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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静悄悄的院子里。充满了武诚不干不净的咒骂声和皮带抽在人体上的噼啪声,听着就叫人肉痛。
但是,当武诚抽下一皮带,又扬起手来的时候,他口中的咒骂和手上的动作,一下子全停住了。
修起初还觉得奇怪,武诚平常要打他。都是得打一刻钟之上才能稍微出点儿气,现在还不到五分钟。怎么就停手了。
他眯着眼睛,打量着武诚,却发现武诚的眼睛正牢牢地锁定在和左边邻居家相隔着的墙头上,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
修小心地翻了个身,朝武诚看着的方向看去。
院子地上细碎的砂石硌着修刚刚被皮带抽出的伤口,身上疼得更厉害了,修对这样的疼痛早已习以为常。
可是,在他看到左边的墙头上出现的那张混合着恼怒和心疼的老人的脸时,突然感觉身上疼痛得厉害,前所未有地厉害。疼得他直想掉眼泪。
他抽了两下鼻子,好歹忍住了这莫名其妙的冲动,可在老人看到修那含着泪水却迟迟不敢落泪的眼睛后,他的表情明显变得更加愤怒起来,眼周的皱纹都因为愤怒哆嗦了起来:
“你干什么呢?那是你亲生的儿子!”
武诚已经很久没被人像这样训孙子一样地训过了。他一怔,继而是一阵滔天的怒火涌了上来,他冷笑着看向老人,毫不客气地骂道:
“老不死的,这是你该管的事儿吗?他是我儿子,干你屁事?我爱教训他!这小子欠抽!”
老人忍耐了一下,声音低沉,但是怒意更盛:
“你要是再敢打一下,我就报警。”
武诚再次愣了一下,口气立时没那么强硬了:
“你……你敢!我管教我儿子,就算警察来了也管不了!”
老人冷冷地斜了武诚一眼,像是在看垃圾似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抛下两个字:
“是吗?”
说着,老人便下了墙头,墙那边传来老人蹒跚的脚步声,以及停顿了半晌后,再度响起来的声音:
“喂,派出所吗?我们家邻居虐待儿童,请您派人来处理。对,地址是……”
武诚顿时慌了神,想要阻止老人已经来不及了,忙把修从地上一把拖拽起来,手忙脚乱地拍掉他身上的灰,用的力度之大打得修本来就疼痛不止的伤口愈加难受起来,可在他年幼的面孔上,却丝毫表情都不露。
这是修早已养成的习惯。
不过修很疑惑,为什么一说“报警”,武诚的态度就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
还有,什么叫“报警”?
接下来武诚对待自己的态度,叫修莫名地心慌。
在帮修拍打掉身上所有的灰后,武诚扳着修的肩膀,面对着一脸懵懂的他,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脸,从他嘴里喷吐出的浓重的酒气呛得修一阵头晕眼花,但武诚的力气不小,修只能任由他抓着自己,用那种含义暧昧的诡异眼神盯着自己。
过了一会儿,武诚才无比别扭地开口说:
“小修啊,你是爸爸的好儿子对吗?”
修从来没听过武诚用这么温柔殷切的声音对自己讲过话,这种感觉却并不好,一听他就是有事情想要求自己,至于那是什么事儿,修幼小的心中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一些端倪。
他痴痴愣愣地看着武诚,听到他这么要求自己:
“你既然是爸爸的好儿子,你就不会说是爸爸打的你,对吗?你看,你住在爸爸家里,也是爸爸养活你,爸爸怎么会不疼你呢?打是亲,骂是爱,你明白吗?”
修不明白,他从来不明白,那种每次发作起来几乎要将自己打死的恐怖架势,会是爱人的表现。他见过其他的人是怎么疼爱自己的孩子的,武诚的谎言,对于修来说简直幼稚得可笑。
见修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并不作回答,武诚本就不大多的耐心快要消磨完了,抓着修肩膀的手也开始用力:
“你听到没有?聋啦?一会儿警察来的时候,你要是敢说我打你,我就把你丢到那口井里去!”
这样**直白的威胁,叫修的身体打了一个颤,而武诚手上的力气也很大,捏得修柔弱的肩膀吱吱嘎嘎直响,疼得他快要叫出来了。
迫于无奈。修勉强点了点头。
得到修肯定的回答后,武诚才满意地松开了手,转身进到了里屋,才不干不净地继续骂起了老人,不过声音小了许多。
修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肩膀和身体上的痛处,突然觉得武诚简直是个傻子。
警察来了的话,不能凭武诚一张嘴说自己没打孩子就能算了的。自己身上那些陈年的伤疤,火烫疤。甚至刀疤,都是无法消退的,刻在他的身上,就像是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铁证,根本不容人狡辩。
果然,在老人带着警察敲开修家的大门时,武诚一开始还嬉皮笑脸地想要打个马虎眼,把这件事圆过去,老人就主动上前,掀起了修的衣服。
这一掀。不仅是警察,就连来掀修的衣服的老人都惊呆了!
修的背上,腰上,胳膊上,腿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
各种各样的伤,新鲜的皮带抽痕,大片的淤青,还有许多陈年的旧疤,层层叠叠地出现在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的身上,简直叫人心惊胆战!
