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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搏杀沂水知县的勇士,好像是姓高。
“事败单骑突围,追逐他的八旗勇士十二人,全被铁翎箭贯喉而死。张老兄,那位可敬的高见是不是叫高文玮?”
张老兄投着变色而起,一双平凡的眼睛突然精光四射。
“姓江的,你到底是何来路?”
小商人淡淡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枚边缘开了锋的康熙通宝,制钱的铸满文阴面,刻了一朵小小的梅花。他将钱往桌上一放,含笑不语。
“满天花雨江大侠江人杰厂本名叫文玮的张老兄惊呼:“你……你不是在关中行快吗?”
“西北不靖,大兵云集,那地方已用不着我这种人行侠。”满天花雨收回制钱:“我到江南已有两年岁月,多看看长长见识。”
“哦!你阁下真是安逸得很。”高文玮摇头苦笑。
“不安逸怎办,你希望我为民族大义奔走呼号吗?”满天花雨也摇头:“敬谢不敏,我这人只配独来独往狂歌嘲世。高兄,你想在武昌建基业,深埋反抗满清的种子,前途多艰。”
“我不怕艰难。”高文玮庄严地说:“总得有人去做,对不对?这不是三天两天一蹴可成的事,可能需要三十年五十年,甚至三百年;一代代传下去,种子终会有萌芽茁壮的一天。如果不下种,永远永远没有萌芽的机会,咱们大汉子孙,只有永远做满人的奴才。”
“我明白,但你说错了,你我这种人还不配做奴才,只能做奴才的奴才;奴才是最上等的人。你瞧,武昌的大小官吏,不管口头上的或书面上,具名都必须先冠上奴才二字。配自称奴才的人,一定是做官的,你配吗?”满天花雨嘲弄地说:“武昌有三霸天在,你们休想在太岁头上动土。那位以反清活动享誉江湖的褚五爷,是一盏黑夜中明亮耀目的灯,你们就是扑火的飞蛾。”
“兄弟根本没有投奔他的打算。”高文玮轻蔑地说。
“那你打算怎办?”
“另起炉灶。”
“三霸天会把你的炉灶搞个烟消火灭。”
“这……这三个家伙,唉!”
“想除去他们吗?”
“老天爷!这还用说吗!”高文玮苦笑:“如果一百条人命可以换他们一条命的话,我也会找三百条人命来拼死他们;想拼死他们的人多着呢。”
“也许我可以替你计划计划。”满天花雨肯定地说。
“江大侠,你……”
“不过,我需要几个帮手。”
“我能算一个,你的满天花雨洒金钱,我的铁翎箭,安排暗杀…”
“你少做清秋大梦吧。”满天花雨阻止高文玮往下说,“你我的暗器,还不配替他们抓痒,白送性命,平时休想接近他们。别忘了他们三个人,各拥有四位死士,分称四阎王、四猛兽、四太岁。”
“那……江大侠的意思……”
“我替你设计去钧一个人上钩,这个人必定可以对付得了三霸天。”
“谁?说来玩的。”
“我江人杰或许麻木不仁猖狂嘲世,但从不说玩话。”
“那……”
“你必须找到一两个慧黠美丽而不屑建贞节牌坊的姑娘,和一两位身体结实练了内家气功,挨得起揍,敢撒赖敢放泼的汉子,我带他们去办事,给我一个月期限,如何?”
“江大侠,这种人才,我可以替你找三五十个。”雷霆剑拍拍胸膛保证:“但得到九江去,那是在下的地盘,随时皆可召来。”
“算了吧,你那些船上的歌妓,准会坏事,我要的姑娘,不能从风尘里去找。”满天花雨一口拒绝。
“我可以在安庆找到你需要的人才,可不可以去安庆跑一趟?”高文玮问。
“可以。”满天花雨点头说。
“我能帮得上忙吗?”雷霆剑问。
“能。”满天花雨说。
“怎样帮?”
