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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平安半身是火,急匆匆跑过来,扑通一声跳进储水池,精疲力竭地靠在子文脚边
76、鹰嘴 。。。
的池壁上,喘着气道:“这样不成,迟早会被烧成人干,天晓得他们还有多少火油!”
子文问道:“城中还有多少兵力?”
“不到三千,城头上根本立不住脚,将士们都躲到城下各个储水池附近了。西夏兵立在远处看好戏,根本就不打算攻城,看模样,是打算烧个几天几夜,等我们都化灰了再说。”
平安洗了洗脸,便张开双臂仰躺在池边歇息,满头黑发披下来,遮住了额角的刺青,却衬得他越发面红唇白,身上的袍甲被烧得多处破损,颜色还是很鲜艳。便在这样的围城大火之中,这个年轻的生命,依旧显现出了无比鲜活的色彩。
子文怜惜地蹲□,摸摸他脸:“其实能拖这么久,足够了,看夏军的布阵有变,且其后方可望见烟尘频起,渭州援军当已赶到,正在与夏军后队接战,西夏疲惫之师,我军却气势正盛,且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又有天下无敌的长弓手辅助,我军必胜。只是……如今这般情势,说不定我等便要死在此处了,我与阿吾同生共死,了无牵挂,只可惜你这般年青……”
平安仰头看了看子文,忽然微微一笑:“也未必便死。”他湿淋淋从水中爬出来,拉着子文钻进角楼,指着楼顶被山石遮蔽住的那台投石车,道:“还有这个。”
“区区一台投石车,济得何事?”
“刚才在城头上转了一圈,处处大火,简直束手无策,直到望见这台投石车,我才冒出了这个念头。” 平安拍拍身上的长弓,“我们有长弓手,还有几架没有被尽数烧毁的飞鸢,如果可以将背着飞鸢的长弓手抛到空中,自高空下射火箭,便能绕开那些投石车上面蒙住的牛皮,直接引燃后面的火油弹。”
子文思索片刻,微笑道:“此计,可行。”
事不宜迟,三人分头行动。
平安去安排长弓手,因做这件事情的长弓手一旦出城,便再也回不来,不是死在夏军的箭雨中,便是死在夏军的刀下,便是能借风飘飞到别处,身上带的火把也迟早会烧毁飞鸢,身在高空中的人便多半会跌落地面摔死。因此,这样的人选很是艰难。
奚吾协助子文去调配兵员,准备借夏军火油弹燃起后的暂时混乱,出城与夏军本队厮杀一番。
诸事安排停当,本已陷入绝望的宋军陡然间士气大振。五名选出的弓手身挎长弓,背悬箭壶,腰间插着火把,立在众军之前,面目坚毅,目光中尽是泯不畏死之人的慷慨坦荡。
子文领着众军,向他们重重叩了三个头,目送他们一步步走上了火光围绕的角楼。
“茫茫瀚海,亲亲我家。
滚滚尘土,悠悠我冢!
朗朗日月,载归我魂,
76、鹰嘴 。。。
浩浩苍穹,佑我大宋!”
低沉的歌声在众军中响起,这是送别,亦是永诀。死或许并不艰难,艰难地却是,要明明白白地选择死亡。
有勇气选择这条路的,都是英雄。
远望,天高云淡,城头,火光如血,一个又一个巨大的飞鸢,如火凤般,在熊熊大火中陡然间一飞冲天!
弯弓,搭箭,粗大的重箭裹挟着一串长长的火焰,自高空轰然而下。
夏军见到了那些恐怖的火箭,却来不及躲避了,投石车太过沉重,匆忙之间,根本挪不动,躲不开。转眼间,最大的那座装满火油弹的投石车便被空中射下的火箭准准击中,随着惊天动地的爆裂声响,火光爆起,巨大的火球四处激射,随即,一排排投石车相继起火爆炸。
地面上的箭支怎样也射不到空中,夏军眼睁睁看着高空中一枝接着一枝的重箭射过来,带着火,带着轰鸣,如一串惊雷,尽数对准那些带着巨大火油弹的投石车劈下。
不停的爆炸,投石车附近的夏军泰半被炸开的火球击中,火焰裹满全身,翻滚,嘶喊,挣扎,痛呼,最后终成一团焦炭。
火光不断蔓延,将乱纷纷的夏军彻底割成两段,前队被火拦在兰州城下,后队却被厚厚的火墙困死在了战场之外。
夏军一片大乱。
子文断喝:“陈青出阵!平安领长弓手掩护!”
