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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叹了一口气,自怀里取出一道重纱遮住脸容,他早已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更不想惹上无谓的麻烦,下得车来,想了想,又自怀中摸出个扁扁的酒瓶,将瓶中的酒全灌进喉咙,等咳嗽停止之后,才再往前走。
大风酒肆早已不是十年前那间小小的酒铺,已装修的富丽堂皇,只是那店名依然不变,七尺长杆上挑着帆大的黄旗,上绣着四个大字:大风酒肆,张牙舞爪之相,倒也显得北方男儿的豪气。
青鸟将马鞭交与店小二后两人进得店来,寻了个靠窗边上的位子坐下,酒肆里,不时有穿着羊皮袄的大汉进进出出,他们大多敞开衣襟,让寒风拍打在结实的胸膛上,越见的自信张扬,而这里更充满了猪油炒菜的香气、男儿劳力后身上的汗臭,和烈酒辣椒大葱大蒜混合成的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味道。
白雪并不讨厌这种味道,至少现在他不会讨厌这种味道。
他喜欢高山上那种飘浮在白云和冷风中洗了灵气的木叶清香,可是他也喜欢这种味道。
他喜欢高贵优雅的高人名士,可是他也喜欢这些流着汗,用大饼卷大葱就着蒜头吃肥肉喝劣酒的人。
这些年他一个人漂泊了很多地方,去了很远很远的世界,见到了很多人想也想不到的人和事,他一直往北走,走到了一片无穷无尽的冰山,在那里他一个人生活了三年,除了冰水和一种白色的熊,没有花草树木,鸟语人声,他见不到任何东西;他也曾经往极西而去,越过横断山脉,沿丝绸之路穿过大沙漠,那是另一个世界,另一种人,在那里,他见到了不一样的生活,也学到了很多很多。
这些年的流浪他已孤独了太久,天涯的浪子希望有一个家,之后他便不再是浪子,就如一株无根的浮萍不再四处飘荡。
浪子的寂寞就是他的根,浪子的寂寞就是他全部,如果有一天浪子不再寂寞,那么他就失去了他的根,失去了他的全部。
所以浪子需要继续流浪,他们不能停下,白雪希望自己可以停下,但是他还是必须走,因为他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有很多的未了的事没有做完,一个人活着很多时候并不是为了自己,更可况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他的身上有太多人的希望,也有太多人的仇恨,所以他回来,看着自己熟悉的人群,心里也有了些欢喜。
不一会儿,小二过来招呼,这种地方的店小二面带微笑,身上充满了活力,穿梭于人海之间便如一条游鱼,小二道:“两位要些什么?本店刚宰了一只上等的黄牛,要不,来点儿?!”
白雪道:“好。”
青鸟抢口道:“不行,刚刚吃了那熊肉,你的身体今日不能再吃肉了,来几碟素菜,几个馒头就行了。”
白雪头痛道:“莫不是在这南国的女子都是这般……”这般什么?他便不再说了,而但凡男儿便也明白这般什么了。
青鸟见那小二站着不走,抬起下巴喝道:“还不快去准备。”
白雪见小二满面涨红,知道不知该听谁的,北域女子虽大多泼辣,可在人前是绝不会落自己男人的脸面,这店小二年纪轻轻接触人不多,自是没有碰过这种情况,有些不知所措,这一点若是放在南国,那小二立即下去准备素菜去了。
白雪笑道:“谁有钱谁便是大爷,我身无分文,自然是听她的,不过要加一壶好酒。”说完他隐秘的眨眨眼。
青鸟急道:“不能要酒。”
可那店小二早已跑的无影无踪,他心中暗想这好生泼辣的丫头,竟管着自己男人如此严实,这男人没肉可以,无酒岂不是要生生的杀人了。
青鸟见点小二走远,不由埋汰起白雪:“雪少爷,你不能再喝酒了,若是让堂主知道了他会不高兴的。”
白雪叹了一声道:“他还是过得不快活吗?”
