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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互不相让,气场争锋之下,原来的圆状挤成方面,倏忽消涨,谁也迫不过水潭。正当此时,异变又生,那两汪清水似难承重压,滴溜溜形成漩涡,愈卷愈疾,最后腾空而起,一径注到两方气场间,一滴不剩,布成巨大均匀的水幕,横亘于虚空中。
朴游早已知机退开,见此情景苦笑:“先天领域么?”
武者未至先天境界,难与方仙争锋,其关键所在,便是先天领域。当唿吸吐纳由外而内,气场便可释放,笼罩在身周,在此领域内,武者可自成天地,一切法则出于一己。方仙道法再瑰丽雄奇,遇上领域之力,也只能徒唿奈何。
但天地之广,习武者不可胜数,臻至先天境界者却凤毛麟角。以齐田国之强盛,招揽的先天武者也不超过五人。而现在一个院子里,却看到了两个极道武者交锋,真是稀罕事。朴游也是研习武技出身,一边感叹羡慕,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
场中两人僵持不下,水幕波动剧烈。突然,秦简伸出一手,虚空书写,便见水幕上现出:“天下间最接近绝世的武者——轩辕?”字迹狂放不羁,就这么凝定不散,颇有几分玄奇色彩。
那人也不答应,虚空一抹,一般伸手写道:“天下间最可能臻至绝世的武者——秦简?”一派沉雄气象,却与秦简风格迥异。
两人同声长笑,爽冽之极,倏忽之间,领域同时撤去。水幕失去支撑,漫天洒开,好似一场瓢泼大雨。秦简终于看清那人,一袭英雄氅,虬髯如针,根根挺直,面目黎黑,却闪烁着如同古玉的丰泽。身量并不长大,但立在石径尽头,仿佛能撑起一片天地。
秦简心生仰慕,走将上前:“真是轩辕兄当面么?在谡下时就渴望一见,今日终于……老朴,你怎么不早说,是否存心要我们打上一场,好给你一开眼界?”
轩辕是威名颇盛的武道强者,出道以来遍会方仙高手,无一败绩。最出名一战是与星宿海长老利若孤论剑三日夜,最终以平手收局。利若孤早臻炼神巅峰,号称绝世之下无敌手。轩辕因此一战成名,被誉为最接近绝世的武者。秦简虽未尝谋面,但神交已久,同为武道强者,自然惺惺相惜。
轩辕一摆手,笑道:“这须怪不得朴兄,我也是久仰秦兄大名,想当面见识一番。”
朴游微笑上前,正要插话,陡听厢房中悦耳的女子声音传出:“真是两个混蛋,好好一间云松居,叫你们糟蹋成这样子,居然洋洋得意!”雕花门扉打开,雍容淡雅的女子迎出,云鬓高绾,脸颊如玉,优雅若天鹅的长颈下,配着一袭修长的仕女裙,富于古典之美,此刻却嗔视三人。
秦简如遭雷击,愣愣看着那女子,心突突跳得厉害,但觉脑中一片空白。一别八年,再见时不复谡下情景,当初的少女已为人妇,往事如雪中的漫步般不可追忆,同样璀璨的星空下,两个人儿再难携手望月。他难以举步,甚至想飞一般逃离。
轩辕却拊手笑道:“这院子布置得雅致,显然费了燕荪一番心思,我与秦兄焚琴煮鹤,委实大煞风景。”朴游落在后面,望着秦简,低低叹息了一声。
那女子瞪了一眼:“你们男人呀,动辄刀枪棍棒,不能安静一会儿。”旋即扑哧一笑,“还不快些进来,我备了几样小菜,片刻就凉了,失了味道。”
