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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念秋的眼睛顿时亮起来,暗竖起耳朵,希望是蓝色妖姬打来的。
“喂,我是东方鸿飞……我实在是猜不出来。”东方鸿飞皱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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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挺耳熟啊!”杨按虚说。
“厅长。‘冻方鸿飞用手捂住话筒,”是四姨太。“杨按虚哈哈大笑起来,仰起马脸说:”这娘们儿的牌瘾又犯了……“他一瞅叶念秋古怪的神色,顿时收敛起笑,似乎醒悟了什么,问,”你问她,找你干嘛?“
“四太太,您有何吩咐?”东方鸿飞问。
四姨太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晚上去‘大舞台’看戏,我包好了厢,‘墙头马上’,王瑶卿的压轴‘三娘教子’……”
“四太太,我不爱看戏。”
“放屈!嫌戏是假的?”听筒里传出清脆的笑声,透着股撩人心魄的放荡。杨按虚的脸色越发难看,喘着粗气说:“你问,杨厅长去吗?”
“杨厅长去吗?”东方鸿飞只得鹦鹉学舌。
“你要不来,那我只好挎着他去啦!”四姨太的声音越发娇柔,像流淌着粉红的蜜糖。不过,东方鸿飞这次把听筒紧贴耳朵上,在对方说话的同时,嘴里发出“唔唔”声。他索性放下话筒。
“她怎么说?‘杨按虚醋意十足地问。
“她说,最好一起去。”
杨按虚眯起眼睛,大嘴岔子泛起冷笑,望着东方鸿飞,像审度着阳客。东方鸿飞知道自己耍的小聪明被看破了,悔恨刚才不如让他听到四姨太的话,这样,弄巧成拙,反倒说不清了。娇媚的四姨太平素对东方鸿飞颇有好感,牌桌下,常用绣鞋去踩他的脚,频频送秋波,但厅长浑然无知。杨按虚是专事女色的登徒子,又是一口醋缸,打翻了便是汪洋一片的酸水。
前任秘书因与姨太太有私情,使死在他枪口下,女人被弄成哑巴,卖到外埠妓院里。在东方鸿飞眼里,为这小事蒙冤比义释车伕的败露更为严重。
“东方鸿飞,今天你陪着四姨太去看戏,看个痛快。不过,我限你三日内把那车伕抓回来,送到范家去交待。”杨按虚的面色铁青,一只眼下的积肉微微抽动着,挤出点点的寒气。
叶念秋望着窗外的一树嫩绿,自背影便能看出幸灾乐祸的悠闲。
东方鸿飞难捺满脸积愤,不想解释,只想把手枪拍在桌上,高喊:“大丈夫光明磊落,合则留,不合则去!不忍受被人疑虑的不白之冤。”他一眼撞到赵霄九的视线,笑眯眯的,一副悠闲的神态,心中更是气恼。
“厅长,”赵霄九说,“据我所知,‘大舞台’不演‘三娘教子’,眼下,王瑶卿还在北京呢!”
