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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啦!”她重新转过身来,支吾以对。
“这两天辛苦你了,媳灯好好睡吧!不必再巡视了,不会有人找来的。听话,好吗?”
她一口吹熄灯火,略一迟疑,轻轻将面庞贴在姬玄华的胸口,静静地倾听姬玄华壮实胸膛的心跳声。
久久,她突然发现有一只手,轻抚她的秀发,脸颊。那只手真不可思议,她知道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一倍,浑身起了让她迷惑惊怕的变化,想闪避却又力不从心,也不想闪避。
“谢谢你,小黛。”她觉得这声音直透入心田深处,快乐的感觉充满全身,心中好暖好暖。
“嗯……”她按住颊上的大手,压得紧紧地。
“想什么?”
茅篷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姬玄华脸上的神情,她的不安感觉完全消失了。
“时光如果就此停住,该多好。”她的声音遥远,飘飘忽忽如梦如幻:“小时候我能飞,我要飞上天去摘星星……”
“摘星来编织童年的梦?”
“是吧!共有七颗星……”
“七仙女?”
“不,牛郎织女星。”
星河西岸的牛郎星是三颗,中间大的是牛郎,两侧两颗小的是子女,七夕时挑着儿女等织女。织女星是梭形的四颗,隔在银河东岸,所以共有七颗星。
但古籍的记载,有些正好相反,三颗的才是织女星。七仙女却是挤在一起的,通常肉眼可以数出六颗。
“那他们岂不是被你毁灭了吗?”姬玄华的语音,也变得飘飘忽忽的。
“不,我把牵牛织女星摘在一起,走过鹊桥……”
“放在河东岸……”
“不,放在河西岸,免得牛郎挑着两个儿女奔忙,他是一家之主啊!”
“哦!牛郎可以放下挑儿女的重担了,他们可以抱呀!一人一个……”
“你喜欢抱儿子还是女儿?”
“你呢?”
“我要抱儿子。”
“天下的母亲都好自私。”姬玄华的笑声并没带有调侃味:“她们都喜欢儿子,儿子才是娘的心肝宝贝。”
“那是不得已的事呀!女儿早晚是人家的,能不好好管教吗?一旦嫁出去败坏门风,怎么得了?管教严了一定难免有误会,其实爱得更深呢!我娘就是如此。”
“你一定不是一个乖女儿。”
“谁说的?”
“我!”
“鬼!”
她终于发觉,一双温暖的大手,紧紧地拥抱着她,那有力的、温暖的感觉美极了。
“哎呀!你的手可以活动了。”她喜极大叫:“谢谢苍天……”
喜极而泣,泪水濡湿了姬玄华的胸怀。
不知过了多久,她蜷缩在姬玄华怀中睡着了。
进境非常令人鼓舞,一早姬玄华便可起来活动筋骨,从汗水中排出的异味,已经淡薄得几乎难觉了,活动时的软弱僵硬感,正以可喜的速度消减。
朝霞满天,天空中各种水禽美妙地飞鸣旋舞,湖面流动者淡淡的雾影,寒气甚浓,该是凝霜的季节了。他俩在水滨洗漱,冷冽的湖水令人神清气爽。
“今晚我们就可以离开了。”姬玄华说:“两世为人,小黛,如果没有你在身边……”
“没有我在你身边,你不会受这种苦。”高黛打断他的话:“老天爷!谁会想到那么一位风华绝代,高贵端丽如女皇的女人,是杀人如麻的杀手?”
“所以天下四大杀手集团,拼命培养年轻貌美的女杀手呀!女人行刺的机会,比男人多十倍。一流男高手能办的买卖,三流女杀手就可以胜任愉快。”
“我知道,武功的高低,并不能决定一切。”
“我就曾经再三栽在武功比我差,而且差得很多的人手中,真正的超绝高手,对我反而没有威胁。那鬼女人,还会找我的。”
“你恨她吗?”