“赶快逃至赣南藏身,把今天你所听到的事所见到的人,永远永远埋葬在心底,决不吐露丝毫风声,就是帮了咱们的大忙了。”满天花雨正色说。
雷霆剑目不转瞬地注视着满天花雨,久久,久久,然后庄严地推椅而起。
“江兄,你的计划一定会成功吗?”雷霆剑一字一吐地问。
“有八成胜算。天下间,决没有必可如愿成功的事。”
“有八成胜算,已经令人安慰了。”
“不错。”
雷霆剑淡淡一笑,向两人点点头,一步步向紧闭着的木门走去。
高文玮一怔,伸手相拉。
“不要动我!”雷霆剑转头冷叱。
“你……”
“三霸天不会放过我的。”
“有此可能,他们已杀了你四个同伴。”
“范某不是默默无闻的人,终会有人出卖我的。”
“你的朋友的确品流太杂。”
“如果我落在他们手中,我不敢保证一定不会将今天的事招出来。”
“这……”
“因此,只有一个办法向你们保证。”
满天花雨跃过食桌,猛扑雷霆剑,同时大喝:“范兄不可
“哈哈哈哈……”雷霆剑狂笑,左手在狂笑声中,一掌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笑声倏止。
满天花雨到了,雷霆剑也倒了。
高文玮愣在一旁,张口结舌。
满天花雨一按雷霆剑的耳后藏血穴,摇摇头颓然放手,失声长叹,凄然泪下。
“范兄,你死得好壮烈。”满天花雨抹上雷霆剑的眼睑:“你放心,我会为了此事而尽力,不管事成与否,一次不成下次再来,在我有生之年,必定倾全力来除去三霸天,以慰你在天之灵,我会再接再厉,死而后已。”
高文玮整衣向尸体下拜,泪洒胸怀。
次日一早,下行的客船启碇,旅客中,有满天花雨和高文玮两个人。
这是一艘江湖船行,往返江宁武昌的定期货船,是所谓大型的两百料船,载货不多,可容纳四十名旅客。
中间的官舱,通常仅接纳有身份地位的官绅。当然旗人有特殊的优先权。汉人在汉军旗,也与旗人有同等地位。
两人安顿在后面的统舱,一占舱左一占舱右,装作互不相识,同舱共有甘位旅客,各占一席地,简单行囊作枕,笨重的箱则留置在货舱。
满天花雨仍是一身小商人打份,腰带上带了两件法宝:缠在衣内的钱袋,与盛了帐薄、文房四宝、算盘的革囊。
他那安详的举止,与对世间一切漠然的眼神,没有丝毫武林健者的气概,毫不引人注意。
高文玮的像貌更是平凡,平凡得令人似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船扬帆直驶,顺风顺流平稳地下航,一个时辰可航行甘余里,比上航的速度快了两倍。
太平盛世,大江不禁夜航。
航行第一天便驶人黄州江面,夜间静悄悄的驶过黄州。
这艘客船只分别在五个府州大埠停泊上下客人:九江、安庆、池州、芜湖、江宁终站。
三更天,舱内汗臭扑鼻,微凉的江风从舱窗吹人,但驱除不了舱内的闷热感。夏初,春汛余势仍旺,船鼓浪而进,颠簸在所难免。
舱内悬了一盏小灯笼,发出暗红色的光芒。旅客皆已沉沉入睡,鼾声此起彼落。
高文纬双手交叠作枕,心潮起伏难以人寐。从雷霆剑的死,他想起一位朋友曾经说过的一句豪语:人只能死一次。他心里在想:如果人人皆抱有必死之念,为反清复明而效命,何愁满人不灭?”
当然,这只是幻想,世间真正不畏死的人,为数到底有限,有几个能像雷霆剑一样视死如归?
