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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有说有笑并肩而行,经过一座民宅,宅前的小院子居然栽了花木。苏州人喜在宅前宅后种花,即使是小户人家也不例外。
两个青衣大汉,在街边叉手屹立,对往来的行人虎视眈眈,流露出打手的强悍气概。
还在左首的壮汉瞥了两打手一眼,粗眉皱得成了一字眉,眼神略动。
两打手也正在狠盯着他们,老远便注意他俩的举动。
“看什么?哼!”那位留了八字胡,身材特壮的打手怪眼一翻,嗓门像打雷,神情极不友好。
壮汉停下脚步,虎目怒睁。
瞟人一眼很可能挨刀子,自古已然于今为烈。
年轻人淡淡一笑,拍拍壮汉的肩膀,用眼色示意忍耐,没有冒火的必要,修养还不错。
一打眼色,两人示弱般重新举步。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他俩示弱,忍下一口恶气离去,两打手却认为面子还没给够,兴犹未尽意犹未足,留八字胡打手紧跟两步,伸手拍拍年轻人的右肩。“你不服气是不是?你不能走。”打手在年轻人身后,用凌厉震耳的嗓音说。年轻人停下脚步,缓缓转身,脸上飘过忍的、怪怪的笑意。
“朋友,光棍打九九,你打加一啊?”年轻人屹立像一座山,怪怪的笑意令人受不了:“你要怎办?”
打手用行动作答复,铁拳飞向他的鼻尖,拳风虎虎,又快又重力道极为凶猛,这一拳即使打不破他的头,也会把他的鼻子打扁嘴破牙掉。
他一抬左手,托高了打手的大拳头,右手短冲拳,沉重地捣在打手的肚腹上。手法笨拙,但一击即中。
“呃……”打手粗壮如牯牛,但却经受不起这一记不轻不重的一拳,大概内腑震得结成一团,屈身抱住肚腹连连后退。
“去你的……”他骂道,伸手抓住打手的脑袋向外一拨,手大指长,扣脑袋像是老鹰抓小鸡。
砰一声大震,打手侧摔出丈外,滚落街边的水沟。
“快走!”他的同伴壮汉大叫,撒腿便跑。
另一打手正疾冲而来,民宅中也有人涌出。在街上打混仗,人多必定占上风,早走为上。
他快步跟上,片刻便把追的人扔脱了。
“是些什么人?”他放慢脚步问。
“昆山尚武园的打手。”壮汉摇头苦笑:“他们上个月就前来府城布线撒网了。”
“至尊刀陈济世?”
“正是这位以刀济世的假英雄。”壮汉说:“不但他自己亲临,而且大举招请朋友前来助威。”
“对付我们?”
“可能,但主要是对付闻风可能赶来的四大飞贼。”壮汉说:“此地已遍布眼线,这里是他的一处联络站,摆出的霸道嘴脸,江湖朋友人人侧目。要不是怕打草惊蛇,我早就挑了这一群狗杂碎的根。”
“天下四大飞贼,主要的目标是没卵子的李太监,那恶毒的狗王八手下有许多高手走狗,这些走狗大半是邪魔歪道。至尊刀尽管是众所周知的假英雄,毕竟算是侠义道中人士,怎会下流无耻也同流合污,甘心不保晚节也做起走狗来了?”
