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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谢醉桥发觉她异样,大惊之下飞奔而来,堪堪在她倒地前接住了。跟在后的谢静竹等人被吓住了,只站着发愣。
谢醉桥低头,见她脸软软贴靠在自己怀里,脸色发白,双目紧闭,忙命人速去请太医,再伸手轻拍她脸,低唤她几声,触手只觉幽凉,心中焦急,将她整个人托抱起来,朝屋里匆匆而去。
安妈妈最先回过了神儿,忙匆匆叫人去请郎中。
明瑜这一阵晕眩来得快,去得也快,被他抱住进了屋子时便醒了过来。脸庞感觉到来自于他身体的热度,只觉安心无比,忍不住吁出口气,伸手悄悄圈在了他腰上。
谢醉桥见她醒了,这才稍稍放心,把她轻轻放于榻上,握住了她还有些凉的手。
“怎会晕了过去?已经去请郎中了,你躺着别动,等郎中来了仔细看下。”
这些年她身体一向很好,连伤风也不大有,偏此时他刚回来,却凑趣般地晕倒。明瑜不想他忧心,便坐起身,笑道:“我身子一向都好,真的没事。方才想是骤见你回来,一时太高兴了这才晕去的。”
周妈妈送了新冲的蜂蜜暖茶。谢醉桥接了过来,喂她喝一口,道:“阿瑜,你梦中的那些可怕之事,再不会发生。”
明瑜怔怔望着他。他面上犹有尘色,此时的一双眼睛却格外黑亮,灼灼如星。
她知道自己该狂喜。毕竟,从她十岁醒来时的那个夏日午后起,她日夜唯一心心念念的,就是荣荫堂的命运。现在忽然间尘埃落定,她却又生出了一种虚幻之感。一切来得太快,快得她不敢相信。
“真的……?”
她有些迟疑,再次向他求证。
谢醉桥一笑,低声道:“真的。三皇子被夺去了皇子身份,幽禁于皇觉寺。严家谋逆罪名已定,再难翻身,皇上回京,第一件事恐怕就是肃清严党的余势。阿瑜,今日起,你再不用担心这些了。”
***
老太医姓李,是安在山的旧识。听到将军府少夫人晕倒,匆匆赶到,在一屋子关切的目光注视下,问了几句饮食起居,又细细诊了明瑜的脉,便笑道:“少夫人无碍,乃是有喜了。”
明瑜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她年岁不算大,且成婚也才数月而已,不止是她自己,便是谢醉桥也从未在她面前提过想要孩子的话。上月月事虽迟迟没来,只前段时间她一直记挂着谢醉桥,根本就没往这上头去想。没想到竟是有孩子了。
想到自己腹中已经孕育了他的骨肉,一丝略带了羞涩的欣喜之情便油然而生,微微低下了头,更不敢去看谢醉桥的眼神。
李太医又开了副安神补身的方,起身告辞。谢醉桥亲自去送。快到门口,终于忍不住扯住他衣袖,迟疑道:“内子年岁还小了些,身子也娇弱,我没想到她这么快便会有孕……于她身体可有碍?”
李太医见他面上似有紧张,便笑着安抚道:“方才我仔细诊过脉。少夫人脉象稳妥,极是康健。只要调理得当,于她身体绝无不妥。”
谢醉桥这才松了口气,朝他道谢。
屋子里,下人们纷纷朝明瑜道贺,笑语一片。安妈妈面上亦难掩喜色。谢家人丁不旺,就只谢醉桥一个独子。如今成婚不过数月,这少夫人便被诊出了喜脉,实在是天大的好事。想起这少夫人平日的处事为人,本就叫人说不出半点不好。此时再看她,觉着从头到脚,没一处不是顺眼的了,忍不住凑近了道:“少夫人爱吃什么,我亲自下厨房做。”
周妈妈也正欢喜着,忽然见安妈妈这般殷勤,忍不住挤兑她道:“我家姑娘是我看大的,爱吃什么我自然晓得。且我们江州的银鱼羹、嫩菱片,你会做吗?还是我去做的好。”
安妈妈被呛得面红耳赤,不甘示弱:“鱼羹菱片留给你做,我不跟你争。只我最会做粥。一月三十天,我保管少夫人每日大早都吃到不同花色的粥!”
