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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浊世,只顾传花衔杯。席间,博闻强记的段成式讲述起他笔记中的一段志异:“大食国西南二千里有国,山谷间,树枝上生花如人首,但不语,人借问,笑而已,频笑着落。”
水榭一角突然响起了半醉半醒的声音:“不只是外国有这种花,以前中原也有过……”
段成式也有了几分酒力,故意打趣道:“洞宾道兄,难道你亲眼见过不成?”
“是啊,吕洞宾,你可诳不了我们!”其他人也借酒劲跟着起哄。
听到这些话,被唤作“吕洞宾”的羽客缓缓直起身体,容颜幽艳的他看起来相当年轻,但却有着饱经沧桑的萧索神情,简直如同兰膏焚尽,风烟俱寂后的冰凉余烬……
吕洞宾缓缓眯起他那双修长的凤眼,露出月华一样幽微的笑容:“我当然亲眼看过!”
正文 雁声寺小札
可能是因为没有乱花浅草,深荫红叶迷人眼的缘故吧,一到冬天,嗅觉就格外的灵敏起来。扰攘的街道有种岁末特有的怠惰,一整天雾蒙蒙的,丝毫不觉严寒,清冷湿润的空气里飘荡着甜甜的香气,好像半干不干的糖稀似的,不一会儿混沌的街巷里传来一声嘹亮的吆喝,随即是沉闷的爆响,那芬芳便浓郁的弥散开来。就这样闻着,眼前便浮现出雪白的炒米从还残留着灼红的黑铁炉膛里倒出来的样子。
“呐,火翼。从雁声寺出来,咱们带点炒米回家吧?”身边的冰鳍摸了摸鼻子,“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虎刺开花了呢,爆炒米的味道和它真像……”
“虎刺吗?是有点……”我心不在焉的重复着。说起虎刺,上小学的时候教室前面就有好大的一株,在结出号称圣诞名物的红果之前,枝头上总是挂满一簇簇不起眼的黄绿色小花。树是建起这座学校的传教士在百十年前种下的,如今还被妥善保护着,周围拉起栏杆,生物组的兔笼鸡舍就在里面,年迈的公鸡每天都发出不可一世的倨傲啼声。
记得生物委员是个娇小姐,轮到我们班照顾小动物时总被吓得哭个不停,直到今天我都不明白老师为什么非要让她来管这个不可。同学们看不下去就伸出援手,其中帮忙最多的就数雁声寺的千春了——那是个很清秀的男孩,举止中透着种亲切的轻浮,特别是对待女生的时候。记得千春总是对我说:“火翼,我家以前可是雁声寺的寺主哦!”言辞间很是有些得意的味道。很长时间之内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和尚会有儿子,而且还是个花花公子?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这样一种情况——千春的先祖盘下了雁声寺的地产,反而和尚们还要向他交房租。不过解放之后就没有寺主不寺主的了,和尚们风流云散,雁声寺早就成了大杂院;因为实在太拥挤的缘故,多年来遭了好几次的祝融之灾。可不知为什么那里的住客却没几个肯搬走的,就好比我们今天要去拜访的铁阿先生,这位有名的人偶匠师只替盘铃家做事,本来就没多少经济来源,一度跟儿女搬去新城几年,说住不惯终于还是回来蜗居在这破庙里,脾气别提多古怪了;不过他和我祖母的关系倒是挺好,老人家们常聚在一起喝茶,于是童年的我和冰鳍时不时就要充当一回送茶会帖子的小厮。
越过光秃秃的树梢,远远看见问道河对岸高埂上耸立着雁声寺的屋顶,山门殿、大殿、藏经楼,三重青凛凛残瓦有一种破败的威严;可待我和冰鳍走过元宝似的如意桥,绕开杂乱的矮屋来到雁声寺大门前,便能直接感受到整个建筑早已不复原状了——前庭中搭满灶坯间,到处横七竖八的拉起晾衣绳;见缝插针的零星花畦里草木枯黄,瘦梅稀疏的打着骨朵,山茶花上蒙着灰尘,连颜色都浑浊了,浓绿的南天竺却自顾自的挂上串串鲜红欲滴的果实。这时候住户大多都还没下班,四下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唯有肥胖的花猫悠然躺在瓦块垒成的烟囱边,看到有人走近,它便纵身跃下房顶,尾巴擦着歪斜的矮竹篱笆踱了几步,倏地蹿上套廊角落的歪斜楼梯,一下子消失在那灰沉沉的幽暗中。
面对这种极富旧城情趣的冬季风物,冰鳍的脸色却陡然阴沉下来,发出恼怒的抱怨声:“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这家伙为什么突然火冒三丈,我当然再清楚不过,于是故意扯了扯他的衣袖:“别说得这么难听,会觉得不方便的只有你而已!”
“我就不信你呆在这里会觉得舒服!”
“虽然是堂姐弟,但我和挑三拣四的大少爷是不一样的!”
“乱提什么姐弟!火翼,你忘掉爷爷说过的话了吗?”
我顿时意识到失言——很早以前就已过世的祖父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行事诸多禁忌,不让我和冰鳍姐弟相称还算其中比较正常的一例。不过话已出口也收不回来,我悻悻然低下头:“好啦好啦,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嘛……咱们快点把茶会帖子送给铁阿师傅去!”
冰鳍也不再追究,只是朝那混乱的大杂院抛去近乎怨恨的一瞥:“真是的,都这么多年了,这里跟第一次来的时候都没两样!”