“小黛,恨的念头会误事的,恨会令人盲目,会令人失去冷静。她做她应该做必须做的事,我也做我应该做必须做的事,各有目标,因势利导,谁能平心静气镇定去做,谁就是最后胜利者。我来苏州办事,有的是时间,我一点也不急,所以能冷静应付任何意外事故。如果我把那些有意或无意给我伤害的人,一一用仇恨的心态去憎恨、报复,我将是一个表面英雄,其实是可怜的失败者。”
“我明白你的意思。”
“那就好,你的性情有了显著的可喜改变,你知道吗?这才是可爱的小女孩。”
“啐!你才是小……不和你说。”高黛红云上颊,噗嗤一笑扭着小腰肢奔回茅篷。
这天午后不久,姬玄华出现在枫桥镇枫香居。
这是枫桥最有名气的茶坊,供应西湖龙井本山茶。所供应的点心十分精美,有上百种之多,早午晚各有不同,冷的热的任凭选择。
有些茶客以品茗为主,西湖龙井本山茶,沏一壶需五百文,其他名茶只需三二十文就够了。而大多数茶客,却以吃点心为主,甚至以之填肚子,真正以品茗为主的茶客并不多。
他就是纯品茗的茶客,沏了一壶龙井自得其乐。
高黛已经回到五岳狂客身边,牵制走狗的工作仍在如火如荼进行,一有风声,便得配合行动掩护义士的家属逃亡,所投入的人力财力相当可观,而人手显然不足,本地的热心人士倒还配合得很好。
他的出现,让眼线们大感吃惊,被鱼藏社杀手杀死的谣言不攻自破,额手称庆的走狗又紧张得做恶梦了,他成了走狗们望影心惊的瘟神。
自从大闹宾馆之后,敢拍胸膛向他动手动脚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十个八个走狗也没有勇气缉拿他这个讨债的凶犯。
他的活动是安全的,三家的走狗谁也不敢妄动,人少奈何不了他,反而会引起可怕的伤亡。人多他一走了之,一二十个人决不可能拦住他。
那些自命不凡的高手名宿,提起那晚他手中的雁翎刀,嗓门就提不起来了,敢于以身试刀的人真没有几个。
出现在枫香居,他当然不能带刀,青袍飘飘斯斯文文,掩盖了勇猛骠悍的本来面目,谁会想到这么一个英俊又斯文的年轻文士,会是挥刀杀人如屠狗的暴客?
当初民变在巡抚衙门公堂发难,杀东厂专使焚座舟的发起人,就是一府两县的学舍书院,五百余名生员士子。
学舍的生员有弓马课程,正是造反的本钱。可惜历代秀才造反的事,成功的例子极为罕见。
一上午他就在阊门附近市街逛来逛去,明白表示他仍会在府城讨债生事。
午后出现在枫桥镇,欢迎挑衅者光临赐教。
枫桥镇东北不足十里是虎丘,虎丘魏奸生祠隐有龙蛇,他希望那些隐伏的龙蛇出穴,兴云驾雨来找他。
市民们不知道也不认识他,公然出现不会引起骚动。费文裕不同,有些人认识闹公堂杀专使的书生费廉,是市民心目中英雄,所以只能在暗处活动。
一壶茶已经添了三次水,正是最香醇的回甘境界,茶客们出现骚动现象,因为店外突然出现了几个穿得不三不四,佩刀挂剑的人。
市民们都知道,三家走狗的密探就是这副德行。
大鱼上钩了。
进来了两个人,都是年近花甲,红光满面不现老态,气概慑人的前辈,佩的剑古色斑斓,大概练剑甚勤,剑出鞘必定神鬼皆惊,流露在外的沉猛阴鸷气势,让那些初出道的后生小子望影心悸。
两位前辈大概早经眼线指点,神气地直趋他的桌前。
他抬头淡淡一笑,以目光示意打招呼。
两位前辈也阴阴一笑,表示友好的回报。
“坐。”他伸手相邀:“龙井本山茶,不错。当然不是真正的极品,李太监那没卵子的混蛋,霸占了四湖龙井,极品半两也不许外流,全部用船载往京师去了。”
“不要说得那么粗野,毕竟你穿的是青衫。”那位留了大八字胡的前辈,在右首坐下态度倒也和蔼:“京师谣言满天飞,都说苏州秀才造反。”
“不,说全江南的人造反。”他开始斟茶,茶盘内本来就有四只宜兴小茶杯:“那是毛巡抚大人吓破了胆,恨透了苏州人,所以飞章向朝廷告急,奏章这样说的,不是谣传。前辈,穿青衫不一定是肚子有墨水的斯文人。自从百余年前,那位天下大奸夫正德皇帝,自己开皇店做龟公之后,衣襟大开,任何一个乌龟王八只要有钱,就可以穿金戴银衣绸着缎,什么衣服都可以穿了,这种青衫已经不能再代表士生啦!”
