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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时日里,秦灿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
秦灿说完,轻叹了一口气,然后问道:「那么你之后打算怎么办?这么向你爹解释你身上发生的事?]
岑熙却是奇怪:「你不和我一起回去?]
「我……]
秦灿言辞躲闪,后面的话还没说出,眼角余光瞥到门口有人影晃动,看了过去,发现是既醒站在那里,怀里抱着变回狐狸——气息奄奄的千宵。
秦灿连忙起身走了过去:「大师,狐狸他怎么了?]
既醒道:「我被相柳所伤,他虽然不过百年道行,却拼死相救,只不过救了我之后,修为所剩无几……]
「那他以后还会不会恢复吗……?]
既醒点了下头:「不出百年,定然会恢复至从前,我也会尽力帮他的……]
这样一说,秦灿放下心来,视线一转,却发现既醒身上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他没有穿袈裟,而是穿了寻常人的衣服,虽是如此,但一身焕然清气还是掩盖不住,眼神也依然清明淡然,只是眼底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秦灿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说话的时候,既醒已经不用「贫僧]来称呼自己,此际又换上了俗家的衣服,难道说……?
既醒像是知道了秦灿脑中的猜想,点了下头,声音平静:「因为我突然顿悟……自己对于修佛的执念,才是自己心里最大的业障。]
秦灿一脸愿闻其详,于是既醒继续说道:「我一直以为,要想登临上乘境界,一定要摒弃自己心里所有的杂念;只是就算那样,我却依然无法成佛,师父也因此替我改了法号,希望我能早日了悟。只是这些年,我行走大江南北,去过不少寺院,和道行高深的大师谈论佛法,依然一无所获。我以为是我心里不够澄净,还有杂念,于是便更加执着地让自己五蕴皆空、不闻不听、不看不想,将所有杂念摒弃脑后——但我现在明白,这样恰恰错了。]
「大师你的意思是——你要入世?]
既醒嘴角微微弧起,浅笑点头。
「是的,佛乃正等正觉,不生不灭、不动不静、不有不空,不该是我这样执着地去探究,这样的修佛,本身就是一种妄念;『佛曰不得杀生』,但我降妖除魔便是杀生。天地万物皆有灵性,一草一木都有生命,并非不食肉就是不杀生,我们摘下的每一株草、喝下的每一口水,都有其存在意义;而像我之前那样——什么都不知、什么虚都不闻,这样的修佛实则落了下乘,只有各种去体会一番,才能明白『什么是实、什么是虚,何谓本源』,而到了一定的境界——佛亦非佛,只在自己心里……]
既醒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恬淡与释然,虽是穿着俗世的衣服,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身上宛如有佛光普照,耀眼非常。
秦灿在想,说不定既醒领悟这一个道理之后,便超脱凡俗登临佛境,只不过现在是他自己选择要去经历俗世百态,对他……未尝不是好事。
然后眼角瞥到外面的一片狼藉,又看了远处深山、道:「大师,我想救颜璟,你说还有没有这个可能……?]
「万般皆不可、万般也皆可能。]既醒这样回答他。
秦灿想了一想,神情凝重:「我很担心,因为那个时候我听到章殊说——『相柳不需要作为人的时候的意识』,所以也不知道颜璟是不是已经……]
秦灿觉得心口那里很闷,难怪之前颜璟托梦给自己的时候——态度如此疏远,又让自己快点离开,原来是他早就已经有所感觉,就算魂魄还在,那也已经不是他了。……
既醒在听了他这么说之后,道:「我记得,你曾经问过我——『当一个人的执念深重的时候,是不是会留恋世间、辗转往返,惦念着生前最重要的,甚至连自己的死都忽略了……』]
秦灿抬眼看向既醒:「大师,你的意思是……?]