皇家派来江南总管织造的太监李宝,是大奸太监魏忠贤的最忠实走狗之一,管织造只是名义上的职掌,其实却是替魏奸搜刮的工具,南京浙江两地的大官小官,被他刮得叫苦连天,各府州的仕绅大户,必须每季孝敬定额的金银,缴纳不足,破家的大祸立至。仿效从前派至天下各地的税监作风,稍不如意就调兵强索制压,所有的大小官吏,谁敢不仰他的鼻息?各地的大户仕绅,更是他的砧上肉。苏州巡抚毛一鹭,在他面前比奴才更低一级。
这混蛋的总督织造署在苏州,但大多数时日长驻杭州,杭州的官民恨之入骨,苏州人更想剥他的皮。
织造署应该只管替皇家制衣,但这奸贼却管南京(苏州属南京)浙江的官民,权比钦差,每年替魏奸搜刮金银百万以上,自己也有百万进入私囊,刮得江南天高三尺,天怒人怨。
他知道千万人恨他入骨,所以豢养了不少保镖,一方面保护他的安全,另一方面也利用这些走狗搜刮勒索,破家被杀的人数不胜数,死在他手中的大小官吏也够多。
这混蛋在苏州有五座藏金库,在杭州有六座,金银珠宝每半年北运京师,一年两运金银满船。
江湖上有名的四大飞贼早就放出风声,扬言要到江南搬他的金银珍宝,所以他必须严加戒备。
“至尊刀不得不出头,但也想从中得些好处。”壮汉一面走一面说:“是毛巡抚毛狗官用威迫利诱的手段,逼他出来做走狗的,当然给了他不少好处,皇帝不差饿兵呀!”
“也许,咱们该乘机浑水摸几条鱼,妙不妙?”
“我还耽心他们这一闹,妨碍你的大计呢!你的想法,一点也不妙。”
“我会妥善策划的。”年轻人欣然说:“得设法查出四飞贼的下落,才能制造浑水摸鱼的情势。好在我并不急,毛狗官的走狗们,如果把注意力放在保护李太监的金库上,便已成功了一半,放心啦!我会让他们一辈子做恶梦的。”
不久,他俩泰然自若地进入一座民宅。宅内,有三名大汉在等候他俩光临。
那一双荆钗布裙的母女,也进入街南的一座小园林住宅。那位老眼昏花,年已届古稀,历尽风霜的干瘪身躯走动慢吞吞,似乎要死不活的老门子,眼茫茫视而不见,似乎并不知道有人光临,任由母女俩自行进入,也似乎知道母女俩是熟客,不加问闻。
但半开的老眼,一直就留意母女俩身后,是否有陌生的岔眼人物跟踪,街上往来的行人,皆难逃过他那双看似茫然的老眼扫瞄。
街上市况繁荣,人声喧嚷。
屋内一片凄清,阴森冷落。
内院的内厅香烟缭绕,灯火摇摇。
这是一处灵堂,香案设有香花供品,灵位上大书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义士杨念如之灵位。横额是:忠义千秋。
两位中年人在灵堂接待母女俩,青衣短装没穿孝服,可知并不是死者的亲人。
母女俩默默上香毕,在堂前的八仙桌旁落坐,一位中年人沏上一壶香茗,在下首相陪。
“家小都安顿好了?”中年妇人黯然问。
“是的,安排他们进太湖去了。”那位粗眉大眼的中年人语音低沉:“知府寇慎,知县陈文瑞颇为关照,并没株连家属,甚至在当初毛狗官派人缉捕之前,便已先期派人将家属秘密接走藏匿。追缉家小的公文,在府衙便被压下归档了。”
“毛狗官没追究。”
“他不敢。”另一位虎目炯炯的中年人说:“这狗巡抚其实很怕死,怕那位大闹公堂击毙东厂专使的年轻人,进抚署要他的老狗命。他能把五位义士弄至法场执刑,已经可以向狗皇帝交代了,怎敢再加紧追究家属,重新激起一次民变?”
“我们,目标是东厂那些走狗。”中年妇人说:“如非必要,我们不希望株连他人。我们需要各位供给走狗们的动静,其他不需各位插手。”
“高夫人但请放心,我们会尽量供给详尽的正确消息,提供有效的协助。”
“最近有何动静?”
“人已迁出抚署,目下迁至苏杭织造署,但是已经没有几个人,特别怕死,所以利用李实的走狗保护,平时深居简出,不易控制他们的动静。”
“我们会到苏杭织造署找他们。”
“高夫人,那你们就得面对李太监的大批走狗。”
“我们会小心的。”高夫人郑重地说:“京师先后派了三批东厂的走狗,为何没有几个人在这里?”
