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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墉城围解开后不到三日,齐主高湛便率大军从晋阳赶来,要犒赏群臣。
段思文办了兰陵王后,不知是心中有愧,还是耗尽气力,竟然一病不起。高湛到来之日,他尚在高烧之中,却不得不在家人帮助下穿戴整齐,出城迎接皇帝。
几日没出门,门外已是别一番天地。银装素裹,金阳遍地。空气虽十分冷冽,但清新喜人,令肺中吸满了药气的段思文不觉精神一振。
他的许多同僚都在城外迎接皇帝,见了他,纷纷过来嘘寒问暖。
段思文病中之人,听得心中暖泼泼的,险些落泪。
忽听身旁一人道:“兰陵王这次立下大功,皇上必有重赏,下官提前给王爷道喜。”
另一个年轻的声音谦虚地道:“独孤将军协助段刺史死守金墉,不让虎狼之周军破门而入,若无二位大人,哪轮得到小王逞能?”
段思文一寸一寸转过僵硬的脖子,在他旁边说话的,一个是金墉守将独孤永业。另一个,不是高肃是谁?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若非高烧烧得嗓子焦了、哑了、痛了,他立刻便要大声呼叫。
这怎么可能?
高肃中了他从鹤头冠中淬炼出的剧毒、极品鹤顶红红帽子,即便他那几个手下骗他,他没坠河身亡,也决计逃不过红帽子穿肠烂肚的本事。
再想,即便他洪福齐天,坠河没死,又解了剧毒,他怎能容得下他?
此时高肃表情温和,眉心微皱,似揣着心事,不过明显与他无关。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邺城一个宴会上见到高肃,当时他便是这副模样:美貌如仙人,婉娈若好女,只是作为一国王爷、领兵将军,却未免脂粉气重,让人有些瞧不起。大伙儿在宴上开怀畅饮,谈古论今,他很少插话,默默作陪,偶尔发表几句议论,若引得人反驳,他必微微一笑,放弃己见。他身上唯一有男子气概的地方,只有酒量。段思文对这位兰陵王心情复杂,一方面羡慕他天生好运,皇室血统;一方面却又不耻他的“娘娘腔”。高肃以大杯盛酒,出于恶意,他暗暗数算,数到第三十九杯,他仍不露一丝醉意,这让他心情甚为复杂。
高肃大破周军后,他才明白,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吧。
难道眼前这个高肃,真有通天彻地之能,根本没中他计,又假装不记得他曾陷害过他之事了么?若真如此,却是为何?
“我说老段,你生病生得呆头呆脑,老盯着人家兰陵王做什么?”
段思文一怔,忙低下头,脸上发烧。他听到有人在耳边笑,更是羞窘。但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去看他。
又一个念头掠过他心际:“莫非此人,是假兰陵王?”
他吸了口冷气,心跳如擂鼓。
假设如此,二人相貌怎能肖似至此?声音?破敌时的兰陵王声音似乎更为清澈嘹亮,眼前的则略带沙哑,但也可能只是自己错觉。
他越想越觉自己荒唐。
高湛的队伍已经到了邙山,他的先遣官骑马先到。
众臣下跪迎接。
先遣官笑道:“各位大人辛苦了。皇上说了,不必劳师动众,大人们在洛阳行宫接驾便行。兰陵王高长恭何在?”
高肃上前一步。
“皇上说,这一役兰陵王劳苦功高,既解民倒悬,又为皇室增光。皇上要你单独去邙山接驾,到时二人携手进城。”
如此恩典,引来地下一片赞叹。
高肃磕头道:“谢主隆恩。”但他颈中,流下了几道汗水,眉心结更深。
段思文见状,心中笃定:这人便是那人,这兰陵王便是那兰陵王。
先遣官微笑着又来到了段思文面前,放低声音道:“段大人,这次,你也辛苦了,皇上说,他也不会亏待你的。”
段思文双腿一软,身子后仰,当即昏倒在地。
当他被人掐着人中弄醒,先遣官和高肃都已不见踪影。他的同僚们好意嘲笑他胆子太小,接不下皇恩。
段思文流泪道:“你们懂得什么?皇恩浩荡,但不能随便领的。”
、狭路
宇文邕被部下保护着后撤。齐军势大,他辛苦布成的方阵受到周围败军冲击,终于也成了一盘散沙。
他弟弟宇文直道:“事不宜迟,皇兄你快换衣服。”
他贴身小奴青翎也不征求他同意,就把他拉下了马。他的士兵将他团团围住,青翎尖声下令,令一个骑兵小卒与他交换了穿着。他一声不吭,默默由青翎摆布。
衣着一交换完毕,宇文直便领人往另一方向奔去,宇文邕的旗帜飘飘摇摇,被他握在手上。
青翎尖叫:“皇上,快走,快走!”