「就看这世上还有什么让颜施主留恋不舍——若是有足够深的执念,寻常人是很难消除那份执念的……]
秦灿眸眼里升起了迷惑与不解,轻声着低喃:「——『执念』?]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整齐踢踏的脚步声,接着听到唐冬兰唤了一声「大统领],于是秦灿走出门,看到一身戎装的李锡忠带着禁卫军上得山来,几步走到他的面前,向他行了一礼。
「属下参见小王爷。]
抬头看到跟在秦灿身侧的阿斌和阿丁,起身彼此互相拱手一礼算是招呼,接着便回头指挥身后的人:「王副将,你带人速速护送小王爷离开冀州返回京城!朱副将,你带一部分和冬兰一起将山上的人都疏散了!其他人,听我指令——布开阵式!]
「是!]底下的军士齐齐回道。
秦灿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王副将道了一声:「小王爷,这边请!]便给拽着向外走了。
秦灿挣脱开他的手,跑回到李锡忠面前:「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
李锡忠答道:「属下得太子密令,冀州此地疫病肆乱、药石无用,为防进一步扩散危害其他各州府,特命属下带人送走军饷物资后,速返冀州用尽一切方法阻止疫病蔓延,但现在,已经不是疫病蔓延这么简单了……]
秦灿听到他这么说,耳边传来树木倒下的巨响,以及军士喊着号令拉动绳索、正利用山头上的树搭简易屏障的声音,后面更有箭手一字排开随时待命。
秦灿骤然明白李锡忠刚才那番指示的意思。
「你要杀相柳?]接着眼睛圆睁了一下,情绪蓦地激动了起来:「不行!本王不允许你们这么做!]
李锡忠脸上露出不解:「王爷为何要阻止属下?]
秦灿一下被问懵,其中的缘由太过复杂,没有这么多工夫和李锡忠一一解释,他决计不会同意他们将颜璟置于死地的:「你不要问那么多了,你所见到的那个是『颜璟』,所以本王是绝不会允许你们对他动手的!]
李锡忠皱了下眉头:「就是王爷曾经告诉属下的——那个占用了岑熙公子身子的山寨三当家?]
在押运军饷物资离开云龙山的时候,李锡忠曾对跟在秦灿身边这个面容很像岑家公子、但气质和举止却完全不同的「颜璟]起过疑心——因为又从太子那里听说岑公子也和小王爷一起来了冀州,便向他打听了一下『怎么没见到岑公子?而这个和岑公子很像的人又是谁?莫不是岑公子失散在外的兄弟?』嚴噤盜魰
秦灿当时心想是瞒不住的,所以一五一十将在岑熙遇难以及颜三移魂到岑熙身体里的事情告诉了李锡忠;李锡忠当时听完确实不信,但看秦灿认真的表情,才确认这不是在和他玩笑。
——故而这会儿秦灿说到颜璟,李锡忠懵了一下才在脑海里把人给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灿无意啰嗦,将袖子用力一甩:「反正你们看到的那条九头蛇就是『颜璟』,本王会想办法让他恢复原样的!]
李锡忠浓眉一蹙,声音低沉而犹豫:「小王爷确定、我们还有这个时间吗?……]
秦灿愣了一下,然后顺着李锡忠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却是一惊,急忙撩起衣摆脚跨出了忠义堂——眼前的情状让他一时半张着嘴说不出话了。
就在他和岑熙还有既醒说话的时候——整个云龙山的山头仿佛烧焦一样,原本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虽经过前面那一阵的地动山摇,树木倒了一大片,地面也开裂下陷,但此刻看到的却是宛如传说中地狱的景象。
焦黑的地面还在噗噗地往外冒着黑色的黏液,腥臭的气息充斥鼻端,吸进胸口、燃起灼痛的感觉,远处「轰]的一声,有山头崩裂倒塌,但另一处又有地面高高耸了起来,似乎地底有什么正在缓隆的游走。
再回头,就见到变成焦黑的土地像是被水湮开的墨迹那样,向着四周扩散出去,白石镇的方向已经看不到了村镇的影子,而青花镇也就在不远之外。
秦灿倒抽了一口冷气。
——「传说里的相柳,巨大覆天,九个头可以分吃掉九座山头]
昨晚见到的相柳就已经如此巨大,那不过是刚刚恢复的模样,如果真的让他恢复昔日的模样,岂不是……
秦灿摇了摇头,他无法想象后果;传说是真的,但那个时候有『大禹』来阻上;而如今,仅凭凡人之力要如何和『上古凶神』抗衡?……
恐怕用不了多久,整个九州大地便就尽毁在相柳之手,但是……
秦灿像是受了沉重的一击,身体晃了一晃,眼睛直直地瞪着远处绵延千里但已经寸草不生的云龙山,嘴唇翕张,喃喃出声……
「但它是颜璟。]……
第十章
李锡忠却不给秦灿多加思考的机会,转身朝着身后的将士做了个手势:「众军听令!]