这些伤疤**裸地被人围观,修觉得不好意思,甚至有些秘密被揭破的惶恐,可武诚在一边早就脸红脖子粗了,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武诚被派出所的民警带走进行批评教育外加执行拘留十五天的处罚,这个地方的经济并不是很发达,虐待儿童的施暴事件也为数不少,屡禁不止,民警也无可奈何,只能执行这种最简单的惩罚以示惩戒,其他的他们也管不了太多。
民警本来打算把修也带走的,可是老人主动提出,自己会照顾修,民警见修也不表示反对,就答应了下来。
而修注意到,武诚在被押走前,用一种叫人胆寒的仇恨眼神死死地盯着老人,盯了一会儿后,才若无其事地收回了他的视线。
老人自然是没注意到这一点的,等到警车驶走后,老人才把修领到自己,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些药膏,先给修洗了个澡,然后用酒精给修的伤口消过毒后,再慢慢地仔细地涂上祛瘀止血的药膏。
修挨打的时候还觉得没什么,可是等到上药膏的时候,才发觉那些伤口痛得有多厉害,尤其是老人把蘸着酒精的棉签放到他的那些被打裂出血了的伤处上时,他疼得浑身直哆嗦,但硬是忍着没叫出声来。
看到修疼得小脸煞白但还是强行忍痛的样子,老人更加心疼这个沉默寡言但是却偏偏长了一身硬骨头的孩子了。
下午,老人正在院子里扫雪的时候,就听到墙那边传来了修的喊叫声“这不是偷来的!”
老人正疑惑,就听到那边传来了武诚的咒骂声,紧接着,就是皮带的抽打声。
老人以前也不是没听过这样的动静,但是老人基本只在冬天的时候回到老屋里住,其余的时间都在城里的儿子家度过,他根本不知道这就是修生活的常态,还以为是那家的孩子比较调皮才会经常挨打。况且,他也不大爱管闲事,既然不严重,他也没必要去横空插一杠子,给自己找麻烦。
但是自从昨天晚上和修有过交集后,他就发自内心地喜欢上了这个倔强但是内心很柔软的小鬼,他并不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基本的礼节也还是有的,所以昨天在修走后老人就在琢磨,为什么这么一个孩子会总是挨打?
而今天下午,老人听到那孩子再次挨打的声音,就有点儿恼火了。
前两个冬天偶尔听到的打骂声,也没有这么厉害过。
就算孩子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也没必要这么打吧!那可是个小孩!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
压抑着怒火,老人顺着家里的小木梯爬到了墙头,一看到墙那边的景象,就顿时火气上升,再看到地上扔着的棉衣,联想到刚才修所喊的话,哪里不明白,修就是因为否认自己没偷东西,就挨了打!
因为这件事是因老人而起,老人又是后悔,又是愤怒,一时气愤下,出言制止了武诚继续施暴,并在义愤下拨打了报警电话。
看到这个孩子瘦弱的身体上遍布着的伤痕,老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一个禽兽不如的家伙,居然能称之为父亲!
修的背很瘦,背上两片窄窄小小的蝴蝶骨因为上药的疼痛而轻轻颤抖着,老人看着实在心里难受,把手贴在他的背上,抚摸了一下他背上的伤口,眼眶竟有点儿酸。
修以前也被武诚把手放在他背上过,不过,老人的手很温暖,没有刺鼻的酒气,也没有一丝猥亵的意味,那种温暖的善意,刺激得修身上的疼痛都轻了许多。
老人吸了吸鼻子,暗笑自己人老了易动情,他轻轻扳着修的肩膀,把修的身体面朝向自己,问他: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修低下头,一言不发。
老人看他这样,似有所悟,问:
“是不是我报了警,把你父亲带走了,你不高兴?”
修这回有了声音,他抬起头来,看着老人,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
看着修,老人终于露出了一个慈和的微笑:
“那就好。孩子你受苦了,爷爷给你做点儿好吃的压压惊。你等着啊。”
说着,老人便走出了堂屋,走向了厨房,留下修一个人在堂屋里。
他呆呆地环视着这个窄小但是温馨的堂屋,烧得热乎乎的炭炉,柔软温暖的绒毛坐垫,以及从厨房弥漫出来的饭菜的香气,恍然觉得,自己像是上了天堂。
第五节 一墙之隔的地狱与天堂
修和老人一起呆了半个月的时间,在这半个月里,修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与温暖。即使多少年后回想起来,那种温暖感还是丝毫没有减退,反而越发浓烈与真实。
老人给修做了很多好吃的,修还记得,自己这辈子第一次喝鸡汤的时候,因为喝得太多,油又太大,习惯了清汤寡水的肠胃一时没承受住,上吐下泻了大半天,急得老人直接把附近的诊所医生叫到了家里,照顾修直到大半夜才和衣睡去。
老人把家里能翻找出来的、自己儿子小时候的衣服都给了修,并教他要爱护自己,在大冷天要尤其保护好自己的关节,要不然到老了容易落下病根,那个时候就得吃苦头了。
不仅在吃穿上照顾修,老人还教会了修很多东西,教他一些基本的礼貌用语和对人礼节,教他为人处世的基本道理,甚至还教他认了不少字。修并不笨,学的也快,一个星期下来,居然学会了一百多个字和认读拼音。
在相处过程中,修知道了许多关于老人的事情。
老人姓刘,是个退休了的初中语文教师,中年丧妻,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唯一的儿子拉扯成人,这个儿子在城里颇有出息,买了房买了车,也很孝顺,把他接进了城里去住。可是老人每到冬天的时候,说什么都要回到家里的老宅度过,任凭儿子再怎么劝也没用。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老人的妻子就是在冬天逝去的,他回到妻子埋葬的地方,回到他们两人以前共同生活过的地方,是要陪着亡妻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寒冬。
修记得,老人是这么说的:
“我儿子老说这地方冷,在这儿过冬不好,可是他这个傻小子哪里想得到,我冷。他妈妈在地下就不冷啦?我在这儿陪着她,和她一块儿冷,可是我心里安生。”
修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这样叫人温暖叫人舒服的人,他真的像是自己的爷爷一样,有的时候修甚至在想,是不是老人就是自己早已死去的爷爷呢?或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