她两个人平日就不大对头,边上的丫头们见此刻又争顶了起来,无不捂嘴偷笑,正热闹着,见谢醉桥回房了,晓得他夫妻两个必定有话要说,忙纷纷退了下去。两个妈妈各自盯了对方一眼,不约而同哼了一声,这才扭头出了房。
明瑜见他回来了,下榻去迎他,谢醉桥已经大步赶了过来将她扶住,一脸的紧张。
明瑜压住心中的甜蜜,道:“我都说了我没事。”
“还是仔细些好。”
谢醉桥扶她又躺了回去,俯身亲了下她脸颊,这才道:“阿瑜,我晓得女子怀胎辛苦。本想再过个一两年,等你身子长结实了些再给我生孩儿的,却没想到这么早就有了……”
明瑜低声嗔道:“你从前要是少点那个厮缠劲,我不定就会晚些才有。”自己说着,脸已经绯红一片。
“都怪我,往后再不敢了,我要是再动你,你就踢我下榻去……”
谢醉桥握住了她手,笑道。被明瑜轻呸一口道:“你还想动我,不用我踢你,咱们的孩儿先就不答应。”
谢醉桥低声呵呵笑了起来,干脆除去了外衣,躺到了她外侧,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她还平坦的小腹,叹道:“阿瑜,我一想到咱们的孩儿现在就你肚里长着,就觉着不可思议的奇妙。”
“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油嘴滑舌……”
“你刚晓得?怕晚了呢……”
内室里,两人并头躺在榻上,喁喁细语,轻笑声不断。
***
转眼离那一场京中变乱已过去半个月了。
不过半个月而已,很多人的命运却都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或许是子嗣不旺的缘故,正德对自己的三子,不过夺去皇子爵衔,禁于寺院,但对旁人,却丝毫不加手软。
严家和往常依附于严家一同出头的死党,杀头的杀头,下狱的下狱。十里华街,几家楼起,几家又楼塌。李同福被查出是严家的同党,此次滕茨之行前去祭天的路径就是他被授意后安排的,亦遭极刑。据说严妃三日不食,蓬头跣足跪于殿前,乞求允许去见儿子,遭正德驳斥,绝望之下,终自悬于琼华宫的辉碧横梁之上。
严家势力被铲除殆尽,唯有西南严燎仍拥兵自重。正德连发三道加急密诏并尚方宝剑给谢南锦,命他收控严燎,非常时刻,可见机行事。
入了十二月,遮压在京城上空的霾云终于散尽,街道也恢复了往昔的繁华。大约是为了安抚人心,王皇后甚至在宫中接连办了几场欢宴。明瑜因了身子的缘故,自然没去,只也晓得了一个消息。
松阳公主失踪了。
人人都晓得公主这个皇姑姑平日一贯与太子亲近些,在太后面前又说得上话,所以叛乱发生的第一日,就被一队叛军押着送去松阳软禁。京中危机解除后,爱女心切的太后立时便派人追上去,一直追到松阳的公主府,留守的下人却说未见公主来过,急忙赶了回来报告。太后急怒交加,一下便病倒了。皇帝暗中传令下去,命附近各地的官府细细查访搜索。地方官员接到密令,晓得是个立功的大好机会,不敢怠慢,恨不得挖开地皮寻找,却始终不得消息。松阳公主与那一队叛军,就仿佛凭空消散了一般。
第九十三章
松阳公主现在正在经历她人生中从未有过的霉运。
她自从娘胎里出来,就不知道吃苦是什么滋味,但是现在,她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
事情是这样的。就在一个多月前,她被那一队提督署的叛军押送着往松阳去,到了半路,就听到了叛乱被平定的消息,顿时胆气大增,命令送自己回去。
奉命押送她的这一队叛军共十人,领队严迥,是严家的一个本家侄儿,被这消息砸得差点懵了过去。本是想立刻就照松阳公主的命令,返京请罪,忽然又犹豫了起来。
