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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玛厄斯-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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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迪没有回答。

洛盈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一口气将问题问下去:“是爷爷安排的,对吗?”

路迪还是不说话。

气氛很僵。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说话。五年没有回家了,本不应该如此,没料到会是这样。他们都等待对方开口,可谁也没开口,僵在原地,像绷紧的弦。

过了好一会儿,洛盈叹了口气,刚想换个话题,路迪却和缓下来,平和地问她:“为什么一定要问个究竟呢?”

她抬起头,声音也和缓下来:“就算一个退伍的战士,也总可以问一问战争的起因吧。”

“打都打完了,问了还有什么用呢?”

“有用。当然有用。”

她漂泊了那么多地方,为此失去信仰,难道不应该知道是为什么要去吗?

路迪斟酌了一下,慢慢地说:“那个时候你还小。小,而且……情绪化。”

“这是什么意思?”

“爸妈死以后,你一直情绪不好。”

“爸妈?”洛盈听到这句话,忽然屏住了呼吸。

“对。爸妈的死对你影响很大。所以……爷爷想让你换换心情。”

洛盈一下子安静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是这个原因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说可能。”

“可是,”她有点疑惑,“那个时候爸妈已经死去五年了啊。”

“没错。但你的情绪一直不好。”

“是吗?”

洛盈仔细回忆,但似乎想不清楚当时的样子了。五年前,她十三岁。那时候自己是什么状态、什么心情,她似乎已经忘了。这一切听来恍若隔世。

“也许是吧。”她觉得这个答案听起来还算合理,点点头,决定暂时接受了。

他们又沉默了,不知道说什么好。洛盈看着哥哥。他彻底长成一个大人了。肩膀宽了,身材挺拔了,眉眼展开了,眉毛也不像小时候那样生动活泼了。他二十二岁了。加入工作室领导小组做项目了。不乱跑了,也不再一开口就滔滔不绝没完没了讲飞船火箭和外星人战争了。他懂得沉默了,开始像大人一样和她说话。

路迪忽然笑了一下,问她:“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忘了问?给你个机会。”

洛盈愣了一下,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忘了问一句话。在小时候,那句话如果不让他说出来,他会惦记一整天。

“那个长椅,是怎么做到的?”

路迪打了个响指:“很简单!椅子是普通的玻璃膜塑,只不过表面交替镀了镍金薄膜,磁矩很强,只要在院子里生成合适的磁场,自然就能浮起来。”说着,他向窗外指了指,她看到一圈白色的管道沿着小广场的边缘环绕,想来就是简易的线圈了。

“真是厉害!”洛盈赞叹道。

就是这句话。从小她只要一直说这句话,就会有无穷无尽的新鲜的玩具。

路迪笑着摸摸她头顶,嘱咐了几句,下楼去了。她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他是在试图唤醒从前,只有这样,才能忽略时间的裂缝,让一切仿佛还留在原处。没有什么还在原处,可是人总会用尽一切力量去否认。

哥哥走了,洛盈站在窗边,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阳光下,所有物体都显得光影分明。光是金色,影子悠长而深邃。除了新的白色线圈,一切都好像没变,花朵、茶座、隧道车出口。花朵一年年盛开,静物抹平很多看不见的往事。她看到从前的自己在窗外,四周没有人,她的影子在跑,穿着粉色的鞋子,梳着辫子,从小路上抬起头,笑得清亮单纯,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天,目光穿透窗口,穿透现在她站立的窗后的暗影。

花园很安宁,只有零落的细节写着时间的痕迹。她看到信筒背后的传送带上空空如也,干净得如同孩子的皮肤。那里曾经有一个小圆片,是小时候哥哥带着她偷偷安上去的放射性探测器,能在邮件到达时透视出里面有没有大玩具。现在它不见了,狭长的筒壁光滑如新,空空如也,如同她的远走,如同时间的指针。

