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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行出几十米,马前蹄骤然弯折,前身下沉,在地上磨行了十几步,满身是血的载倒在我面前不过几步开外的地方。
我缓缓将弓放下,低头轻轻抚了抚鬃马额顶的鬃毛,似最初那样。纯良的棕色玻璃质眼睛蒙上了层层薄雾,在我轻抚下终于一点点闭上。
原本被鬃马所惊的众臣,再无言语,四周如此安静,似是为鬃马死去的哀悼。
我起身来,一手抱弓,再拜跪在夜冷轩身前:“错在这只鬃马,虽得圣上亲异,却失了性,致使九皇子为此事不快。不如杀了它,所有事都化了,起不皆大欢喜?不知秦羽如此抉择,可是合适?”
男子逆光英武身影,渐露晨光所切割的轮廓线,伟岸的欺过,刚好将我挡住。
他缓缓道,“秦公子箭艺不错。”
我低头:“只是略懂些皮毛。”
“秦公子箭正中马眉心,深入长度正好致死,若是略懂皮毛,绝不会做到如此。”
我躬身,“侥幸而已。”
清亦起身,将地上剑拔出归鞘,静静看我,“秦公子,我想与你比一次。”
我转身,对清亦低低欠了欠身,“秦羽箭艺不精,自然不可与九皇子相较。”
司猎的司官上前一步来说,“皇上,时间已不早了,不如就此归座,宣纸开猎。”
阴影里男子似乎微微笑,“也正好九弟想与秦羽比试箭法。”
他微微侧身,侍官伴在他身侧,宫人扶下马车里的清朗静好男子,扶着跟在后面,同行至坡前。
我随行在群臣最后,随侍官一声令下,着猎袍臣子一跪,一俯身,深低首叩拜。
随臣嗣入座,我在唐岱身边落座。
仰视高台上蔚立的一双人,东面阳光逼我轻轻眯起眼睛。
象牙白镶嵌刺金鹅黄色锦袍上,懒懒躺着描金的龙身,巍然盘踞,施展开的身体分外明媚,比倾城日光还要夺目。
一如他此刻对参猎叩拜的阶下四人举杯的笑,唇边一抹,如此牵制人顾盼,又不乏威慑之力。
他轻轻挥手,一旁黄门匆匆上前将香点上。
他再侧身,将阶下众臣里最低矮的那个身影控住,“刘爱卿,许久未见你用箭,不知箭术是否有所减退?”
刘绍一趴,险些没把整个身子都压到地上去,“皇上……皇上臣连马背都上不了……”
也不知是因刘绍举动滑稽,还是因他的话联想到什么,阶下众臣突然爆发出一阵戏谑的笑声。
刘绍十分窘迫的抬头,却没有丝毫羞耻感。也许是许久以来都被人如此耻笑,时间一长便已习以为常。
他在看楼泽,阶上静坐看戏的楼泽,向他求助。
楼泽静颜里,有些嗔怒,对刘绍的求救置之不理。
我举杯立杯盖,抿了口茶。
唐岱靠近来,神情严肃,“羽儿,你何时学会用弓箭的?为何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我放下杯来,低头看着他指上的翠玉,“唐大哥,慢慢我会告诉你的,你先别问我。”
他镇静的点点头,“羽儿,我信你不会瞒我,一定是有什么苦衷。”
我微笑转头,看刘绍那一出闹剧,此时更为有趣的是楼泽的表情,心中本十分不悦,却要强装出一副清淡脱尘的模样。
我也信不久后会更有趣。
以为本不喜刘绍的大臣,尖酸刻薄的说,“小臣倒是有一匹好马,是我家小儿修习是用的,不过骡子高,给刘大人用绰绰有余……”
众臣又哄笑,刘绍颤颤的叩头,再艰难起身时脸有些红。
桀傲与尊威不再的男人,也依旧是怕死的。
香烟幽幽升起,御前四匹良驹如箭矢般发出,马上四人躬身一行,瞬间化作四道黑色风影,没入林中再看不见。
刘绍弓着身子一点点往后退,嘴里喃喃,不知是在诅咒什么人。
清亦已引了一匹马出来,一手持弓,箭箸背在身后,先是看了我一眼,转身在夜冷轩身前请命:
“清亦想请秦羽一试箭法。”
夜冷轩静静看了我片刻,那眼神似要把我身上的所有热气都掠夺殆尽一般。
楼泽也随之对我凝神片刻,清清说了句,“乍看之下,这秦羽与贺夫人倒也有几分神似,不过细看也并不像,九皇子何必如此较真?”