东方鸿飞暗自吃惊,痛恨刚才还处处援助他的赵霄九,弹指间便改弦易辙,毁人宅而筑已展了。
“是得‘教’,是他妈的该管教啦!”杨按虚站身想走。
“假如四姨太不说谎,我输五十大洋。用电话三句话一过,她当场认输。”赵霄九自语般地说。
“穷小子,你他妈有嘛钱!”杨按虚的情绪已经十分恶劣了,指着电话,说,“你打!我杨某最爱嘛事落实。”
叶念秋蓦然转过身,想说出“不”字,但不便当面拦阻,唯恐把杨按虚的邪火引上自身,他深知那是个喜怒无常,没有头脑的赳赳武夫。
赵霄九得到号码拨通电话后,先问:“是四太太吗?”又自我介绍,“我是东方警长手下的。今天‘大舞台’不演‘三娘教子’。演‘乌盆记’和‘绝缨会’。”
“嘛是‘绝缨会’?”杨按虚从没听过这出戏,感到新奇,不出地插嘴问。
“杨厅长,等会儿我讲给您听。”
四姨太是聪明伶俐的女人,通过话筒传出的声音,知道扬按虚在场;而她又深知典故,当下用尖脆的声调说:“不管是什么戏,你也得让东方鸿飞去,让他再转告厅长,陪我去。”
“厅长今晚不是有别的事吗?”赵霄九压低声,扭头望着神色逐渐缓解的杨按虚,见他眼里露出赞赏的目光,似乎在说,“这句话好。”
“你是什么东西!”四姨太骂起来,又说,“告诉你们厅长,别老死在外头……”
“妈的,我才出来几个钟头。”杨按虚又得意地笑起来,暗骂一句,“小狐狸精”。
第六章:万卷楼妓院
“鸿飞,那案子你看着办吧。”杨按虚的情绪转为正常,站起身,说,“别太难为了自己。走,打两圈儿牌去,四姨太不是想你了吗?”望着东方鸿飞满面委屈的神色,哈哈大笑,“跟他妈小闺女似的,爱犯小性,是老爷们儿吗?”此刻,他的心境完全与刚才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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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长,我身子太乏。”他摇着头,眼里没有光彩,像只斗败的雄鸡。
“是啊,大名鼎鼎的神枪警长,‘燕青’拳的高手,竟被一个娘们儿点了|穴,扒光了衣裳,这跟头栽到法国去啦!”他又声如钟吕地笑起来,看了眼赵霄九,说,“好好干,我爱的是聪明人。你的名字我记住了,末尾是个‘九’。‘麻九’”。
“”谢厅长栽培!“赵霄九精神焕发。
杨按虚腆着肚子走了,锃亮的马靴在日辉下闪着刺目的光。叶念秋一声不吭地跟随后面。
厅室内又寂静下来。东方鸿飞抱着拳说,“霄九,说句江湖上的话,滴水之恩该当涌泉相报。”
“东方兄,我于你有什么恩了?”
“你说了维护东方某的公道话。能看出叶念秋和我过不去。”他喟然长叹,说,“官场黑暗至极,钩心斗角,尔虞我诈,不如悠哉林泉啊!”
“不然。”赵霄九微笑地摇着头,“我以为东方兄老于官场。
游刃有余。今天这盘棋,你赢了,可只赢了半目。结局如此,就算极顶了。“”什么意思?“东方鸿飞警觉起来。
“只需意会,不便言传。东方兄是重情重义的好汉,霄九只图你这轮皓月而显烛火之辉了。”
“我懂了。”他闭住眼睛,感到真的疲惫了。赵霄九悄悄地退了出去。东方鸿飞望着他背影,想,叶念秋已公然和自己对擂,今后只要小心谨慎,处处提防不会出什么意外,只是势单力薄的赵霄九难挡自上而下的报复,除非他有通天彻地的手段。无论如何,自己要保护、提拔他。
东方鸿飞望着天空镶着金边的暮云。云是青灰色的,形态如画在牢狱门上的狴犴,凶悍而狰狞;慢慢又化成蹲踞、伺机跃试的猴子;最后变作腾飞的蛟龙,须爪一张便消散了。这堆变幻着的云没了,又有一片被风吹移过来,继续进行无穷的演化。
街上传来串巷小贩的叫卖声:“梨膏来!满糖的梨膏喂!”
东方鸿飞喜欢吃这种以芝麻、花生、核桃和蜜凝制而成的糖,想去买一些来,便听院内响起纷沓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是刘十牌带着人来了。他知走露了消息,范家打上门来。
“东方兄。”刘十牌一拱拳,说,“我来是想见见宋福贵。”
“刘镖师,三天为限,还没满期了。”东方鸿飞不卑不亢。他为这群流氓痞子像目中无物的螃蟹,横进横出警察厅大为气恼。说,“镖爷真是如入无人之境,把衙门当茶馆了。”
“人无人之境的怕不是我吧?”
“实言相告,兄弟失职,被蓝色妖姬暗算,宋福贵跑了!”东方鸿飞知道隐瞒不住了,索性说出来。
“妈的,局子里能跑人,你放的吧!”刘十牌再也忍不住,拍桌子吼起来。
“东方某做事一向光明磊落,绝不加害无辜。刘十牌,那车夫不跑我也要放。”
东方鸿飞剑眉一竖,凛凛的目光内蕴含着杀气,大有与刘十牌一决雌雄的意昧。
“刘爷,河东咱有人,我替东方警长跑一趟。”一个打手说,想缓解一触即发的恶劣场面。
“屁话!姓宋的早跑出山海关了!”