替两老奉上茶,他依然顾盼自雄毫无谦虚态度。
“不要说这些大逆不道的活,小兄弟。”左首那位留了白花山羊胡的前辈说,有点不悦。
“晚辈没说错呀,毫无大逆惊世的意思。”他不介意对方的不悦:“你看吧!京师皇廷派来督织造的太监李实,就是活榜样,他是奴才太监,所穿的衣袍与龙袍就差不了多少,差的是绣蟒而不绣龙而已。”
“你说这些话,会招大祸的……”
“对,而且是杀身之祸。”他脸上有狞猛的神情:“织造署那些走狗,会把我在这里当堂先打个半死,然后押回去抄家,活埋。他们最好别来,哼!喂!两位是织造署来的?”
简直不像活,指桑骂槐直接替对方抹黑脸。
留山羊胡前辈几乎气炸了肺,鹰目一翻冷电四射。
“你也未免太狂了。”留山羊胡前辈快要爆炸了。
“前辈,不狂行吗?”他嘻皮笑脸:“我要是不狂,门外那几位仁兄,恐怕早就一涌而入,拳打脚踢刀棍齐下,我已经是死人一个啦!你瞧,他们就不敢涌进来。呵呵!两位不是来听在下胡说八道的,有何指教请挑明了说,是好是坏我都会听。”
“你到苏州到底有何图谋?”
“本来是到苏州游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理直气壮嗓门特大:“偏偏就有一些不知死活,认为自己是主宰人间生死的混帐王八蛋,一而再向在下撒野,明暗俱来,下毒手追魂夺命。前辈,我有权自保,更有权报复以牙还牙。在下的看法是,老天爷不公平,我要公平,你割我一刀,我要咬下你一块肉,简单明了,用不着纠合全天下的人,抬出仁义道德争论是非。这世间为了该与不该争论了数千年,到头来仍然各有高论是非难明,恐怕还得争论一万年,甚至一百万年,依然难有统一的结论。我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不想作无谓的争论,你打我一拳,我回你一脚,就这么简单,我不会接受你指责我不该用脚。现在你要用什么摆布我?”
这一番歪理其实不简单,却非常明了。
某些人怀有悲天悯人的救世情怀,令人肃然起敬。认为人不该心存报复,该悲怜那些戕害你的人。因为那些戕害你的人之所以戕害你,不是他的错,而是我们大家所处的社会所造成的,错的是所有世间的人。
这是说,这人之所以戕害别人,是我门大家的错,被戕害的人活该倒霉,必须由大家负责。
姬玄华的歪理一定会引起许多争论,他的手段却非常明了,人人都懂,你捅我一刀,我咬下你一块肉。
两个前辈进退维谷,还真无法用三言两语驳倒他的歪理。
身上带了刀剑的人,没有用理与人争论的习惯。
“老夫不是织造署的人。”留山学胡的前辈,强忍怒火表明身份。
“哦!倒是晚辈误会了,抱歉。”
“你就是姬玄华?”
“你找对人了。”
“你在苏州闹得太不像话。”
“我是被逼以牙还牙。”
“老夫受人之托,请你离开苏州。”
“那是你的事,我拒绝。”
“那么……”
“你只好采取暴烈手段。强制在下离开。”
“希望无此必要。”
“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