清亦拿弓指他:“你住口。秦羽不是他,我自然知道。”他再转头看我,“恳请秦公子。”
楼泽有些微嗔,却并不能说什么。唐岱握紧我手,两手交叠出是细密的汗。我轻轻拍了他掌背,从他手中脱出来,起身上前几步。
夜冷轩轻轻眯眼,眼神是与薄唇一样弧度,笑与不笑,都一样残酷。
他目不转睛的看我,话却是对身侧的侍从说的:“将朕的雕龙长弓取来,交给秦公子。”
四三.猎人猎心(三)
香烛烧入灰中,袅出一抹长烟。
林中马蹄嗒嗒,一匹马从灌木中飞跃穿出,几乎在看到这匹马从林中破开视线而出时,人马就已到了面前。
不过片刻,四匹良驹也相继从林中追出,一手持缰,一手持猎物。
四个人手上,都是一样的麝。
经过香烛一旁时,四人往香烛一旁以计时的钟靶上开弓。
接二连三伸出的四支箭,稳稳插入铜钱大小靶心。
刚好天圆地方,四方箭构筑的环。
四名猎手背弓跳下马,四人跪在尊座前。
高居座上的夜冷轩薄唇紧合起来,似有不悦。
座下诸臣见状,也都收敛笑容。
身后一人咕哝一声,“如今武官箭艺真是一年不比一年了……若是换作从前,贺夫人未害毒之前,准可以不偏不倚,比那四人神准到哪里去了。”
旁边一人,压低了头向阶下跪趴不起的刘绍噜噜嘴,“那一位,原先在时总与贺夫人相争,虽逊于贺夫人,也可以睥睨众武官了。到如今,也难怪圣上大为不快。”
“看那秦羽,小小侍从,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这名姓,也不知是哪里好了,九皇子今日偏要与他相较。”
我微微侧过头,那几人声音迅速如石沉水底。
清亦左手抱右拳,在长阶下对夜冷轩请命:“此战,若清亦赢了,想要向圣上请一样东西。”
夜冷轩微笑,“九弟未如此自信能胜过秦公子,若是输了呢。”
清亦泠然,“若是输了,秦羽若是想要什么,清亦若能做到,定万死不辞。”
少年玉瓷轮廓,面色似凉薄纸页,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若秦公子想要的东西,清亦给不了,由朕亲赐。”
众臣哗然,我顿觉有些受宠若惊。
阶下四位武官退下,清亦突然凌空,翻身上马。
“秦羽,看好了——”
与马背持平的姿势,从我与夜冷轩阶下飞驰掠过。
与他驰行方向相垂,飞鸟般迅速刺出一箭。
带了风起风声长破,细碎的挂破声中,那箭如着神力一样,稳稳着靶。
所有动作完成,只在人一呼一吸之间。
那支箭,从那靶上先前四支箭中间穿过,五支箭没有丝毫偏斜。
随着中心那支入靶心,周围四箭,迅速战栗一般向那团箭簇围拢。靶心受箭冲撞力过大,原本微微外凸的靶面向里凹陷下去。
清亦拉缰,马身立,人也一跃下马。
“清亦一箭已毕,请秦公子出箭。”
我点点头,抱了弓走到草地中间,对四方的人十分谦逊的行了个礼。方才在我背后闲言碎语的几个大臣,突然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羽儿!”