宇文邕又看一眼那旗帜,勒马转身就跑,再不回头。
穿过一片疯狂、混乱的人流,他和青翎跑散了。有一个齐兵对他紧追不舍,连连从后对他放箭。他听风辨音,对其中七支不理不睬,知道它们必然落空。他只挡了两箭,却是沉重的两箭。他受伤的右手不够力,挡第二箭时,方天画戟掉了,箭偏了方向,伤了他□马腹。
马发癫狂奔,他无力拉住,也无力跳下,竟被他拉到一处陡峭山崖边上。
马缓得一缓,他连忙跳下。一只脚陷在马镫里,他用上吃奶的劲,好歹把脚抽出。
在地上躺着,才喘了三口粗气,齐兵的追杀声又来了。
宇文邕心中恼火,想这帮家伙宛如饿了多日的野狼,一嗅到血腥味,也不管是什么肉,就日夜不停、阴魂不散地紧追不放了。真要如了他们意,他们倒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赚了;他可就委屈了。
呸,怎么把自己比作“死耗子”?人还没死,就自己作践起自己来。
宇文邕情急生智,看准崖边一棵老树盘根错节,树干沿崖石往下蹿伸。他抓着树干,往悬崖下爬了几步,人往石头缝中钻出的密密残须枯草中间躲。
他没料到,他的救命树外强中干,是棵枯树。被他用劲一拉,“喀拉拉”几声响,树干断成两半,他抓着一半,身子急向下溜。
宇文邕吓坏了,脑子一片空白,只有四肢本能在空中拨拉,企图拉到些什么。
真被他拉中了半壁横生而出的一棵小树。他双手拼命抓住树干,人吊在半空。
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自己处境。他抬头望天,阴云密布,低头看地,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才有一条激流穿过,激流旁满是尖利的石头。
他用了用力,无法翻身上树,也无法下来。高不成,低不就,他急得冒火。
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喊:“你们下来抓我,我乃周主宇文邕!”
他的声音孤零零回荡在山谷间,只有云里几只鸟雀被惊动,叫了两声回应。
宇文邕心道:“求人不如求己。”
他看准身下两丈处一块凸石,狠心一跳,落到石上。石头摇晃了几下,他贴紧石壁,手抓嘴咬着石壁间的杂草。
这时他已顾不到外相,如只笨拙的猿崽,又如只巨大的人蛙,艰难地在山崖上寻找落足之处。
光线忽明忽暗,山风时时光临,还带来一阵夹雪急雨,打在山石上,大珠小珠,弹跳玉盘。一只老鹰好奇地停在他身边一丈来远,一人一兽互瞪半天,老鹰无聊地飞走。
天快黑时,宇文邕终于下到崖底。
他暗暗感激:这崖不是很高。他真的已快耗尽气力了。
他原地休息了半晌,又去河中抓了几条鱼烤来吃了。
鱼落肚后,他精神一振,决定先在附近找个洞窟安全度过今夜,明日再想办法出去与部下汇合。
不见了他,他们该急坏了吧。
也可能根本不急。说穿了,他不过一个傀儡皇帝,所有重要决策全出自晋国公宇文护之手。老匹夫近来对他已诸多不满。他若一死,他迎立自己才六岁的皇儿宇文赟继位,又可放心掌控朝政至少十年。
“我这次不顾他反对,亲自参战,却闹了个灰头土脸,他更瞧不起我了。”
不知怎地,他眼前又浮现了齐国的兰陵王高肃。
一想起他,他就满腔怒火。
他摇摇头,于此时,应先救自身,再图复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终有一日,他要在高肃身上血洗前耻。
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洞窟。虽然洞中异味甚重,却似十分宽敞。
宇文邕摸摸口袋,幸好穿的是他人衣服,口袋里装了火镰、火绒和火石。
他擦石出火,小心翼翼跨进洞窟。
洞中滴水声不绝于耳。洞像个葫芦,口小腹大,越往里走越宽大。
宇文邕时刻提防洞中有洪水猛兽,果真听到几声细细的呻吟。
他一手持火,一手护在胸前。
黑暗的洞窟深处,被他照出一小片摇摇晃晃的昏黄光明。他乍然看到一个全副戎装的人半跪在地,抬着头接洞窟石上滴水。
那人十分警觉,光一照到他,他便从脸上部拉下一物,遮住了露出的下半张脸。那人转头看住宇文邕。
宇文邕的火光在熟悉的大面上跳着影影绰绰的舞。大面上禽兽蓄势待发。
宇文邕手一抖,险些把火扔掉。他失声叫道:“是你?”
