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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晓得出什么鬼咧,不声不响搬出去,钞票么摆在台子上,我承认么还好呀,不承认收着呢?现在的人真弄不拎清!”房东太太一面讲一面拿出钥匙开门。
屋子里空空荡荡,仿佛从不曾住过人,毕小青的影子在这灰尘扑鼻的空气里消失了。但见过她的人,只一记起那副活泼的仪容,便不由得觉得那样污糟糟的环境里都嗅得出一丝茉莉淡香。
“她几时走掉的?”
“估计就是十五号那日夜里,去哪里我是肯定弄不清爽,小姐侬自己再去另外地方打听打听,好哇?”房东太太一头卷发拿火钳烫得又枯又黄,夹棉短褂上有浓浓的咸菜味。
“之后没有发现其他情况?”
“没有。”房东太太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眼珠子才瞟到右上方,中途却又落下,似是有什么东西撞了她的心坎,于是隐隐悟出了些事体。
“还有啥事体想得起来哇?关于这个漂亮女人家的。”杜春晓哪里会放过这蛛丝马迹,忙将手里一篮水果交给房东太太。
房东太太顺势接过,口气缓和了不少:“其实这个女人家好像让奇奇怪怪的人跟踪过——”
“是什么人?黄阿姨侬看清爽过哇?”
“好像也是个女人家,样子看起来蛮规矩的,眼神倒是有点凶巴巴,要吃人一样。我当时就跟老公讲咧,说不定是大小老婆呛起来咧,老公还骂我多心,现在几个人过来寻过伊啦?看是不是我多心!”
“还有谁来寻伊啊?”
“有个男人家,经常来寻伊唉。”房东太太似是存心要帮忙,再无嫌弃的表情,不过恐怕背地里亦添了些“多事”的嫌疑,且这个“多事”多半亦是因莫名的嫉妒引发的。
杜春晓眼前一亮,忙问:“可是一个外国人?”
“不是。”房东太太皱眉摇头,“是中国人,长得白白净净蛮齐整的,有点面熟,就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谢谢侬。”杜春晓笑吟吟地将房东太太手中的水果篮拿过来,转身便往外走,全然不顾对方错愕的表情。
这个辰光,戏弄房东太太自然不是什么要紧事,要紧的是要再去找一找施常云。于是回了家来,偏巧看见夏冰与唐晖正在下五子棋,双方势均力敌,所以半晌才走一步,大半时间却是面对面摸下巴挤眉毛,一点意思都没有。
“唐大记者,跟我一道去看看施二少哇?”杜春晓将水果篮放在门口地上,随手从里头掏出一只苹果便咬。
“可惜啊,施二少你是看不着了。”夏冰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他越狱逃跑了,如今警察都在施家大宅日夜蹲守,还将他嫂嫂朱芳华捉去审了,三天都没放出来。”
“这么大事儿怎么报纸上一点消息都没有?你们这些所谓凭良知说话的记者可是都被封了口了?”杜春晓又惊又笑,唐晖似乎也有难言之隐,只得将大拇指放在嘴巴里啃,竟红了脸不回应。
“话说,你这次去见施二少,是要做什么?”
“因毕小青又不知去向,我总觉得她和金玉仙——也就是小胡蝶的死也脱不了干系,所以想从他那儿再探探口气。这位少爷虽然狡猾,可经不起哄,我每次说点儿好话,他就会把事情都告诉你。”
“哼!”夏冰突然打鼻子眼里冷笑一声,“恐怕与毕小青失踪有关的人该是斯蒂芬,你是要去寻他?”杜春晓登时沉下脸来,正欲发作,唐晖却突然站起,一副要急着出门的样子。
“吃过夜饭再走呀。”杜春晓明晓得家里没菜式招待,嘴上却还是客气了一声。
“不必了,今朝夜里要去吃人家的豆腐饭。”
夏冰没敢问唐晖哪位亲友去世,到底是杜春晓面皮厚,假意从口袋里掉出一张女祭司牌,正落在唐晖脚面上。他遂捡起来交还,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笑道:“你也晓得我面皮厚,本想问你身边哪个亲戚朋友过世了。偏巧牌倒告诉我了,可是去吃燕姐的豆腐饭?”
