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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敢岂敢,论使坏呀,你唐大盗要是谦称第二,就没人敢夸口第一了。”十二少为自己这招手到擒来的卓越本领,开心得只差没手舞足蹈,“走吧!”
就不走,看你能奈我何?
“喂,我说走了。”她这只娇嫩的手,再让他多扯几下,纵使不断,大约也少不了皮破血流。
“我累了,走不动,你过来背我。”他两臂往十二少身上一搁,直如大树压小草,存心整她嘛。
“不走是不是,好,我把药粉丢了。”妈呀,这人怎地重得像块大石头?
“慢着。”使来使去就会这一招,小人!“走就走。”迈开大步,反将她拖着走,“快点,小虾米。”
“啥……意思?”十二少得小跑步方能跟上这个被她制伏的囚犯。
“龙困浅滩遭虾戏,听过吧?”唐冀张开一只眼睛睨向她。
“你是龙?”
“谢谢。”
呸!自大狂,我那是疑问句,你听成什么了?
※※※
因担心唐冀的同伙发现追赶上来,以及西门钺不死心地征调人马支援,十二少故意舍大马路而就小径,连续赶了六个时辰,终于在斜阳向晚时,来到距离聂门县百来里路的定兴镇。
暮色渐浓,黄昏的市集比之早市毫不逊色,各式店铺多得叫人眼花缭乱,卖头巾的、腰带的、绒线的、生药的……当然也少不了吃食。
“到客栈吃点东西?”她想,这儿应该没有唐冀的党羽了吧。
定兴镇里东桥一带有很多茶馆、酒楼,客人都是茶腻子(喜欢喝茶的老客人)。有的吃完了饭,索性留下来饮茶消磨时光,有的下了工到这儿来互相放送消息、打探各家情报,大伙吃点大八件、糟子糕、糖豌豆,或就着桌上长方条画上棋盘的薄板对弈,纸上用兵,笑闹成一团。
十二少在大街上东张西望了老半晌,还拿不定主意该到哪家客栈挂单比较好。
“你觉得……”她只是随口问问,唐冀马上接着道,“右前方第二家。”大步一跨,率先就走了过去。
十二少忙不迭地跟上:“你来过?”
“来过一百二十几次。”答话的当口,他已置身在这家店招上写着“不醉无归”的酒楼内。
“什么?”令十二少吃惊的还不止这个。
“哥儿们,你来啦,怎么也没先知会一声?”掌柜的推开店小二,亲自出来招呼他俩,“唉,咱们大家才叨念着,你怎么这长时间不来,也不捎个信。”接着拉长脖子往里吼,“小柱子!把地窖里那瓶十五年的花雕拿出来,告诉厨房,切三斤牛肉,大黄鱼红烧,再蒸一笼虾出来。”
“每回来就劳烦你张罗又破费,叫我怎么好意思天天来?”唐冀大模大样地往窗边一张惟一空着的方桌坐下。
“开玩笑,能招待你是我纪瑞东的荣幸。看,这张桌子自两年前就空着,我天天擦,一天擦三遍,就是不许旁人坐,专等你。”
掌柜的话没说完,酒菜已陆续送上来。馆内的客人莫名其妙地一个个围上来,每个人和唐冀不是称兄道弟,就是恩人恩公地乱叫一通,听得十二少浑身不自在。
“为什么这张桌子你不给人坐?”她不解地问。
“因为这是特地留给我兄弟的。”掌柜好像这会儿才注意到她的存在,“你是哪条道上的?以前没见过。”
“大哥,这手铐是……”从邻桌围过来的一名大个子,愕然指着唐冀的手问。
怎么他也是这坏家伙的拜把?十二少隐隐觉得有祸事要临头了。
唐冀横了十二少一眼,面带讥诮地:“你们猜呢?什么样的人会被我用手铐铐住,不怕累赘地大街小巷带着到处跑?”