唐岱有些紧张,眼角的细纹微微吊下来,比以前更显苍颜。
我对他宽慰的笑笑,转过身。
拉开弓,将箭绷上弦。弓很沉,弓上凸出的雕龙鳞片身体陷入我手上肌肤,拿得十分沉稳。
所有目光目不转睛的注视,都想看看这个九皇子亲点要与之竞猎的人,到底有何能处。方才破死惊马头颅的箭术,到底是真本事,还是出自侥幸。
刘绍还是匍匐的姿态,像躲闭敌害自欺欺人的鳖龟一样趴着,轻轻颤动。
灾难将一个桀骜的将军奴役成苟且小儿,将一个七尺男儿折磨成他人□奴。这一切都拜险恶人心所赐。真正可怕的,并不是刀枪剑戟,而是笑脸后的人心阴刺。
正如此刻阶上笑妍正好的楼泽,姿态轻松的接过宫女递过的一盏茶。
我颤抖握弓的手,在箭离弦的前一刻,突然转了方向:本是该指向香炉上靶心的弓心,指向了刘绍。
箭矢巍巍颤颤,没有丝毫力气,像饱受饥饿的瘦弱苦汉,歪歪扭扭往刘绍身旁的草丛里倒□去。
刘绍惊叫着跳了起来,踉踉跄跄连滚带爬的跑了两步,栽倒在草丛里。
我舒了口气,方才沉寂良久的众臣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
“……连弓都抓不稳,不只连靶都没有着,还相去十万八千里,这秦羽是学女红长大的吧,哈哈哈哈……”
“……可没把刘大人裤子吓掉,那可大事不好了……”
“……九皇子该扫兴了,看走眼了人,可不……”
一时间,笑我的有,笑刘绍窘态的有,笑声此起彼伏不见间歇。
阶上青衫美人也浅笑盈盈,险些失态将刚入嘴的一口清茶吐出,侧过头对宫女说了句什么话,那宫女表情讪讪的,也随之向我看来,笑颜不轻。
楼泽缓缓笑道,“这位秦公子,你可真是会开玩笑。你射的是箭,不是小儿家杂耍用的鞭炮。”
此间只有清亦与夜冷轩两人没有笑。清亦一如既往的清冷如覆冰,静静往那支箭倒插入的草丛里看过去。
夜冷轩似乎也看到了什么,沉声对身边侍从说,“去将草丛里的那东西……给朕取出来。”
奉了命的侍卫迅速从阶上跃下,从草丛里取出了夜冷轩要的东西。
不只有我方才射出的箭,那胳膊粗,带棕木与泥土色花纹的油亮长形生物,还在侍卫手上缓缓蠕动,那把箭插入它身体的地方,有汨汨黏稠血液涌出来。
哗然不再,楼泽脸色惨白,霎时间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一瞬间都明白了方才刘绍为何有如此惊惧如遭雷击的反应。
我举箭对靶时,刘绍一旁地上有细弱的声响,平展的碾压过草地的金环蛇,蛇蕊一点点往刘绍探去。是一条剧毒无比的蛇。
夜冷轩没有说话,清亦静默看着阶上被丢到地上,还在缓缓动着的蛇,有些质疑的看我。
楼泽瞥向我,眼角余光里带了怨忿,还有几分惧怕。
众人视线都再被那只色彩浓厚馥郁吸引时,我复又缓缓举起弓。
勾上弦的最后一支箭,锋正对了不远处的靶,五支箭所勾勒成的四方菱,渐闭只眼,握弓的手沉稳无比。
拉弦,放箭,动作在一瞬间完成。
那支箭嗖嗖往靶心指去。
弓弦到处,箭若流星!
伴随着坚硬木材如火烧的剧烈开裂声,我射出的最后一支箭,锋利金属箭头从最中心那支箭正中心劈过,将它一分为二。
原先那支箭已分为两支,却还没有落下。我射出那支,狭在期间,正中靶心。
也只是片刻的停顿,突然一声惊天巨响,那靶似被人用火药从中炸开,陡然开裂。
开裂的中心来自于最后那只箭,最中心,最致命。
我轻轻舒了口气,对着众人轻轻弓下身,再欠了个身,和刚才一样的姿势。
愕然的不只有方才对我嗤笑的几个多舌大臣,在抬头时面对的是同样目瞪口呆的阶下百余人。
其实我想此刻本该回过头去看一看,身后高台之上的人有什么表情。
众人依旧惊叹着方才那惊险的第一箭,惊险的救了刘绍性命,阻止了孽畜伤了刘绍。
也惊叹着刺激的第二箭,箭方向正好,箭力也正好,将靶刺穿。
略持弓片刻,一位侍卫匆匆跑到香烛边的靶近旁,拿起靶来,丈量了片刻。
随后对着阶上说,“启禀皇上,方才时从事秦羽公子最后一箭,刚好将九皇子那一箭剖开,比九皇子更为接近靶心。”
夜冷轩一手拖腮,冥神间清亦已大步向前,“秦羽,你赢了。”
我欠身,“秦羽射了两箭,本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