唐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讲,只转身走了。
“奇怪,他跟燕姐又没甚交情,去吃豆腐饭作甚?”
“吃饭是假,恐怕打探消息是真。小胡蝶被杀的事体,他到底没办法释怀。”她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将牌收回袋中,眉间的一道细竖纹正暴露着她的焦虑。
“春晓,这个……”夏冰面色窘迫道,“今朝夜饭你想吃点什么?要不咱们去李裁缝家吃一点?他那里炖了只一斤重的笨鸡,香气飘到这里几个钟头了,馋得人恨不得去抢。”
“那先去自家厨房找点儿吃的,老做没出息的事!”杜春晓横了他一眼。
他这才结巴道:“没……没吃的了。小胡蝶死了,燕姐也死了,再无人给钱……”
她方想起已整整一个月没收入了,秦亚哲给的那五百大洋,除了维持生活用度之外,大半都给了小四。于是原本受施常云逃狱一事激起的兴奋感荡然无存,只得拿右手食指抹了抹眉尖,道:“明儿我出趟门,很晚才回来。”
“去哪里?”
“去弄钱。”
【14】
尽管是白宴,唐晖依旧为这样死气沉沉的场面感到惊讶,那种气氛与其讲哀伤,勿如说是紧张。每个人都带着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吃得缓慢而小心,仿佛略有些不得体的表现便会招来杀身大祸。因当日百乐门歇业,将偌大一个舞池空出来摆宴,所以人再多都显得空旷,还有些冷飕飕。
同时唐晖也发现上座的邢志刚几乎没有动筷,只啜了两口白酒,挨桌敬了一圈,哀悼词干巴单薄,虽然忧伤的神情异常鲜明,但右手指间却在不断玩弄自己的白金尾戒。大抵是老板不够用心,底下人便也跟着发闷,席间只发出碗筷相碰的叮当声及轻微的咀嚼声。唐晖坐于米露露身边,将她的反应看得清清楚楚。从邢志刚念悼词到敬酒,她始终都是将脑袋别在与之相反的方向,极度明确地表达了她对自己老板的厌恶情绪,待对方起身自罚一大杯后说要“先走一步”,她方松了一口气,拿出帕子用力摁了摁嘴角洇开的口红印。
邢志刚一离开,气氛瞬间热闹起来。有人开始讲话,起先只是抱怨菜的口味,后来便互相敬起酒来,胆大些的舞女甚至拉住一个叫旭仔的广东保镖下来与她划拳。米露露这才将桌子一拍,叫道:“姐妹们,今朝大家都为燕姐好好喝一杯,不要客气!不要客气!”
不知道的,还当这白宴是她出钱办的。
于是酒桌上江湖气渐浓,拍板凳骂娘有之,哭泣撒欢有之,面红耳赤有之。酒气扑鼻的正是平素那些用脂粉精心掩饰缺陷的“弹性女孩”们,如今她们均仰着一张残妆的脸,笑中带泪,用大口喝酒、大碗吃肉的方式为大班送行。
她们之中,当属米露露喝得最高,到后头每个毛孔都透出酒气来了。在唐晖的印象里,她酒量尤其蹩脚,时常被小胡蝶私下嘲笑,所以如今见她表现如此“勇猛”,便有些不自在,生怕对方撑不住吐他一身,于是便想着法儿要先走。刚挪了下屁股,却被米露露一把拖住,还大着舌头往他肩膀上凑:“你……你要逃去哪里啊?”
“我不去哪里。”他只得扶住她,将她软趴趴的头颅放在桌面上,然而她还是挣扎着向他挨近,还一把抓住他的领带。他瞬间窒息,只得随着她用力的方向倾倒,耳朵贴在她滚烫的面颊上。
“我告诉侬,叫……叫侬来吃豆腐饭,是……是有原因的。”米露露已迷糊得睁不开眼,“我叫侬来,就……就是要叫侬晓得,燕姐不是自己要死的!”
这一句,令唐晖即刻振奋起来,他忙将米露露架起,只说要去外面给她醒酒,便跌跌撞撞将她带到女性的卫生间。在洗手池上打开水龙头,给她淋了五六次冷水,这才将酒意驱散一些。
“侬刚刚讲,燕姐不是自己要死的,那她是被别人杀的?”