陈青应声而出,点两千骑兵冲出城门,截住慌不择路的夏军一阵砍杀。而子文连喊两声,却没有听到平安的回应。
他的心陡然间一阵狂跳,几乎是颤抖着望向远处,在那里,那个红衣红甲的身影,正手持长弓,如同神祗般凌驾在西夏军队的上空。
作者有话要说:快结局了,这几章写得我自己哭个不停= =
77
77、平安 。。。
此时夏军已几乎失去了控制。鹰嘴关下的夏军固然一团混乱,远望其后队,似乎也有变化。估计是古浪峡口夏军与宋军的对阵情势也颇为不妙。
最后的倚仗被宋军破去,阿斯曼再也不敢犹豫,匆忙挥旗令后队变前队,迅速撤退,骑兵尽全速从两翼突围,步兵则百人一小队结成战阵,拼死挡住宋兵。
夏人本就悍勇,留下的两千多人明知必死,更是百无禁忌。眼见得众弓手在空中无所凭依,随着风势缓缓下落,落点正在夏军的战阵范围之内,前后夹击的宋军却是鞭长莫及,帮不上一点点忙。
乱军纵横来去,夏军和宋军纠缠在一起厮杀,刀光过处,血肉横飞。在这等生死关头,却仍有不少人百忙之中看一眼那些慢慢下落的身影,那其中,最最鲜红的一点,便是太子势在必得的红袍将军,也是子文已为之肝肠寸断的平安。
一个又一个的飞鸢落下,转瞬间便被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便连点点浪花,都无有。
平安,也注定逃不开这个结局。
无数夏军向平安落下来的方向涌过去,涌过去,四面八方,重重叠叠。像一朵花瓣繁复的褐色花朵,越开越大,越开越大,张开刀光闪烁的怀抱,迎接那个将要跌落凡间的神子。
少年的面目越来越清晰,红袍红甲,面孔俊秀宛如好女,掌中一柄短剑却寒光凛凛,喷发出无尽的杀意。
在约莫丈许高的空中,平安反手割断自家与飞鸢之间连接的皮索,轻轻巧巧一个翻身,落在附近的一个高丘上。
朔风刚烈,吹得他长发根根飘扬,他只来得及遥遥对城头挥了挥手,便被迅速围上的夏军彻底淹没了。
子文的心已然痛如刀割。
他甚么也做不了。
陷在这样的乱军阵中,空有百般勇气千般智谋,也抵不过无穷无尽的刀枪。
黑色的宋军,褐色的夏军,团成一朵又一朵黑瓣褐蕊的花朵,盛开,又衰败,再盛开,再衰败……每一次盛开,每一次衰败,都伴随着刀光血影,人喊马嘶。在这样的乱阵之中,每一个人都那样渺小,也都那样的伟大。为了他们各自的理想,为了他们各自要保护的亲人,为了他们心底最深处的渴盼,无惧无畏。
火势越烧越猛,城下褐色的大夏兵卒也越来越少,那个高丘附近,却层层叠叠始终围着无数人。这朵渴望了许久的杀戮之花,一旦拥抱住美丽的红蕊,便再也不肯松开。
陈青亲领了约莫两百人的一支骑兵,一马当先向那个高丘冲过去,当者披靡,如钢刀,如利刃,直冲过去!褐色的夏军战阵被恶狠狠剖开,如翻卷的皮肉,带着血色,带着死亡的尖叫,向两旁跌落。
77、平安 。。。
陡然间,高丘上那朵厚重的褐色花朵毫无预兆地灿然开放,中间一点鲜红的花蕊如艳阳般刺人眼目!
平安!
他通身俱是红色的,分不清是袍,是甲,还是血。
他站在高丘之上,后背扎着两支长枪,右臂已不见了,左手横剑当胸,一张雪白脸孔溅满了鲜血。
他居然带着笑。
他说:“怪道甘松那时那样轻松,原来若死得心甘情愿,竟是件快活的事。”
褐色的花朵重新闭合,重重叠叠盖住了那一点鲜红。
高高的城墙之上,奚吾默默站到子文身边,伸手扶住他不断摇摆的身躯。子文侧过头看他,眼神有些茫然。
他轻轻道:
“我答应为他修一次鬓角,可是,还不曾动手。”
永远,永远,也来不及了。
那一句承诺,终成泡影。
那个令人既爱又恨的孩子,永远,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爹爹死了,你永远忘不掉,我死了,也要你永远忘不掉。”
平安写在角楼墙壁上的这行大字,歪歪扭扭,却横行霸道,占据了几乎整整一面墙,便如他这个人一般,不管不顾,要怎样,便怎样,伦理道德,法律军纪,在他眼中,甚么都不是。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存了必死之心,跟在子文身边,不过是寻找一个死在他眼前的机会。
这样坏的一个孩子,便死了,也要在子文心中投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可是,可是……这样坏的一个孩子,却让人永生永世也没法子忘掉。
看守投石车的兵士跪倒在地,手中捧着半块带血的竹牌哽咽道:“小将军……说……要将这块令牌……还给大帅……说他……先前欠下的……已尽数还清了……”
子文托住这半块竹牌,胸口犹如被剜去了一个大洞,冰冷,剧痛。他的手指在发抖,他的身子在发抖,他面前的那行大字,每个字都让他发抖。
奚吾慢慢走上前,将子文紧紧抱在怀中,泪流满面。
多少人死了,却还有许多人活着,这一场战斗,终将继续。历史的车轮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留,更不会回转,心上那个深可见骨的大洞,也便永世也无法弥补。
永远鲜血淋漓,永远刻骨铭心。
那个火一样,烧伤别人也烧伤自己的少年,终于如愿以偿,将他的身影,牢牢刻在了子文的心上。
。
同年九月,王元威攻克银川,西夏国王胡里紧闭皇宫大门,举火自焚。
同年十一月,岩卓降宋,甘州回鹘余部从此归入大宋的统治。
丁卯年四月,张同在延州城外大破夏军,斩敌六万余,斩西夏大将三人,擒两人。
同年
77、平安 。。。
六月,阿斯曼领余部两千余人被围困于云州城北的尧山之中,力战而死,西夏降宋。
同年七月,大宋西北军大帅施仲嘉在延州身染重病,不治身亡,年四十六岁,遵其遗愿,将之遗骨葬在鹰嘴关外的高山之巅。
同年八月,大宋得胜班师,王元威等皆受皇封。
这一场历经数载的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战功赫赫的一代战神施仲嘉,英年早逝,带来了多少遗憾,也带来了许多传说。
有人说他是军神转世,有人说他是天王历劫,有人说他来到这个世间,只是为了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