身左突然传出一声轻咳,打断了他的纷坛思路。他扭头一看,睡在他左侧的一位打扮得像干粗活,手长脚长的褴褛大汉,正用那精光四射的大环眼,目不转瞬地盯着他。
他心中一动,似乎察觉到不吉之兆,嗅到了危险气息,有点毛骨悚然。
“你老兄似乎不想睡。”大汉有意无意地说。
“不是不想,而是睡不着。”他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心里明白。悦来老店的住客,已经彻底的查证过,你当然不姓张。”
他心中一震,作势挺身而起,可是,晚了一刹那,大汉出手如电,手一伸便扣住了他的左手曲池。两人本来比邻而睡,出手制人易如反掌。
“你把雷霆剑藏到何处去了?送回九江?”大汉追问:“老兄,不要妄图反抗,就算你挣得脱在下的掌握,也毫无机会,船上共有五个身手高明的缉捕行家。”
“老兄,我不懂在说些什么?”他大声抗议。
对面角落沉睡的满天花雨,似乎并未听到他的抗议声,睡得正沉,其他的旅客,有些已被惊醒了,有些惊讶地挺身坐起。
大汉取出一块腰牌,向坐起的几个旅客沉声说:“办案的。没有你们的事,睡你们的觉,不要乱动,以免惹火烧身,殃及池鱼。”
一听是办案的,醒了的旅客惶恐地重新躺下了。
“等搜出你身上的铁翎箭,你就明白在下说些什么了。”大汉转向高文玮说:“你不该救走雷霆剑,更不该下毒手射伤咱们三个人。”
“那三个人有没有四阎王四猛兽和四太岁在内?”他知道赖不掉了:“拼一个是一个……”
“你少臭美,你的铁翎箭只配射那些混饭吃的捕役。说,雷霆剑为何不在这条船上?”
“你们再也找不到他了。”
“但能找到你也不错,雷霆剑的下落,全在你身上,人心似铁,官法如炉,落人咱们手中,不怕你不招供……哎……”
一枚制钱无情地贯人大汉的颈侧,奇准地切断了右侧的大动脉。
同一瞬间,近舱窗安睡的一名中年人,刚挺身而起便颓然重新躺下了。
高文玮一跃而起,抓起包裹。
满天花雨灵活得像头猪食的豹,迅速地从两具尸体取回两枚制钱,提着包裹冲出舱门外,低喝:“跳!两个太岁在官舱。”
舱门外是舷板,两人涌身一跳,水声震耳,滚滚浊流一涌,形影俱杳。
“有人落水!”后舱传来艄公和水夫的狂叫声。
日上三竿,温暖的阳光洒落在江滨的荒野,慢慢晒干了铺挂在草地上的衣物。
满天花雨与高文玮,各披了一块包裹布围住下身,泡湿了的衣物短期间干不了,他们在等。
高文玮倚坐在一株小树下,眉心紧锁有点优虑。
“江兄,你认为三霸天会沿江搜寻我们吗?”他忧形于色向满天花雨问。
“那是当然,但三霸天不会远离府城,派出的人至少得在三天后到达,那时我们已经远走高飞了。”满天花雨泰然地说:“他们估计我们会奔向九江,九江必定高手云集,文书可能飞传赣南,大索雷霆剑的踪迹。”
“我们……”
“我们买小舟扮渔夫,乘夜偷渡九江江面,昼伏夜行,直放安庆去找你的人。”
“要不要到九江通知雷霆剑的朋友……”
“那不但你我凶星照命,雷霆剑也白死了。高见,你们这种多读了几天书的人,做起事来情义兼顾婆婆妈妈,所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满天花雨不客气地说:“像你们在山东那边传道播种的工作,兄弟就不敢苟同。集合一些明里心存救国,暗中却醉心功名利禄的人,读一些明夷待访录、四书讲义等等。
“黄农义的明夷待访录,对醉心名利权势的人有如对牛弹琴;吕晚村的四书讲义,更是看了要被砍头的禁书。你们这样做,不啻插标卖首,哼!”
改朝换代的第一个特征,便是地名的改变,前朝的南京,改为江南省。以后,又划分为江苏、安徽两省。
江苏的省会,就是江宁府,这里也就成了治理江南的政治中心。
自从甲申国变迄今,已过了漫长的九十八年。几十年的生养,江宁最大的变化是人了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