谋逆叛乱自古就是株连九族的重罪。如今自己的靠山已经倒了,连严恪听说也被斩杀于街口。一路行来,这个松阳公主落难时也颐指气使地不好相与,此刻一得知消息后,更是气势汹汹。自己此刻就算下跪求饶,真把她送回京中,等着的下场只怕也是脑壳落地。犹豫了半晌,便决定往本家叔父严燎那里投奔去。
京中的严家虽倒坍了,但西南敦州严燎的势力却还在,多年经营下来,以他对严燎的了解,绝不会束手待毙。反正天下已无容身之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挟了这公主一道过去,说不定还能求个生路。把自己的想法跟随行的人一说,有赞同,也有胆小要退出的。严炯手辣,那几个不愿的人连同公主的两个侍女被一刀杀了掩埋掉,与剩下的人换了身上衣物,丢给松阳一套偷来的农妇衣衫,逼迫她换了上去,套进个大麻袋,绑了手脚堵住嘴巴,便昼伏夜出地往敦州赶去。
松阳公主活了近三十年,从来都是鲜花着锦,风流胜意,眼见两个侍女和那几个不愿一道去敦州的士兵就在自己面前被杀死,吓得花容失色,哪里还有之前的气势?只怪她平日高高在上惯了,情商有待提高。一开始刚从路人口中得知叛乱被平定的消息时,若是使出怀柔政策,说不定早已经舒舒服服地被送回了京继续做她的公主了,现在却遭这样的罪,再向严炯信誓旦旦地保证回去了不会伤他们性命也是晚了。就这样风餐露宿地颠沛了近一个月,可怜从前一个肌光胜雪娇美人,现在只剩蓬头垢面,只怕连她太后亲娘到跟前也认不出来了。
松阳公主虽是富贵蜜水中泡大的,只也不是个笨蛋,知道若真被挟持到严燎那里去,只怕真就凶多吉少,心里便打定了逃跑的主意。起先故意继续闹腾了几日,慢慢便安静了下来,叫走便走,叫停便停。严炯以为她死了心,这才稍稍放松了对她的看管。
怕在路上引人注目,这一行人都是在夜间赶路,白日里便寻个荒僻之地歇息养神的。这日一早,行到了一个无名之地,因赶了一夜的路,实在疲乏,见一片荒田深处有座破庙,便进去歇息。
这些人虽是亡命之徒,只松阳毕竟是公主,这身份还是有些震慑,一路过来,倒也不敢对她打什么歪主意,解了她手,丢过去个饼,自己也都吃起了干粮。待饱腹了,剩一个人在庙口放哨,余下人便都横七竖八倒地上睡了过去。
松阳公主虽也缩在干草堆上,却一直留意门口那放哨的。见那人慢慢地竟也熬不住困,靠在破庙门边打起了盹,渐渐地鼾声可闻,轻手轻脚爬了起来踮着脚尖出了破庙,撒腿便往大路方向狂奔而去。也是她命不该绝,碰到个在去自家田地路上的农人,一把抓住,便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我是松阳公主,被叛贼劫持过来的,快带我去官府,我重重赏你!”
那农人被吓了一跳,眼见一个衣衫褴褛似个乞讨婆子的妇人这样凭空钻出来,一开口居然还自称公主,只当她脑子有病,扛着锄头撒腿便跑,转眼不见人影。
松阳公主气得顿脚,慌不择路又往前面跑去,远远看见路尽头有黑点,再近些,仿似一队官兵人马在靠近,狂喜得几乎要落泪,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迎上去。
也是她倒霉,路那头的人马到底是谁还没看清,身后却赶来了惊醒后发现她逃跑的严炯等人。
松阳公主晓得这回若是被抓住拖了回去,真就永世不得翻身了,咬着牙死命往那队人马的方向奔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呼救。
后面的严炯等人也发现了前头的那队人马,立刻停了下来。他脑子也灵活,叫剩下的人藏起来,自己追了上去,堪堪就在松阳公主靠近那队人马时抓住了她。
松阳公主惊得肝胆欲裂,眼见就要获救,哪里肯这样再落人手?回头狠狠咬了一口严炯的手,严炯吃痛,松脱了开来,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