米露露遂露出一脸痴笑,重重点了几下头。
“侬晓得伊是被谁杀的?”唐晖紧紧钳住她的肩膀,提防她滑倒。
“露露,邢先生有请。”
那面目残破不堪,五官却依旧精致挺括的旭仔不知何时已站在卫生间门口,一双眼犀利如鹰,像要把唐晖的心脏就地挖出。有些人天生便能震慑他人,哪怕不说一句话,不动一丝肌肉。
“她醉了,还是等一歇再讲。”唐晖只得将她搂在怀里,刚要走出去,却被旭仔挡住,并用极其自然的姿势将米露露抱了过来,好似接过一只暖水袋。
“是邢先生——”米露露在旭仔怀里喃喃道。
“什么?”唐晖有些疑惑。
“杀燕姐的凶手,是邢先生——”
话未说完,旭仔已将米露露架走,留下瞠目结舌的唐晖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与其讲是惊讶,勿如说他是早有预料。燕姐死在这节骨眼上,承担买凶劫杀小胡蝶的罪名,实在太不自然,倘若不是被陷害了,那便是这女人不聪明,原本谁都不会疑到她头上来,却偏偏要以死谢罪,全无活着的辰光在人前表现出的过人城府。
“果然是他!”
唐晖想象杜春晓知晓此事后必然会放这样的“马后炮”,便不由笑了。
※※※
杜春晓此次去见秦亚哲,可算是历尽千辛万苦。因是她主动来找这样的大人物,对方便未必会买这个账,她情急之下,只得对通传的小赤佬道:“告诉秦爷,有人要暗杀他,我晓得时间地点人物,得赶紧告诉他!”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因那小赤佬全无通秉的意思,反而又叫了其他一帮赤佬来,将她绑成一只肉棕模样,在地上踢来踢去,每滚一圈,身上的麻绳便勒出她的眼泪。她自恃机灵敏捷,却不知要如何应对暴力,只得奋力大叫。那地方是秦亚哲家后门口,扯破嗓子也无人听真,所幸衣服穿得极厚,否则非皮开肉绽不可。
“你们这些作死的小赤佬!”她又急又气,只得还口,腮帮子上也挨了两脚,脸皮已鲜血淋漓,双耳也嗡嗡作响。她瞬间又陷入阴暗的伦敦街道,阴沟水发出的腐臭堵塞了她的鼻腔。
“太早尝到死亡的滋味,人就不会再有痛苦了。”模糊间,她隐约听见斯蒂芬的声音自巷子暗处传来,如恶魔吹奏的笛音。
杜春晓被带到秦亚哲跟前的辰光,才顿悟对方先前不过是要给她一点教训,于是勉强抬头,嗔道:“秦爷,我可是来救你命的,你就这么对我?”
因说话含糊不清,她意识到有一颗盘牙断了,每吐一个字都在啼血。
秦亚哲看到大理石地砖上的点点“红梅”,皱眉退开几步,道:“是杜小姐自己不听话,才会有这样的下场。”
杜春晓气得胸腔快要炸裂,但又不好怎样,只得回道:“难道秦爷真不想找到五太太了?”
大抵是头一回看到杜春晓的狼狈相,秦亚哲的火气不知不觉中竟降了一半,笑道:“杜小姐,你是不是记性有点儿太差啊?我清清楚楚记得,给了你五百个大洋,让你不要再管这里的事——”
“可是找到了她,才能知道小胡蝶是怎么死的,秦爷难道不关心么?”
秦亚哲挑了挑眉头,示意几个手下统统退下;杜春晓借机喝了一口茶,将血水吐出,但牙龈已肿胀发硬,她沮丧地判断自己现在必定左右脸极不对称。
“看看这个。”秦亚哲将一个污迹斑斑的小布包放在杜春晓跟前,她接过打开,里头是一截发乌的断指。
“这是谁的?”
“毕小青的。”秦亚哲神色突然变得黯淡,“是昨天邢志刚通过邮递的方式寄到我这里来的。”
“他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