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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床上,她懒懒地靠在木棉枕上,把玩着手里的红酒,透明的玻璃杯,清醇的液体,像兑了水的鲜血,留在喉咙里的感觉是酸涩的,泛进胃里却像一簇燃烧的火焰。她喜欢红酒,就像喜欢一个人睡在这张大床上,她也喜欢做梦,从懂事起梦就伴随她每年的三百六十五夜。
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带着希望、带着梦想涌进广州,涌进这座花的城市———梦的天堂。
她起身推开落地窗,闪烁的霓虹灯一下子从窗口扑了进来,影影绰绰,她看到了那个从北国雪城一路走来的小女孩……
上世纪末的一个早上,火车是六点到广州的,一下车,扑面而来的是岭南潮热的空气中花的芳香。随着嘈杂拥挤的人流涌出站台,望着花坛里姹紫嫣红淡黄粉嫩的花儿在风中摇曳,她拖着行李箱茫然不知所措,似风中一颗小小的沙砾。
“靓女,宾都?”一个高颧骨黑瘦的男人走过来,眼睛骨碌骨碌地在她高高隆起的胸前打转。都说广州是一座充满欲望的城市,这里的男人有名的“色”。她厌恶地摇摇头,本能地缩紧了身体。见她听不懂广州话,男人涎着脸改用普通话,“小姐,你去哪?”看他色迷迷地盯着自己,她下意识地抓紧箱子快步朝旁边摆放电话的小摊走去。
刚抓起电话她的手就被按住了。“你要干什么?!”她抬头一看,还是那个男人,忙抽回手。男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过去,她疑惑地看着他,他把头一摆,顺着他的视线,她仔细一看,那是一部没有线的电话,摆放在那儿只是为了招揽生意。
无奈,她只好接过他的手机。拨通后,手机里的声音怪怪的,传出一个带广州口音的男声,她想都没想就说找段承志,对方说自己就是。不对!这不是表哥的声音,受骗了!这个念头一闪,她仔细一看手机上没有显示号码,圈套!这个手机也是假的。想到这里冷汗“刷”地从她的脊沟里冒了出来,“你是冒充的!”说着她放下手机转身就走。
“站住!”她的行李箱被男人一把拽住。“你,你,”她紧紧抓住箱子,喉管一阵发紧,“你要干什么……”
“小姐,”见她吓得花容失色,他咧嘴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白皙裸露的肩,“你不能走,还没给电话费……”
“浑蛋!”血腾地涌上了她的头顶,此刻她忘记了恐惧,“流氓!”她被彻底激怒了,使出浑身的力气朝那张丑陋的脸狠狠打了过去。
“哎哟,”男人捂着脸大叫起来,“打人啦……”
闻声围过来一群看热闹的人,男人一见人多就更来劲儿了,死死抓住她不放,“‘捞妹’打人啦,”(捞妹:是广州人形容闯广州的外地女孩来这里捞世界)他嚷道,“打电话不给钱,还打人……”
“你耍流氓!你的手机是假的……”她气得满脸通红,用力想甩掉他的手。
“你说我是咸猪手,我就是咸猪手啦,”他更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想让我放手容易,呀百扪(一百元)。”
“你这是敲诈!”她愤怒地喊道。
“对,这是敲诈,不能给他!”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怎么?打人还有理呀,”他捂着脸一副无赖样儿,“不给钱也行,我们先上医院检查,回头再去派出所……”
“靓女,你初来乍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个保安模样的人拨开人群走过来,软中带硬假意劝道,“去医院检查再去派出所做笔录,可不是呀百扪能了的事喽。”
“是呀,给他一百块算了,谁让我们是外地人,惹不起呀,还是破财免灾吧……”人们说着散开了,谁也不愿多管闲事。
上了的士,沈染的心情坏透了,心想,我为什么离开家乡?是因为北部那座雪城太冷,冷得让人心寒,可这里是南部最温暖的地方,我梦中的花园呀……
“小姐,”的士佬问,“宾都?”
