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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简苦笑不已,一拍洪闵肩膀:“拖累老哥你了。”洪闵咧嘴一笑,却比哭还难看。
四、风雨
秦简二人被带到羽飙号舱房中,洪闵低眉顺首,好象犯错的小媳妇,不敢吭一声。武库长老端坐上方,若无其事地延两人入座。扶湘因陪侍下首,又让人奉上茶水,丝毫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洪闵见秦简打着扇子,浑像个没事人般,心中暗自惶急,正要拣个话头,却听武库长老道:“那贼子隐匿功夫非同寻常,非但老朽未能察觉,就连秦世兄这位武道高手,也让他栖居卧榻之侧。此事若传出去,岂不叫天下英雄看仙宗和谡下的笑话了。”
不止洪闵,秦简也是兀然一怔,这老头话中的意思,竟是要轻松揭过!须知黑衣人这一闹,仙宗航向尽在恶蛟掌握,等于是驱羊入虎口,绝无幸免的道理。他试探着问道:“话虽如此,但那贼子藏在闽越船上,我二人总有失察之罪。”
武库长老捋须笑道:“些须小事,不足一提。仙宗、谡下同在中原,又为诸国之仰望,理当携手共进,不能为此伤了和气。”
洪闵擦了把冷汗,暗自侥幸,若非傍着秦简这棵大树,仙宗有所顾忌,以他区区闽越使节,真不知如何收场。
秦简却小心翼翼:仙宗寻常时候巴不得找点错处,与谡下杯葛一番,此次却轻易放手,委实透露着古怪。他忧虑地问道:“话虽如此,但航线为恶蛟获悉,待如何应对才是。”
武库长老胸有成竹:“虚实相用,方为兵道上者。恶蛟船队既扑向支线,我们便改走怒鹏礁,叫它等个十天半月,岂不快哉!”不待秦简回答,即命扶湘传令下去,船队改行原路,并吩咐武士小心戒备,勿要泄露消息。
秦简心中狐疑不已,看这老家伙神色镇定,丝毫不像突逢变故,倒似有所预谋。他想不出个究竟,只觉得事情大不简单。
扶湘领命而去,秦简起身笑道:“长老若无他事,我们就此告辞。”
武库长老伸手虚拦,道:“两位倒不必急着回去,羽飙号行在最前,视野开阔,大可一赏怒鹏礁景致。”
秦简冷笑道:“长老却是要囚禁我二人?”洪闵在后忙扯他衣衫,示意不可冒犯冲撞,毕竟把柄落在别人手里。秦简却恍若未觉,与老者相视对峙。
武库长老倏而一笑:“秦世兄误会了。试想那奸细仍在船上,岂不会再传出消息?留两位在此,也是洗清嫌疑。一番拳眷之心,尚望世兄体察。”
既然说到这份儿上,秦简也不好再找借口,否则倒显得心虚。武库长老也不再言,闭目凝神,厅中一时显得寂静。只洪闵心焦不已,不停挪动坐姿,真比囚笼还难受。
又过了片刻,船身向左一侧,似在转换航向。屋中人只见得阳光透窗而入,投下一方亮堂,显是掉头西向,迎上了当面的日头。看来扶湘已颁下命令,船队重走怒鹏礁。
那长老缄声不言,闭目暝心而坐,一座泥塑木雕也似。秦简笑而不语,有一下没一下挥着折扇。而洪闵养气的功夫则差了许多,颇有些坐立难安。
船队行了一个时辰,航速越来越慢。海中礁石林立,或隐约露出,或高拔丈许,远近逶迤,端的险要无比。洪闵透过前窗望去,只见羽飙号小心腾挪,避开暗礁险岩,几似在羊肠小径中奔马。舱顶不时传来唿喝,却是仙宗武士在用旗语指挥诸船。
洪闵精神一振:“可是到怒鹏礁了?”秦简也看得目不暇接,未想到汪洋怒海中,竟有如此险要所在。
长老眼睛都未睁开,淡然道:“还需要两个时辰,大约傍晚时分抵达。此处虽然险要,比起怒鹏礁,却算坦途了。”
秦洪两人齐齐一惊,不由遥想怒鹏礁险状,一时颇生向往。正在这时扶湘叩门进来,手中捧了个首饰匣子,神情颇为兴奋。
长老倏地睁眼,精光陡现:“找到了么?”扶湘先是颔首继而摇头:“武士们虽严密监视,仍未抓获那内奸,但却截住了传递消息的玩意儿儿。”
长老皱着眉头:“如此说来,消息未传递出去?”他那双白眉一耷,竟颇为不喜。
扶湘躬身禀道:“那人同时放出数十只,我们察觉之时,却已晚了,只捕获了两头。也难为那奸细了,竟想出这等妙法,若非众武士严密防范,还真蒙混过关了。”
长老奇问道:“是什么鸟儿?别说数十只,就是成千上百,武士们也能控弦射落。再者,鸟群从哪只船蹿起,总能看个分明,竟没捉住那奸细?”