“一二两批人,已悄悄前往南京,雇请天下第一杀手集团黑龙会,追杀大闹抚署,一掌击毙专使神剑晁庆的年轻人,已经走了两个多月,迄今音讯全无。留在这里的人是第三批。月初法场五义士就义时,五万余市民群情激动,两衙的兵马几乎无法弹压,全市戒备,走狗们不敢出面,便迁入织造局躲起来了。”
“这处灵堂,三天之后便要撤除。”粗眉大眼的中年人说:“咱们所有的人,都要投入搏杀李大监的行动。五义士的灵骸,己证得义士家属的同意,暂时秘密寄厝在寒山寺,以后再设法替他们建墓立碑永垂后世。当然,国贼魏奸一天不死,这工作便无法完成,我们得等待。我们希望周大人能洗清冤屈荣归故里,由他出面替五义士……”
“你们不要等他了。”高夫人呼出一声深长叹息:“这几天,你们派在府衙的人,一定可以看到上月的邸报。我有朋友新近从京都来,消息比邸报快得多。”
“高夫人之意……”中年人脸色大变。
“周大人已经死了。”
“什么,这……”中年人愤然叫道。
“那是上月十七日的事,邸报上说是暴毙的。”高夫人郑重地说:“抄家的密令很可能在最近到府,你们最好立即准备应变,为保全周家血脉而全力以赴。”
少女愤然离座到了灵位前,撕破横额上的忠字。
“改写,改写为义烈千秋。”少女冷冷地说:“那个狗皇帝把臣民当成猪狗,不要把这个忠字来污辱这些义士。”
“我们走了。”高夫人离座:“需要进一步的消息,我会派人来商量。”
母女俩泰然自若沿大街北行,要返回码头登船。
街上行人有如过江之鲫,每间店内顾客川流不息,人走在大街上,谁也懒得理会旁人的事。
迎面来了两个神气的穿紫绸长衫,佩了剑不论不类的中年人,两双怪眼不时打量街上过往的行人,像俟机扑向猎物的狗。
高夫人眼神一动,但立即恢复原状。
两个佩剑人的目光,仅扫过她俩的脸部,毫不在意,母女俩的相貌与神色太平凡了。
双方相错而过,没发生任何纠纷。
二十余步外,一位笑容满面,气度雍容,英俊而和气的中年青衫文士,背着手施施然南行。
母女俩身形一顿,跟在青衫文士身后,像是文士的跟班仆妇侍女。
“我好像对这两人不陌生。”高夫人低声说,旁人是无法听到的,只有青衫文士可以听得一清二楚,这种传音术修练不易。
“所以我跟踪他们呀。”青衫文士也用相同的传音术说,脸上笑容依旧:“黑道十大浪人之一,五路财神黎东兴。另一个,是太湖水贼八大寇之一的闹湖蛟胡大蛟,他水性号称江南第一,在岸上却是离了水的泥鳅。”
“为何要跟踪这种贱贼?”
“会影响我们的大计呀!”
“他们……”
“目下寄名在府衙捕房,是巡抚毛一鹭花重金请来的秘探打手。”
“宰了他们。”少女的手,按上了用布卷着的长布包。
“女儿,不可冲动。”高夫人含笑拉住了少女:“我们只负责对付东厂的害民贼,不能与所有沾上边的人为敌。毛巡抚的处境其实也不得已而可怜,他不投入奸党早就家破人亡了。三月间的民变,两路钦差专使死伤惨重,元凶首恶李大监的走狗也损失泰半,京师为之震撼,平乱大军候旨而动。最后仅杀了五个人示众,免去一场刀兵大劫,未尝不是毛巡抚周旋所致,要怪他附恶从奸未免有欠公允。不要管这些人的事,不必横生枝节。”
“但他一个方面大员,知法犯法雇请无法无天的浪人匪徒执法,像话吗?”女儿愤愤地提出抗议。
“丫头,这叫做狗急跳墙呀!”青衫文士说:“天下所有的奸官,没有十万也有五万,每个奸官都不惜重金聘请保镖打手,哪有这许多英雄豪杰愿意助恶呀?所以只要能提刀动剑的人,不论正邪好坏,都被罗致收买,雇请浪入匪徒何足怪哉?丫头,不许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