※※※

下午,当她睡醒的时候,忽然看见爷爷就站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站在墙边,面对着窗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没有听见她醒来。她在爷爷身后看着,看着他的背影。夕阳快落山了,照进房间的一边,爷爷站在光线旁的暗影中。他本来就高,伴着落地的座钟,就像一座刻着字的石碑。洛盈熟悉这样的背影。她在地球上很多次想爷爷,都是想起他这样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远方,身体一半明一半暗,只给她留下一个沉默的、意义含混的背影。

她坐起身来,想趁此机会亲口向爷爷问清楚,自己的远走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听见她的动静,转过身来,面带微笑。他已经换好了晚上晚宴的衣服,黑色礼服庄重挺拔,灰白的头发向后梳得整齐,身披大衣,仍带有军人的模样,不像是已经七十岁的老人。

“睡醒了?”汉斯微笑着来到她床边坐下,深灰色的眼睛显得很温和。

“嗯。”她点点头。

“路上还好吗?累不累?”

“还行。不太累。”

“玛厄斯有没有太旧,不舒服?”

“没有。其实睡得比在地球上舒服。”

“那就好。”他微微笑笑,“加西亚和艾莉还好吗?”

“还好,也让我代他们向您问好。”洛盈说着想起来,“哦,加西亚爷爷让我带一句话给您。”

“什么话?”

“很多时候,宝藏的争夺大于宝藏本身。”

汉斯没有说话,点点头,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呢?”洛盈问。

“……一句老话而已。”

“我们现在和地球是不是关系不好?”

他静默了片刻,笑笑说:“一直如此吧。”

洛盈想等爷爷继续说明,但是爷爷没有接话。她也就没有追问。

她想问出心中的问题,忽然瞥见爷爷手里的东西,一下子就怔住了。那是一张爸爸妈妈的照片。妈妈头发松松地绾着,戴着手套,拿着雕塑的刻刀,脸上有泥土和随意的笑容。爸爸在她身后,双臂环绕揽住她,下巴放在她的颈窝,笑得很幸福。

汉斯注意到她的目光,将照片拿给她:“你回来的时间正好,明天是你爸爸妈妈的忌日,我想跟你商量,明天我们晚餐的时候,给他们祝福吧。”

洛盈的心里一沉,点点头,从爷爷手中将照片接过来。

“你越来越像你妈妈了。”

在傍晚的沉静中,爷爷的声音低回深厚,有一种让人不愿打破的静穆。

洛盈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手中的照片有一种她不熟悉的温度,无论是照片里的人,还是递给她照片的手。照片里,爸爸妈妈依然年轻,照片外,爷爷的目光带着一种复杂的怅惘。他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洛盈静静地看着,照片内外的四个人像是在无声地对答。父母死去十年了,她几乎忘了上一次这样的相聚是在什么时候。夕阳的余晖几乎已经消失不见,她和爷爷之间仿佛有一种依靠由死亡联系的特殊的温情。

就在这时,急促的铃音响起来。

墙上的红色小灯亮了,说明是紧急呼叫。汉斯忽然像是从梦中醒来,动作迅速变得敏捷,大步走到墙边,按下通话的按钮。墙壁晃动了一瞬,胡安伯伯的面孔带着肃杀的神情出现在屏幕中。

“能面谈吗?”胡安伯伯一开口就是直冲冲的严肃。

“晚宴前?”

“晚宴前。”

汉斯点点头,面色如常,关上屏幕,转身出门了。

洛盈呆呆地坐着。才一两分钟,房间里的梦境已然消失全无。

门一寸一寸悠悠地合上,走廊上依旧空荡幽深。

她看着爷爷消失的背影,知道自己还是无法开口。她还是向别人求证比较好,相比而言,那样可能更容易一些。不管怎么说,爷爷还是爷爷。他是飞行的战士,永远的行动者。他总有许多事情并不说出来。她也不知该怎么问。她看着手里的照片,坐在床上,在心里反复回忆:五年前的自己是怎样的,爸妈的死又是怎样的。

