怔住了,用傻狍子般的神情望着眉峰紧锁的警长。
“蓝宝珠和范家有什么仇?”东方鸿飞直起腰,目光又变得灼灼逼人,“让我救你妹妹不难,可你得实言相告。你母亲和范金栋有什么关系?”
“恩人,我真的不知道。”
东方鸿飞望着车伕那张质朴敦厚的脸,满眼是诚笃和愁苦的泪,审度了好半天,像考察着一片发霉的古币,断定他不是伪饰,不知道内情。踱着步,心里再度盘算将要实施的计划,这瞒得过上司和刘十牌吗?假若这蠢货般的车伕不依计行事,出半点差地,自己将遭彻底毁灭而全盘皆输,而且尽快地把宋福贵送进鬼门关,再无半点活命的侥幸了。他猛然转过身,低声并急切地说:“我实话对你说,范家想把你带走祭灵,你冤枉,我知道,放你走。时辰不等人,两小时后你母子必须搬出长禄里。”
东方鸿飞拿出一封信,说:“我唐山有个叔叔,让他安置你母子。里面有点钱和姓名地址。”他拦住要磕头谢恩的车伕,大声说,“你抬出蓝色妖姬我也不怕,她逃不出我的神枪下!”又轻声说,“快装好!”
“叭、叭叭。”一连三枪,子弹穿过半敞的后窗,打落一只正在枝叉跳跃的麻雀。
东方鸿飞无故放枪在警察厅是司空见惯的事,一些人员有反感,但厅长杨按虚是行伍出身,不仅不怪,反而以手下有如此“神枪‘为荣,竟仿效他在室内打枪,一次险些打中正坐木桶撒尿的姨太太的头,把根金簪击碎。杨按虚出了身虚汗,原本是想打摆在条案上的烧瓷小鬼儿像,不想枪头儿失难。趣闻传出后,竟溢美成”枪断金簪“。麻将桌上,姨太太常娇嗔地用手指点着他肥厚的额头,撇着腥红的小嘴对人说:”迟早他要打我头上的苍蝇啦!“”是蜜蜂。“杨按虚得意地畅怀大笑。一行人无不奉承,借机谄媚。
在枪法上,东方鸿飞是厅长的师傅,两人暗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