「不要!]秦灿忙一把拉下李锡忠的手,但他那声「放箭]却已经落在耳边。
下一刻箭头绑着油棉的长箭:「——咻咻]划破墨沉的天际;一团团飞射出去的火焰像是天上落下的璀璨星辰,一瞬间照亮了夜空,也让秦灿等人得以看见在山下蠕动的那黑色的东西——
「片片鳞甲光亮可鉴,在那些点燃的箭落下的时候,剧烈扭动,隐隐还有『嘶嘶』的声音传过来。]……
一排人射完,后面一排接上;秦灿愣了一下,张开手臂挡在他们之前、「住手!本王叫你们住手!]——大有再敢动手,就先朝着他来的架势。……
将士松开手上绷紧的箭弦,纷纷看向李锡忠等待他的号令。
李锡忠皱眉看向秦灿,又看了眼山下,情势危急容不得多等半分,但秦灿这样用自己的性命做要胁阻拦他们,让他很是为难。
抬手正要下令让人将秦灿请到安全的地方,蓦地从身后山下旋起一阵厉风,卷着刚才那阵因颤动而从山上滚下的碎石,同时吹得人的衣袍掀飞,发出布帛撕裂的声音。
眼前一片飞石乱溅,让人睁不开眼。
李锡忠用手臂挡着脸,却觉天色越发昏暗,还有种巨大的压迫感自头顶袭来,感觉风势已去,将挡在面前的手臂放下,抬头看去,却被矗立面前的巨物给深深震撼住,身后的将士也都发出阵阵惊叹。
乌云密布的天空低得仿佛就压在了头顶之上,空气里的腥臭味让人喘不上气来,而此际让李锡忠等人惊讶到身体不能动弹的,是一只巨大的蛇头——
它绷紧了脖子高高挺立起来,猩红的眼珠在暗夜里熠熠发亮,它是那样的巨大,在火把的光亮下,鳞甲油亮如玄铁铸造,蛇身宛如擎起苍穹的天柱,蛇头好似抬起了天上的密云,站在它面前的凡人,细小如蝼蚁。
秦灿愣怔了一下,回过神来,嘴里很轻地念了一声「颜璟],有些微破碎的声音刚落下,看见一些黑色的液体顺着蛇身往上方游走,一直到低下来看着他们的蛇首之上,渐渐汇聚成人形。
秦灿心里激动了一下——因为之前他亲眼看见章殊要让颜璟的意识消失,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忙上前了两步。
「颜璟,你还好吧?章殊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颜璟没有答他——只是站在蛇首之上低下头来看着秦灿,眼神平静如没有波澜的水面,同时也是那样地黯淡,看不到昔日任何一丝的光彩。
半晌,没见他开口,却有一个深沉低哑的声音传来,在天地间回荡。
——「你赶紧离开这里……]
还是如之前那样,一味地赶秦灿离开此地。
颜璟见秦灿表情决绝地用力摇头,便道:「笨猴子,我知道你自己心里下定了主意,别人就很难说动你;但自从昨晚章殊出现之后,我就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控制相柳的血肉身躯,恐怕再过不久……]
「——即便是这样,我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的。]秦灿说道:「我没有忘记我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