秦洪两人才知仙宗早有布置,竟是要乘机捉住那幕后主使。听得扶湘话语,也暗自惊讶,不明那“奸细”到底使用何等手段?
扶湘向秦简道:“听说秦兄在谡下是习医艺,要烦你慧眼来辨认一番。”她递过手里匣子,眼中闪过狡黠之色。
秦简疑问重重,啪地开了盖子,但听嗡嗡之声响起,两点银光窜向他脑门。他不假思索,迎面吐口劲气,将其迫回匣中。洪闵这才看清,原是两只小虫儿,外壳泛着金石光泽,头呈尖喙状,不由失声喊道:“蛊虫!”
长老也无法镇定,失神站起,身遭光晕涌出,牢牢护住全身,斥道:“扶湘,你怎么不说清楚,若秦世兄一个松懈,你便要筑成大错。”以他炼神巅峰的修为,对这两只不起眼的小虫,也是深怀戒意,不亚于绝世强者当面。毕竟传说之中,这小玩意儿可怕之极,迹乎怪力乱神之属,容不得一丝懈怠。
秦简摇头笑道:“长老错怪她了。这虫子名唤信蛊,是蛊虫中唯一无害的类别,不能钻人肌体,噬人精血。唯一的用处,不过被医者驯服,在深山大泽中寻找同类。这内奸也是鬼才一个,竟能以信蛊为工具。”
洪闵惊魂莆定,上前细看,不由啧啧称奇。长老重又坐下,叹道:“中原果是人杰地灵,奈何不一心向外,而生萧墙之祸,岂不令人扼腕叹息。”
秦简脸现忧虑,道:“信蛊雄壮矫健,用不了多久,恶蛟就能得到讯息。船队如何应对强敌,还要长老尽快示下。”
长老仍是淡然:“扶湘且收起这玩意儿,用火焚化掉!两位大人午间尚未用餐,吩咐厨下备桌宴席。”
秦、洪两人相顾愕然,强敌将至,这老家伙竟能无动于衷!究竟是兵家气度,还是成竹在胸?两人满腹狐疑,却不便出言相询。
不片刻,便有武士送上菜肴。洪闵饥肠辘辘,正要谦让几句,便作饕餮大嚼。却听长老道:“仓促之间,甚是简陋,待老朽唤两个粗莽武夫上来助助酒兴。”说着一击双掌,便有两人自廊上行来,推门而入,身着鱼鳞青铜练甲,头冠云纹虎镜兜鍪,凛凛杀意慑人心魄。
秦简望见头盔上云纹,险些失声站起:“骁天骑!”战舰上只有普通武士,这两人从哪里钻出来。且骁天骑行动,从来不下十人之数,将是何等强的武力。
长老颔首笑道:“他们分别唤做云三、云四,是骁天骑中的云长,只谙些打打杀杀的粗活,所幸酒量颇豪,能陪两位喝几杯。”
秦简打量着两人,见其神光内敛,显然都有周天修为,不由暗暗心惊。骁天骑五十人为一云,此刻两位云长莅临,这羽飙号上想必藏了一百精锐。那黑衣人真是煳涂,只打探到武库长老一人,却漏了真正的伏兵。
“两位且浅酌一番,待到了怒鹏礁,且看我仙宗壮士齐出,破强敌于怒海,到时刀兵为肴,战火为羹,更能喝个痛快。”长老殷勤劝酒道。
洪闵虽腹中饥饿,却浑无吃喝心思——一百骁天骑呵,可是足抵数万雄兵的战力,在这孤海之上,有谁可抗手。他避开云三、云四的目光,战战兢兢地坐着,背嵴上已湿了一片。
秦简叹息一声:“长老手段果然厉害,固欲取之,必先予之,这第二轮消息传递,想必是故意留下的破绽,即便对方放出鸟群,武士们也会漏下几只不射。”
长老微笑道:“从一开始,这便是局博弈,究竟谁是猎物,还真难以说定。我蓬莱此次既出动一百骁天骑,当然要毕其功于一役。”