这次她听懂了,“东湖路A?鄄126号。”
车子向前飞驰,高大气派的建筑、五颜六色的广告牌、岭南特有的婆娑的棕榈树、万种风情的紫荆树从车窗划过。她无心浏览城市的繁华与美丽,都说广州是个国际大都市,它包容大气,充满竞争和商机,可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却好似一场噩梦。
下了高架桥进入老城区东山,她的心情豁然开朗,这里的街道十分幽静,宛如闹市中的一片绿洲,现代建筑和古老建筑错落有致地融为一体。经过一座天主教堂,车子停在掩隐在绿荫中别致的老式小洋楼前,门牌上清楚地写着———东湖路A?鄄126号。沈染伸手按了按镂花大铁门上的门铃,一只纯种的“贵妇”,应声“汪汪”地扑了过来。“John!”出现在小楼门口的中年男人喝住了它。
“大表哥,是我,”许多年未见,沈染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表哥,“我是阿染。”
“你是阿染?”段承志惊异地瞪大了眼睛,快步走过铺着鹅卵石的小径,打开了院门,“真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只见她一身白色无袖长裙亭亭玉立,直泻腰间漆黑的秀发,有一种清丽脱俗的美。他欣喜地一把拉住她的手,“让哥好好看看……”
走进表哥家宽敞豪华的客厅,刚才的不快一下子跑到爪哇国里去了。
“怎么?现在社会上这么乱,小姨婆事先也不打个招呼,”表嫂吴秋芳从房间里走出来,不阴不阳地说,“让这么靓的小表妹自己闯广州,也不怕出事……”
段承志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转脸笑着对沈染说:“你表嫂就这个脾气,口无遮拦。”沈染脸一红弯腰抱起那个叫John的小狗,冲他一笑,“还真让表嫂说中了……”
于是她讲起了刚才在广州火车站的遭遇,没等她说完,段承志已经气得脸色发青,“太不像话了,”他抓起了电话,“车站是一个城市的门户,都是这些‘勒色’(垃圾),破坏了广州的形象,我现在就找人给车站派出所打电话,让他们好好查查……”
“算了,不就一百块嘛,”沈染一笑伸手按住话筒,“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嘛。”
“好,阿染,”段承志说,“就冲你这句话,哥送你一个见面礼。”说着拉起她走进书房,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盒子,“哇噻!”是一部价值五千多的新款诺基亚手机,她兴奋地抱住他,在他的脸上使劲地亲了一下,“哥,你太伟大……”看到吴秋芳阴沉的脸出现在书房门口,她吐了下舌头,忙从他身边跳开。
沈染被安排在二楼客房。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再加上刚才那一幕有惊无险,她实在太累了,浑身酸痛,洗了个热水澡倒头便睡。一直睡到下午,她才被憋醒,躺在床上真不想睁开眼睛,无奈小腹胀得难受,她不情愿地起身推开房门,一股热浪扑来,汗跟着就冒了出来,她赶紧跑进卫生间,畅快淋漓地排泄后,侧耳听听整幢楼没一点动静。回到冷气很足的房间,她赶紧钻进柔软的被子里。早上刚下火车,还没感觉到广州这么热,尤其她这个从最北边雪城来的女孩,这种黏黏的湿热,实在让人无法忍受。表哥表嫂都上班了,看来只好再睡一会儿等他们下班了。
勉强在床上又撑了一会儿,肚子不争气地咕咕直叫,胃里像被无数只猫抓一样。看看表已经三点多了,饿呀!可每每冒出脑袋,想想走廊上、客厅里的热浪,又给逼了回去,说出来真丢脸,虽然自己生长在大城市,可雪城的夏天根本不用开空调,所以连空调都没用过。罢了,发点狠,撑下去吧!又翻了个身,实在饿得不行了,胃好像被一只手攥住狠狠地挤压,看来是真的撑不下去了,“就是热死也不能饿死呀。”豁出去了,她“呼”地掀开被子,就在这时,枕边的手机发出了悦耳的声音。
“救星呀!”听到段承志的声音,她激动得差点哭了。“怎么?家里就你一个人?”他关切地叮嘱,“楼下客厅的空调遥控器放在古玩架上,温度都调好了,你按一下开关就行了,吃的东西冰箱里应有尽有,想吃什么,放在微波炉里热一下……”
放下手机,她欢呼着一跃而起光着脚丫跑下楼,没顾上开空调,直接就扑向了冰箱,拉开门刚要伸手拿鲜牛奶,“表小姐,”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不由得缩回手转过头,“太太上班前吩咐过,你是客人,不好动家里的东西,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阿姨脸冷得吓人。沈染的脸涨得通红,嘴张了半天,一时语塞,就好像自己做了“贼”被当场抓住似的。说来也怪,饥饿的感觉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晚饭时段承志夫妇开车回来了,他们读高中的儿子暑假去旅游了,气派的餐桌上摆着丰盛的晚餐,多了一个人用餐,段承志来了兴致,让阿姨拿出一瓶洋酒,吴秋芳只瞥了一眼就推说天太热不想喝。
“阿染,别管她,”段承志笑道,“你表嫂是广州人,就这个脾气。来,我们雪城人是一定要喝酒的……”
吃罢饭,阿姨端来一套考究的茶具和一碟切得十分精细的各种水果。段承志悠然地喝着茶,随口问她毕业后想不想去外企公司,沈染一窘,垂下了眼帘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小妹,”段承志没有注意到她低垂长长的睫毛在颤动,“听说你读的是双学位,雪城名牌大学的小才女,去外企还不是……”
“哥,我,我……”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怎么?”他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色十分难看,忙问,“出了什么事?!”
“我,”她脱口而出,“我没有拿到学位证书。”
“什么,你不是开玩笑吧?”他放下茶杯,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就算哥还有点人情关系,”他为难地说,“可没有文凭,别说进外企,就连稍微好一点的工作也难……”
坐在一旁的吴秋芳用鼻子哼了一声,“我说嘛,姨公姨婆怎么舍得让小表妹来广州哪,原来是被学校开……”
“不是,我不是被学校开除的,”沈染急了,睁大眼睛真是百口莫辩,“我的学历证被老师搞丢了。”
“天方夜谭!”吴秋芳不屑地撇着嘴,“你说谎也不脸红,学历证对你们这些年轻人来说是天大的事,这关系到你今后的前途、命运,关系到你一生的……”
“你怎么可以随便乱讲,”段承志生气地打断吴秋芳的话,“让阿染把话讲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再想办法……”
段承志话音未落,一肚子委屈的沈染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脸“哇”地哭了起来。段承志忙冲吴秋芳摆摆手,又忙从放在茶几上的盒子里抽出纸巾递过去,吴秋芳满脸醋意地乜斜了一眼已经哭得大雨滂沱的沈染,不情愿地起身向楼上的小客厅走去。
沈染是在外公外婆的溺爱下长大的阳光女孩,身上流着外公清朝皇族和外婆白俄贵族的混合血统。本科四年读的是中文,第二学位是企管。四年寒窗埋头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