青鸟道:“你知道的,堂主他,快活这种字眼是万万和他没有关系的,我们地位低,根本说不上话,现在雪少爷你回来了,堂主至少有个说话的人了,他其实很惦记你们的……”
白雪的眼角抽搐起来,那个人,那个黑暗中高高在上的人,从来只有歌儿在的时候能和他说上几句话,春少虽不爱说话可练剑极勤奋,也是颇得赏识,只有自己,师傅一手带大的三人中,只有自己和他是处的最尴尬的,记忆中对他更多的敬畏,尤其是歌儿那件事情后,师徒之间便从此决裂。
这往事一幕幕,想或不想,它都在,从未离远,不论自己跑得多远,北域之北,冰雪尽头也无法封住那些伤害。
青鸟见他面色黯然,也不知该说什么,四周安静了下来。
忽然二胡声起,角落里一个白发苍苍的明目老人声声唱起,老人满布皱纹的脸上虽然全无表情,可是每条皱纹里都像是一座坟墓,埋葬着数不清的苦难和悲伤。
雁门古关,青苔斑斑。
想当年,金军麾南,半壁河山。
笙歌临安,烟雨江畔,谁人回思黄沙戈断。
轮回百常,茶水悲凉。
红尘间,哀多伤,画眉红颜残。
浪子仰头把歌唱,三唱劝君双泪还。
这歌声已是凄凉之极,人世间的苦实在已经太多了,而这瞎眼老人一唱,酒肆里的汉子们全都默默的低下了头,他们大多是边疆将士或来往东北客商,常年在外漂泊不定,这歌声自然使他们想起了家人,想起了家乡,想起了多少年的边关,那大敞着的衣襟也悄悄的拉上,更有人一边抹去眼角的泪花。
“哎,”老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慢慢说道:“今天我们不讲风花雪月,却谈风花雪月之人。”
“哦?”这老人每日都在这酒肆中说书卖唱,众人熟了,见他抛出包袱也帮着接住了:“你倒是讲讲什么样子的风花雪月之人,让大伙儿听听!”
众人纷纷道:“是呀,是什么样的人?可是那秦淮河名妓苏小小?还是中原侠女刘若研?”
“非也非也,尔等所言皆是小家子儿玩耍,要看那真正风情……”老人摆头一拉二胡,高声道:“且听小老儿细细唱来。”
“梅影横窗阳春瘦,日日青楼白雪下。醉眼高歌不逢人,料峭春衫吹暗尘。剑气森森九州寒,易水萧萧英雄胆。江湖子弟几多长,只恨杀人名草堂。”
老人边唱边将那双明目对准了白雪一桌,白雪面纱下的脸微微叹了口气,他自顾的取了桌上的酒喝下。
“老头儿,你这唱的是什么?我们听不得?你给说说,给说说!”一大汉醉眼惺忪的持着酒碗朝卖唱的老人喝道:“说得好,大伙儿才给赏。”
“是,”老人放下二胡,一摆长裳端着慢慢讲道:“这几句说的便是那阳春白雪合余歌。”
“可是那十年前的雁门关外瀚海一战的阳春白雪二人。”有自觉见识广博之人立即惊呼出声。
“阳春白雪?”年轻一点的有人满脸不屑道:“他们是什么人?可敢与我一比剑法之快?”
中间座一赤面大汉喝道:“他们是满手血腥杀人者。”
柜前有年长的小二笑道:“错了错了,那白雪可是酒中仙呐?”
谁知那老板娘吃吃笑道:“或许亦是色中之鬼,花丛浪客!那白雪笑起来真真是迷死人了,只要他一笑,便是花间之牡丹,百禽飞凤凰。”
“这么说那白雪是个女的?”