回归的晚宴设在光荣纪念堂。水星团、地球团和火星上的重要官员,悉数到场。光荣纪念堂是火星节庆盛典召开的地方,长方形的大堂,两侧各有八根立柱,立柱之间陈列着火星各个重大历史时刻的微缩模型。天顶和侧壁的壁画是投影,可以电脑控制,根据场合更换。

这一晚的宴会厅灯光绚烂,精致却不奢华。侧壁打出百合花的图案,像白绿相间的壁纸。小舞台中央摆着四张贵宾桌,其余十六张圆桌绕成两圈,摆在四周。桌子铺了白色的桌布,火星的布料不充足,这已是极高的待遇。桌上摆了非洲堇,两侧的台柱上摆了圣诞红。穹顶上坠下玻璃丝质的彩带,荧亮发光。

菜品传送带在宴会厅左侧,饮食自取,没有服务生。一个角落布置成地球十六世纪乡村集市的模样,摆了硕大的蔬菜瓜果,展示太空农业,显得怀旧却风趣十足。

对地球人来说,没有侍者的宴会像是降了一个等级。他们早已习惯穿着尖领衬衫黑色马甲,衣袋里露出手帕边角的优雅的侍者,微笑着弯腰,将红酒及时注入还未清空的酒杯,在每道菜之间换一副刀叉一个盘子,仿佛必须要这样才能体现出自己的高贵。可是这一晚,完全没有这些。传送带画出一道曲线,从墙里伸出又伸入墙里,带着不紧不慢的从容,等待尊贵的客人自己照顾自己。酒从墙上的龙头流出,任客人自取,虽然装饰着图案,却让地球来客想到土气的乡下。贵客们昂着头,故意大声说着自己的国家是怎样布置一场像样的国宴的。

火星没有侍者。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服务人员,只有实习的学生和志愿者,没有服务员,没有仆人,没有第三产业。火星的所有人都是工作室的研究员,没有一辈子服务的酒店侍者。晚宴的准备和收尾,由组织者亲力亲为。

火星人当然不会在晚宴上介绍这样的背景。因此整个宴会厅呈现出一种有趣的错差。几个欧洲人像是不约而同地回忆起现代之前古老奢华的贵族生活,几个亚洲人互相附和着说古代的东方就已经多么懂得礼仪,而几个阿拉伯人骄傲地表示,在自己的国家男人足够强,女人们就有空在豪宅里侍奉宴会。火星人听着,附和地笑笑,然后三三两两结伴起身取食,地球人对这种无动于衷的迟钝甚为恼怒,交头接耳,连连摇头。

水星团坐了两张桌子,洛盈挨着纤妮娅和安卡。他们品尝着从小熟悉的饮料和食物,谈笑风生,庆幸能够不和大人们同桌。传送带上送出了小巧的甜点,纤妮娅跑去端了一大盘回来。众人分食,甜美无比。

“真好吃!”纤妮娅高声赞道,“这才叫烹调!”

他们在地球吃得不好,纤妮娅一直把地球吃的东西叫做食物。

安卡点点头:“嗯。不知道是哪家厨师做的。”

洛盈尝了尝,猜测道:“可能是老莫莉家。我小时候最爱吃她家的布丁,每次遇到伤心事都让妈妈去买,心情即使再坏,吃一块也能好。”

这样的甜美与空气中酝酿的紧张并不协调。洛盈隐约能感觉到那种紧张。水星团的圆桌距离贵宾桌不远,她的位置又刚好临近交接处,贵宾桌的谈话总是隐隐约约飘进她的耳朵。虽不是每个人的言辞都能听见,但是胡安伯伯的大嗓门总能在一整桌的抑制中突出重围。

“你再敢说一个‘没有’试试!我告诉你,我是亲眼看见我奶奶被炸死的。你知道那是什么样子吗?前一秒钟她人还在卧室里哆嗦,祈祷,说上帝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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