高肃盯着他,不说话。光线昏暗,宇文邕又改了装束,高肃没认出他,只知他是周兵。他努力唤起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悄悄攥紧段思文插在他腹中过的匕首。
宇文邕心中瞬间掠过许多猜测,如一箭射向鸟群,白羽纷飞。
他看出高肃受伤了。
他虽然恨他,但不否认他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此时落井下石,未免不义。
他顿了顿,便向高肃走去,心道:“他若非专程来杀我,就是齐国出了内变。若是后者,真乃我大周之福。”
他到底年轻,有些沉不住气,想到可收服这员猛将,兴奋得呼吸都粗了。
他走到他身边,脸上堆起又威严又宽容的笑。他亲自弯腰,伸手扶他,还亲切慰问道:“高将军怎么了?”
“了”音未断,眼前银光闪动,他急急后退,左臂上一阵尖利疼痛,已被高肃的匕首划拉掉一条皮。
高肃趁胜追击,一招“乳燕投林”,刀光织网,网住了宇文邕。匕首寒光闪烁,当面刺来,他跌倒在地,已无退路。
宇文邕一闭眼,心道:“我命休矣。”
然而匕首未如预期刺穿他面门。他一睁眼,见戴着狰狞大面的人手腕剧烈颤抖,急于给他送终,却力不从心。
宇文邕心中一亮,如瞽者重见光明,一手将火扔向高肃,击中他大面,一手抓了他持匕首手腕,重重一扭。手腕断折,高肃闷“哼”一声,摔倒在地。宇文邕却顺手抢了他匕首,一个侧滚翻站起。
鬼门关前走一遭,回来胜负却逆转。
宇文邕在一片漆黑中“呼呼”喘气,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愤怒。
他重新点火,确认了高肃已然昏倒,无力反击。
他恨恨踢了踢他的大面,恶狠狠道:“这是你自找的。”
他举起匕首,就要往下刺。
这时,被他踢中的大面滑开,露出高肃小半张脸。
宇文邕现下脱离危险,少年心性又起。他想:“这个人是我看重的仇敌,怎可不知他真面目,便将他杀了?勋国公说他有脸疾,才以大面遮脸。我倒要看看,是张多可怕的脸?”
、哥哥
马三娘提心吊胆了一个多月。她家虽是偏僻山头上一处小窝,不在通洛阳正道上,但因周军来袭,连日围城,她一家子也怕遭受池鱼之殃,每天大清早挖眼,一听到什么动静,就赶着猪、牵着马、背着早收拾好了的家什往后面树林里跑,躲个半天一天。
幸好,周军退了,他们除了受一番惊吓,倒没损失什么人命财货。
这天,马三娘丈夫和儿子一大早出门打猎。马三娘染了风寒,身子困倦,半歪在炕上,看儿媳盘腿坐在一边扎一只牛皮靴子。
外面一夜狂风,叫嚣声已然低了许多,鹅毛大雪也成了霏微细雪,雪花禁不得风吹,四散乱飞,欲迷人眼。
突然有人敲门。
马三娘婆媳二人互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