秦简若有所思:“所以长老必须要暴露,否则恶蛟不会倾巢而出,而改变航道云云,也是故布疑阵,煞有其事,让恶蛟彻底打消疑虑。”
长老举杯致意:“还要感谢秦世兄,如非你适时出手,我们还要煞费苦心,既放走那黑衣人,又不让他生疑,这可是个难度很大的活儿,轻重都要不得。”
秦简苦笑不语,局势既然到这份上,再如何狡辩,也是徒然无用。一百骁天骑外加武库长老,如此强盛的武力,即便三万雄兵在手,也要望风辟易。老轩辕呀老轩辕,你口口声声要干票大的,别人却早已布下罗网,只等你一头钻入。一念及此,不由心急如焚,只恨孤海之上、受困之身,不能传出消息。
洪闵也听出端倪,额头冷汗泠泠直下,深悔与秦简同船。这番短短海程,竟纠结了谡下、仙宗以及那逆鳞的纷争,任何一方所谋,都关涉中原大势,又岂是他能参与。完了完了,此次即便自己不死,仕途上也走到尽头。他万念俱灰地望去,秦简无可奈何地苦笑。
长老令人摆上刻漏,道:“待沙粒流尽,就到了怒鹏礁,纵横近海的怒蛟船队就要烟消云散,且让他们最后蹦跶一个时辰。”
随着船队前行,海域越发险峻,嶙峋礁石凸出水面,放眼望去,犹如置身于石林中。隔上十数丈远近,便有一方岩石若尖戟般竖立,加上不可见的暗礁,几乎是一方绝地。艋舸鱼鲽都难通过,更遑论楼船巨舰。
各船中人都拥上甲板,看得惊心动魄,眼见座船就要触礁,偏偏跟随前船轨迹,便峰回路转避开。此起彼伏的尖叫,刺破了海面的宁静,也惊起礁岩上栖息的海鸟。
秦简掷了杯箸,用心看着,眼中光芒熠熠:“天生如此险地,便有如此险径相应,当真是造化钟神秀,无奇不有。”
长老捋着白须,悠然道:“关于这方海域的险绝,却有一段动人的传说,或者说是一段被埋没遗忘的历史。”
秦简兴趣盎然:“愿闻其详。”
羽飙号越过一矗矗明礁暗岩,航速已降到最慢,黝黑森然的礁石擦舷而过。长老的声音苍老低沉,像是海风摩挲着千年古岩,倦怠而悠然:“上古之时,这片海域与别处并无不同,都是平坦如砥,且连接着万里长河,海航兴盛无比,颇类于今日的闽越、岭南。但洪荒灾劫到来,这里的河道便利,反成了致祸之由,海众沿此进军内陆,荼毒天下苍生。方仙强者便聚在一处,以倾天覆海之力,将无数石山土方填入此间,堵绝海众进攻之路。据说当时海道壅塞,蛟龙难游。后来我宗开辟海道,虽赖岁月悠久之功,多处绝地已成坦途,仍是筚路蓝缕,牺牲了无数人力物力。”
屋中仍是六人,扶湘与云三、云四虽熟知典故,但听得武库长老亲述委曲,仍是慨叹不已。而秦简、洪闵更是神游千古,望着远近林立的礁石,许久说不出话来。
“仙宗镇守海域千年,功在天下苍生,在下敬长老一杯。”秦简举起酒杯,神色诚挚。
长老莞尔笑道:“这句话是由衷真心,听着痛快。”两人痛饮满杯,脸蕴春风,恍然如忘年之交。
洪闵一撇嘴,权当听个笑话,望向窗外,蓦地惊喝道:“那是什么?”
只见一道孤崖高拔百丈,逶迤里许,兀然矗立海面,山势陡峭难攀,形同天地间一刃石壁,牢牢把住绝海航路。恰有一阵海风刮过,卷起巨大浪头拍击其上,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