轩辕回顾朴游:“还是秦兄面子大,我也算你府上常客,却少尝燕荪手艺,今天是叨秦兄的福。”朴游一拉秦简,后者如梦初醒,结巴道:“燕……燕荪,你还好么?”脱口而出,险些是当年的昵称,幸亏及时打住,但胸中苦涩却翻腾滚涌。
燕荪曼声笑道:“你这家伙,八年不通书信,我和朴游只能通过同窗,知道你的近况。这可太不近人情,等会儿非得罚你几杯。”
秦简近乎失礼地盯着她,女子的笑容亲近而疏远,十足故友重逢的熟络,没有一丝异常。岁月在她身上雕出成熟的风韵,也连海誓山盟一起琢掉,在他眼前的只是朴游的妻子,与他再没半分关系。他低头叹了口气,莫名的怅惘哽至喉间。
燕荪嗔视朴游一眼:“还不让轩辕和秦简进来。”朴游忙不迭照办,轩辕早老成精,世事通透之极,见此情景,心知肚明,把秦简让在中间,走将进去。
秦简见她将轩辕和自己并列,一并熟络,竟微微有些妒意。纵使不能与朴游比,自己也应该有所不同呀!神不守舍地进了厢房,屋中陈设布置一应不觉,只木头泥塑似的在檀木案前就座,精致的菜肴、扑鼻的香气,也没有半分诱惑。
酒过三巡,气氛尴尬而沉默。燕荪虽殷勤布菜,但秦简低勾着头,朴游、轩辕有一搭没一搭说话,她只好笑问道:“秦简,想不到你闯出偌大名头,最可能臻至绝世的武者,我还是头回听说。”
秦简勉强一笑,也不答话。轩辕接过话茬:“武之极道,有两道坎最难迈过,一是后天而先天,这一关大浪淘沙,千存其一而已;由先天而绝世则是更难,百十年不得一出,的确是绝世超俗。”
“秦简称你为最接近绝世,中间有甚区别?”燕荪兴致盎然。
轩辕抚髯叹息:“不过是大家的抬爱而已,先天而至绝世,中间距如天堑,最接近又如何,天道无私无间,一步便是万仞。而秦兄二十岁便臻先天,天赋时间都足了,只是等待机缘。今天试招之下,秦兄领域法则已然大成,真不知如何练出来的。”
他举杯致意,秦简一饮而尽,抹去嘴角酒渍,忽而大笑道:“今日老友新知相聚,轩辕兄不得拣我的心病说。老朴最清楚,当初武院博士也是夸我有天赋,整日里棍棒相逼,练得满腔愤懑,最后才转到医艺,痛快了一段日子。”
轩辕一愣,爽然笑道:“秦兄是性情中人,拿得起放得下,来,你我再饮三杯。”秦简却把玩青花瓷盏,突然冒出一句:“老朴,你可真不够意思。”
朴游抬头望他,一脸不解,秦简忿忿道:“老同窗来一次,你还这么抠门,这么小的杯子,分明是藏着掖着。”
朴游莞尔一笑,唤仆役上前换了大海碗:“骂我小气,今天用酒淹死你。”
轩辕大唿痛快,与秦简连干三碗,面不改色。燕荪眼中波光一闪,问道:“你以前可是滴酒不沾,什么时候有这海量?”
“酒可是好东西,”秦简乜斜着眼,“哈哈,谁能解忧,唯有杜康。这可是天下间至妙之物,嫂夫人。”掣出折扇,翩翩摇动,一派风流气度,若不知他底细,还真以为浊世佳公子。
燕荪听得“嫂夫人”一语,脸色遽变,直勾勾地看着他,陡然间决堤洪流般,有什么东西要轰然涌出。朴游暗叫坏事,忙解围道:“今日秦简远来,轩辕兄也是久聚,我府中尚有珍藏的御酒,乃先帝所赐,今日便拿出来,让两位喝个痛快。”
燕荪倏地站起:“轩辕是知酒的人,下次来独饮罢了,今天却不许拿出来糟蹋!我身子不适,少陪了。”起身便走,怒气冲冲,再无雍容风度,裙裾刮起一阵香风,旋即出了院子。
朴游、轩辕二人面面相觑,秦简这个祸胎却毫无自觉,举箸啧啧品尝菜肴。朴游尴尬笑道:“内子就是这急性子,轩辕兄勿要见怪。”
轩辕抚髯道:“真性情,真性情,寻常倒难见她这般。”秦简却不识趣:“老朴,你单向老轩辕道歉,致我于何地?”