“不用猜了,那他肯定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不对不对,看这老家伙两眼水蒙蒙,黑珠子滴溜乱转,八成是个丧心病狂的老淫棍。”
“有道理,有道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没句好话,把十二少激得火冒三丈,“啪”的一掌击向桌面,摆出十足的官架子。
“瞎了你们的狗眼,我乃是大内侍卫江愁眠,谁要敢再出言莽撞,休怪我下手狠毒。”
众人一愣,因她这几句话纷纷陷入短暂岑寂,相顾愕然又摸不着头绪地张大嘴巴,硬是不知接口说什么好。
“怕了吧?”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却引来哄堂大笑,有的比较夸张的甚至笑岔了气,笑出了两行滑稽的泪水。
“笑什么笑,这有什么好笑的?”她说的明明是实话,为何竟有种谎言被拆穿的窘迫感?
“的确不好笑,这是我生平听过的最幼稚的笑话。”掌柜的做了一个不屑的手势,还弯起手指往她脑袋敲了两下,“大内侍卫?怎不干脆说你是天皇老子?吹牛也不打草稿。”
“可耻哦!”连店小二都瞧她不起。
“你们这些人简直是……”十二少抡起双拳,想给这些有眼无珠的乡野村夫一顿教训,怎奈一手被铐住,丁点招式也使不出来,“喂,你跟他们解释清楚。”
“你是指哪个部分?”唐冀兀自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忙得不亦乐乎,“你撒瞒天大谎,害我差点被乱箭穿心?或者是你使小人招数,将我迷昏,然后乘机从我身上偷走大把银票,结果还是邪不胜正,被我制得死死的这个部分?”
“哎呀,原来你这老不修这么坏!”
“不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十二少真后悔没一刀杀了这满口谎话的王八乌龟蛋。
“得了你,我们唐大哥向来不打诳语。你这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只没料到坏得这么彻底,真该死唷你。”
十二少非常无辜地遭受连声唾弃,而唐冀却视若无睹地只顾着大口大嚼,边和他的狐群狗党谈谈笑笑。
“就是嘛,那么老了还作奸犯科,有没有点羞耻心啊!”说着居然把原本摆放在十二少面前的酒菜,全数挪往唐冀那儿,连茶也不给喝。
“你们,你们……”如果现在有把刀,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把唐冀捅个七八十刀,以泄心头之火,“不吃了,我要早点歇息,有没有上等的雅房?”
“雅房当然有,但给不给你住,得看咱们大哥的意思。”掌柜的撇着两边嘴角,爱理不理地只知阿谀奉承巴结以及乱拍唐冀的马屁。
十二少一口气冲到嘴底,忽而了悟:“我知道,你们这么怕他,是不是有把柄落人他手中,或者长期受他的欺凌,敢怒不敢言?”
“他说的话你们听得懂吗?”掌柜问。
“不懂。”大家仿佛有志一同,存心和她作对似的。
“怎么不懂?像他这么坏的人,铁定坏得很。狗屁倒灶的事,一个盗匪难不成还会施恩给你们?”胆小之辈,十几个人呐,会打不过唐冀单身一个?十二少铁口直断他绝没有做好事的“慧根”。
“可怜呵,你除了老兮兮,品性不端,手脚不干净之外,居然连脑筋都不管用。恩公这两个字很艰涩吗?别说我这片店,就是我们大伙的命也全是唐大哥从鬼门关给救回来的。要不是他救苦救难,三年前黄河决堤时,我们就统统死光了,哪还能苟活到现在。”
“黄河决堤,圣上不也拨了赈款和米粮?”
“那些赈款被贪官污吏层层剥削,到我们这些难民手中,剩下的还不够吃三餐白米粥。”庄稼汉语气忿忿难平,可见所言不虚。
“怎么可能?”十二少诧异地瞟向唐冀,脑中思绪芜杂,难以作具体的描绘。
在她的认知里,好人与坏人只有一种分别,即是有无犯法。奉公守法的人,应该一切循规蹈矩,不出任何乱子;犯了法的人,就是天生的坏胚子,是无庸置疑地必须接受王法的制裁。但这种非白即黑的认证标准却难以用在唐冀身上。
他一方面可恶至极地打家劫舍,扰乱百姓安宁,公然和朝廷作对;另一方面则慷慨解囊,福泽远被,倍受人们敬爱。
面对一个这样不按牌理出牌,广受争议的人物,她该如何是好?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很想杀他,但若是错杀了好人,她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因为我高兴。”大声打了个饱嗝,唐冀心满意足地摸摸肚皮,笑道,“小二哥,有没热水,让我泡个澡?”被这糟老头烦了一整天,他需要全身放松,睡个好觉。
“泡澡?”十二少失声尖叫,“不可以!”