不知自何朝代起,大抵作出大案和避鬼魂索命的人都逃到关外,更有穷途末路的也出关谋生,俗称“闯关东”。幅员辽阔的东北黑色沃土是生息的好地方。捕鱼、猎兽、养畜、耕作、采参、种植大烟或经营皮货种种,天高皇帝远,乐得其所,实在无路,便投奔哪股“绺子”当土匪。关外的土匪山寇多如牛毛。
一道万里长城挡住了永远畏惧在“天下第一关”臣匾下的鬼,也永远浸抱着迷津人的泪。
“东方鸿飞,咱爷们走着瞧!”刘十牌一跺脚,扭头便走。
“公务在身,恕不远送!”
刘十牌一脚把院内的花盆踢翻,怒气冲天地说:“公务个屁!”
阴霾密布的夜空隐隐响起春雷,在天的极远处,像木轮车的滚动声。甩下几滴雨,风变得湿润而阴凉。东方鸿飞对着一盏孤灯,感到凄清和孤独,被一种单身男子潜在的怯懦和脆弱所支配。想填一首词,但总也排除不掉蓝色妖姬的模拟式身影。
搁笔阖目静思:这个蓝色妖姬也许早携着兄、母远走高飞了,也许还在市内。刘十牌讲的《八骏图》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刁钻、狡黯的镖师搅和里面,宁愿得罪我,也报效范家,对范金栋他就那么忠心耿耿吗?假若蓝色妖姬冲着《八骏图》而来,那她就不会走。她若相信自己是义释其兄,就会让宋福贵母子暂时置身于唐山。唐山距山海关不过百余里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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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在空寂的厅室内显得惊心。
又是纠缠他的四姨太。声音依然娇媚。
“鸿飞,你也没睡……我刚醒,做个‘不得到辽西’的梦。
春雨更添愁啊!白天,我知道,你是‘鹦鹉前头不敢言’哩!“她甜哑地低笑几声,又问:”替你解围的赵霄九挺机灵的,他是什么出身?“
“和您一样,出身翰墨。面面俱备,强过鸿飞十倍。”东方鸿飞知道杨按虚不知到哪去喝花酒,醉卧仙乡了,索性解闷。
“我不信,你骗人呢!”她撒起娇来,尾声是用鼻腔。
“那天,我把他推荐给厅长,让他陪你打牌好啦!”
“那你就不来啦?”四姨太的声调里混合着期待和失望。
东方鸿飞没有回答。
听筒内传出一声很长、真情的长叹,像是悲伤的自语:“流水落花,天上人问。”
东方鸿飞也慢慢地放下很沉重的听筒。摇着头,深深同情四姨太这个既放浪又痴情的弱女子。但他绝不能回敬丝毫的温情,殆害四姨太不说,自己不能陷落脂粉深井里,一个放浪形骸的男人不能为女色而毁伟业之基。没有能拒绝和抗拒住美色的男人,更没有不需要美色的男人,但他立志要做到的是重振东方门楣雄风!他曾写了首“古风”,其中有两句是,“争得利剑持于手,笑看红颜不拜临?”又写一幅狂草横幅“卧池”,自比“终非池中之物”,必要腾飞的龙,只是等候风云之际。
觉得露骨,扯掉了。
他和衣而卧,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天已亮了,心里发空,随便吃点茶点,换上便衣走了出去。
街市上已经货声盈耳,路人熙熙,行走匆匆,贫富显见,开始着一天交错喧阗,内蕴无数种感情的生活:欢欣、伤感和生死。
一个身材矮小、长相猥琐的人撞在东方鸿飞身上,把托着的黄米煎糕碰落了地,那人刚要骂,仰脸一看,笑着说:“是东方兄!”
“梦幽兄。”东方鸿飞笑起来,“你慌慌张张地去做什么?”
“我刚趸点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