朴游一翻白眼:“你把她气成这样,等着被收拾,哼哼,燕荪的手段,你也见识一二。”秦简大咧咧道:“我怕什么!我是贵客。喂,把御酒搬出来,我和老轩辕喝个痛快。”
轩辕也两眼发亮,显然酒虫勾动,坐立不安。朴游却搓着手,歉然道:“家里一应事情,都是燕荪作主,大到钱财地契,小到丫环仆役,都只听她的。这酒窖没她吩咐,可打不开。”
秦简嘲笑道:“你好歹位列朝堂,齐田国里数得着的人物,活得这般窝囊!”朴游苦笑道:“燕荪早就说了,家国大事她决不掺合,比如太一之战谁赢,草原什么时候打清蒙,黎人什么时候攻岭南,都我说了算。”
秦简、轩辕击案大笑,气氛重又热烈,三人觥筹交错,倒也喝得痛快。
扶湘来到驿馆,已是午后时分。仙宗未立国祚,但为中原宗主,驿馆豪华更在诸国之上。它与皇城比河而立,占地极广,建筑巍峨堂皇,便似一座独立宫殿。扶湘在执事的引领下,走过一百单八的犀阶,穿越重重宫门,秋风随之排闼而进,摇落草木,吹皱莲池,在高墙重拱间呜呜徘徊。
扶湘止住步子,望着偌大的宫院,低不可闻地叹息。再壮丽的宫殿,若无人声相闻,也徒然摆设而已。多少年了,仙宗的辉煌江河日下,往昔的荣耀渐而没落,便像殿顶蒙尘的琉璃瓦,被荒弃在历史的废墟里。在长老的述说中,可非这副光景——八方来朝,中原宾服,这座驿馆当时的权势,丝毫不比隔岸的皇宫差。
而这些都已过去了。自从谡下辟雍兴起,中原将相半出其门,天下武者皆奉其宗,影响与日俱增,近百年来,更隐有与仙宗抗衡之势。今日在漕河上,区区一个谡下武者,竟敢与自己抢渡,实是无状之极。
想起那年轻人,她便气不打一处,自己已臻周天顶峰,在同辈中也算佼佼者,竟在较量中败北,实是不可思议,只能说运道不好。不过谡下的实力也可见一斑。仙宗的荣耀与辉煌啊,决不能就此毁弃!
执事赔着小心,这扶湘仙使可不好伺候,蓬莱山中早有传闻,遂轻声道:“长老在紫气殿等候,已有片刻了。”
扶湘重重一点头,示意他在前领路。穿过几重高墙,来到一座偏殿前,执事躬身退去。扶湘推开高大的木门,户枢发出牙酸的吱吱声,显然久已荒弃。殿中倒是清扫干净,但蒙尘的琉璃瓦遮住阳光,显得昏暗幽静,纵在白昼,也燃了十几根牛油巨蜡,被风一吹,光影明暗晃动。
轩室的尽头,摆了几个蒲团,一位老者趺坐其上,一圈光晕隐隐漾出,不同于烛光熊熊,柔和而静谧,将他相貌隐住,外人无从窥视,只能察知他额头的沟壑、质朴的白袍。这是一种玄奇的感觉,非身临其境无法体会。
扶湘躬身一礼:“弟子拜见长老。战舰已经驶到,一切都准备妥当。”
“一路航行如何?可为人察觉?”光晕一阵波动,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传出,似发自于九霄之上。
扶湘恭敬答道:“暗兵俱隐藏在底舱,一路航行都未露面,更用了胎息之法,隐藏一身真融,决不致为人发现。”她回答得斩钉截铁,老者满意颔首:“如此甚好,决不可大意。我布下瞒天大阵,隐藏一切气息,都是为了此次行动能顺利圆满,不负宗主所托。”
扶湘一惊:“瞒天大阵?”难怪她不识得,这大阵是仙宗奇技之一,需要炼神巅峰高手,才能以秘法施展。
“一切都须谨慎。中原已非百年前的中原,处处藏龙卧虎,据宗主估测,谡下辟雍极可能有观天监之类的机构。”苍老的声音略带疲惫与无奈。
扶湘悚然道:“观天监?”观天监只为仙宗独有,能够扫描六合之广,监视天下方仙异动,便是幽门渊源根基,也无法建立,这谡下不过五百年历史,如何能够设立!
光晕再次波动,剧烈而骤然:“谡下辟雍决不可小视,若非立派尚短,定可与幽门、星宿海、萨满团并列,而同在中原,更为我宗之生死大敌。”
扶湘为之凛然,昂首慨然道:“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