第七章
掌柜给了一间特级豪华雅房,里头美轮美奂得没天理,还说是唐冀专用的。她虽然“因祸得福”,还是必须另付高额的住宿费,才有“荣幸”陪他躺上一晚。
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十二少憋足了气,心想回到房间再和唐冀一并算总账,怎知店小二速度奇快,俄顷的工夫,已差人端来一只大木桶,并灌注了热气腾腾的水,瞬间令整个雅房烟雾弥漫、氤氲朦胧。
初春的夜里,除了严寒尚有一股恼人的萧瑟。这桶热水让十二少疲惫的身心,一下子变得舒畅而写意,霎时忘了即将到来的危机。
“来吧。”唐冀扯动手铐,边脱去上衣和鞋袜,“虽然和你这个脏老头共浴,不仅没情调而且无趣得紧,但我大人大量,就暂时不嫌弃你好了。不过咱们先说好,待会儿看到我强健英勇的体魄、卓尔非凡的身量,你只能偷偷羡慕,不准看得发呆,妨碍我洗澡,知道吗?”
“你说什么?”十二少怒火陡升,仰头却只见到他的下巴,才觉悟和他比起来,她的确矮小单薄得不像个“男人”,长这德行,难怪人家不相信她是官,反指她为盗。
西门钺也真是眼拙,竟没瞧出她的身材和她爹差了一大截。算了,她自己也没多聪明,不必五十步笑百步。
“少装蒜了,这么棒的身材,你敢说没有超高程度的钦羡之情?”唐冀拍拍壮阔厚实的胸膛,拉着十二少的手道,“看你崇拜成这样,就让你摸一下好了。”
“不用了,我……”十二少紧张过度,忙要将手缩回,不慎捏到了。
“啊!”唐冀倏地大叫,粗暴地打掉她的手,“你干嘛捏我?变态!”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哎,他劲道好强,手背都红肿泛青了。十二少疼得眼眶瞬间盈满泪水,“人家说过不想摸的嘛,是你自己……”
“停,你说话再给我这样扭扭捏捏,像个女人试试看?”娘娘腔,这种鸟样还说不是太监?
“我哪有?”十二少轻轻拭去茕茕滑落两颊的泪珠儿,抽噎地提出反驳,“是男人就该像你那样粗手粗脚,举止猥琐,言语低级?”
唐冀先是圆瞠虎目,凶相毕露,继之慢腾腾地凝出一抹俊俏得足以颠倒众雌的笑靥道:“对嘛,这才是男儿本色,人老没关系,丑也无所谓,尤其像你既没骨气又懦弱少智慧,更是不可以表现得像个脓包。”
“损够了没?”再由着他批评下去,她江家祖宗八代的颜面都要让她给丢尽了。“牙尖嘴利并不能改变你是天生坏胚子的事实。”
唐冀不怒反咧开薄唇,哈哈大笑。
“站着吵架太累了,不如咱们脱掉衣服,到浴盆里再开骂个过瘾,如何?”语毕,没理会十二少错愕的神情,便兀自转过身一一解除装备。
“我……好吧。”十二少迅速取出预藏的钥匙将手铐打开,反锁在一旁的云石桌脚上。
“喂,死太监,你这是……”把他铐在这儿,他就必须歪着身子,才能滑入澡盆,甭提还想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了,“你分明带了钥匙在身上,竟敢骗我。”
“别冲动,当心我把你明儿个的解药全撒了。”十二少领教了唐冀莫测高深的武功,是以处处小心防备,预防再度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