这些人众说纷纭,阳春白雪这两个名字仿若有无尽之魔力,可使人津津乐道上三天三夜,也能使人咬牙切齿怒而拔剑。
第6章 阳春白雪
“哎。”老人又拉起来二胡,声声凄切,杜鹃啼血,他慢慢讲道:“说江湖,何处是江湖?先人有云: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说那江湖传说,每二十年必出大杀戮,六十年前,英雄辈出,其时七大剑派各自培育出七名绝世英才,这七人无论武功人品皆是上上之选,只可惜他们天性高傲,七人之间互不服气,这便平生在江湖上惹出无数刀光剑影。”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江湖中的厮杀有时候尽是为了一些十分可笑的理由,不禁让人可悲又可叹。
“其年二月初二龙抬头之际,七人相约南陵沉剑池坐而论剑,谁知这一论之下更是不服,便转而拔剑相斗,沉剑池血染三日不退,正当他们杀的难解难分眼见便要同归于尽之时,一位飞剑客腾空出世,此人口中论剑,手上使剑,于七口利剑中自由来去,身若游龙莫能匹敌。掌中一口利剑所向无敌,一日一夜后,七大高手终于心服口服,即被公认为天下第一剑……”
先前那赤面大汉道:“我知晓,那是龙鹰侯!!”
老人接道:“不错,龙鹰侯出世,正道归心,群魔束手,江湖重归平静,只可惜,时光流水千里长,滚滚东去不见返。”
“转眼又是三十六年过去,龙鹰侯早已归隐,本以为那二十年一遇的魔咒已被解除,怎奈的天地玄黄,变化莫测,三十六年的岁月竟孕育出一个可怕的杀人者。”
老人的声音已开始颤抖,此时雪夜,楼外狂风呼啸,座内残灯飘摇,巍巍声起,细细听见得铿锵之音:“飞飞飞花,夺命飞飞!杀人者柴飞飞一剑出而天下惊,此人断情绝义,以人试剑,前后三月剑挑当时七十七家用剑高手,剑下从不留活口,一时间用剑之人无不胆战心惊,人人自危,所以有江湖同仁集齐一十五名适时绝顶高手狙杀他于青南森林之中,只可惜,天意当要正降邪扬,此人虽然重伤垂死,可终逃了出去。天意啊天意!天心难测!”
忽有人小声嘀咕:“这柴飞飞虽然下手极狠,可他是公平挑战,南国江湖居然以众凌寡,却也是不可说,不可说也。”
老人脸上万壑皱纹已有些忍不住颤动起来,谁也不会明白他,谁也不懂,江湖没有是非道理,他只能继续讲下去:“夺命飞飞逃走后藏身一十四年,暗中创下杀人名草堂,号称天地不仁,名剑草杀。这堂中分内外各三门,外三门收的无不是大奸大恶杀人如麻之徒,集武林之败类所在,而内分神剑百药飞鸟三门,分别是他三大亲传弟子掌管,这三人无不是惊才艳艳、天之骄子,也便是他们为柴飞飞打下了名草堂不败之铁桶江山。”
白雪自面纱下递进一碗酒喝下,眼中射出强烈的痛苦,那种碧绿色也显得更幽深沉湎。
“各位爷,今天将且讲到这里,还望诸位明日请早。”拉二胡的老人紧紧的闭上嘴,开始收拾东西。
这故事刚说了个头,听的人正痒痒,他突然不说了岂不是难受之极,众人纷纷不依了,虽知道这是说书的惯用伎俩,可也没人出来打赏,眼看着那老人便要走了。
“青鸟。”白雪淡淡道。
“是。”青鸟伸手一挥,一粒碎银轻轻巧巧的落在了明目老人的钵盘里。
老人微颤颤的起身鞠躬道谢道:“谢这位爷的赏!”
青鸟道:“我家少爷说了,你继续,说得好了,还有赏!”
老人连连称是,又坐下唱道:“江湖路,兄弟俩,十年恩情空手还。话说到这夺命飞飞下三大弟子为他铲除异己,杀人盈野,却偏偏有个清雅之名:阳春白雪合余歌,这三人本是一起长大的师兄妹,之间情谊自不必多说。谁料的岁月渐长,儿女情长,那余歌女儿长成情窦初开,她与阳春白雪二人整日相处、耳鬓厮磨,便渐渐的爱上了白雪。”
“而这白雪何许人也?此人是混世魔王,讲武堂名人榜第七位蝶恋花。正是桃花人面红,人间帝王舌,周身八百药,风云第一腿。”
讲武堂是江湖中最神秘的三大组织之一,谁也没有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