第一次来的时候?那是什么时候呢……对了,是帮千春送新年礼物的那一次!
六年级的时候,千春好不容易当上宣传委员,所以很卖力的为元旦庆祝会出主意——让全班同学每人拿出一件小玩意放进箱子里,然后按学号轮流摸彩。现在回想起来这种游戏实在是傻乎乎的,礼物也无外乎玩具书本之类;但当时大家都觉得好新鲜,因此兴致高昂的准备着,同时也热切期待意想不到的收获。我就努力缝了福橘花纹的笔袋,兴冲冲的拿去给冰鳍看,因为有一点可以确定——只要他“留心”的话,一定可以拿到这件礼物的。可是这家伙不但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还说什么也不透露他自己准备的是什么。
见人人都暗自尽心,作为积极发起者千春更是利用家庭之便,贡献出寺里闲置的香资箱来做道具,因此要把全班礼物都带回家装起来,那天我们恰好要去拜访铁阿先生,于是顺道帮他把那大包袱扛到雁声寺。我还清楚地记得黄昏的薄阴中,千春边喊着“谢啦,两位小姐”,边一溜烟跑上幽邃歪斜的楼梯,背影霎时没入百年前便已盘踞在此的暗黑里,不一会儿又变戏法似的扛着大得离谱的香资箱顺着扶手嗖地滑下,那陈旧的木栏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几乎要崩断坍倒,我们顿时被他吓出一身冷汗,连冰鳍都忘了追究那句“两位小姐”到底指的是谁了。
说起来那天还真发生了不少事,铁阿先生难得心情好,居然送给我梅妃的小人偶作礼物,让冰鳍和千春都羡慕得不得了。更意想不到的是当天夜里雁声寺居然又发生了火灾,不仅铁阿师傅同期的作品化为飞灰,连放在千春家的全班礼物也一股脑成了火神的祭品。小学最后一个新年庆祝会弄出这种岔子,大家都很惋惜,说蛮好把香资箱带来学校不就没事了嘛;可千春始终一副无所谓的逍遥态度,弄得人人有点埋怨他的意思,渐渐都不跟他说话了。后来大家毕业也就疏远了,没再有什么联系。
今天我和冰鳍送茶会帖子给铁阿先生,来到久违的雁声寺,难得的故地重游,不知道会不会凑巧碰上千春呢。其实随着冬天来到而变得敏锐起来的,又何止嗅觉而已……
刚走进铁阿师傅的房间,弥漫四处的骨胶颜料味道扑面而来,穿堂改的小客厅里,梅花式小几上茶和蜂糖糕已经备上,可因为摆了很久的关系没有一丝热气。不过对于不善于人相处的铁阿师傅来说,这已经是相当亲切地招待了,他坐在白}的人偶头和绚烂的布料之间,也不看我们,只是随口招呼了一句:“你们来了啊,等我片刻。”
在小几边坐定,阵阵的穿堂风便不失时机地袭来。大冬天的喝冷茶吃着硬掉的糕饼,寒气不断从脚底升起。“奇怪了,以前有这么大的风吗?”我低声抱怨着,一个劲跟冰鳍混说打岔,“铁阿师傅是因为没钱才住在这里吗?其实他的人偶要比SD娃娃什么的要漂亮呢,为什么不拿出去卖啊!”
冰鳍诧异的瞪着我,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接着冷笑一声:“会有人买吗?SD那个叫娃娃,铁阿师傅这种叫人偶!”
“所以啊,明明铁阿师傅的比较有品格!”
“说韩国泡菜好吃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品格?”
“谁……谁说好吃的!我只是记性不好,不小心在超市里买了两次渍桔梗而已!”
“是啊是啊,记性不好所以总是忘记爷爷说过的话,永远不知道吸取教训……”完全无视我的恼怒,冰鳍这个小心眼的家伙呷了口冷茶,悠然眺望向别处,突然间那眼神冻结了似的凝定下来。我原本不想就此作罢,可是看到他神色骤变的样子,也忍不住顺着视线看过去——
那是少年的身影吧,在半明半暗中载沉载浮。原以为是天光与幽暗交界处幻出的薄影,抑或是因为被唤醒的回忆而产生的错觉,可是……
“千春,好久不见!”我一下子脱口而出。听到我的语声,少年不经意的回过头来,一瞬间的迷惑后,他立即转身朝这边走来,语气间是那种习惯成自然的亲热:“呦!那不是火翼嘛,这么多年一点也没变啊!你也是一样啊,那叫什么的……冰鳍是不是!”
——还真这么巧碰见了啊,雁声寺的千春。
冰鳍象征性的哼了一声算作回应,我则站起身来迎接多年不见的昔日同学。这时千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停下脚步:“对了,你们等一下!”话音未落他便返身跑上楼梯,那还没有完全脱离黑暗的身影再度沉入看不透的虚空之中。不等我们反应过来,这家伙早已轻捷地扛着个大箱子从扶手上疾速滑下,我和冰鳍目瞪口呆的注视着这杂技表演——小孩子的体重就算了,扛着那么大箱子的高中生溜楼梯扶手,简直是极限运动啊!
看到千春安然无恙的跳到面前,我都暗自松了口气,将视线移向他顿在铁阿师傅房门口的大木箱:剥落的红漆表面上到处是乌黑的焦痕,一看就是被火烧过的样子,烟熏火燎的味道似乎还没散尽,斑驳中依稀浮现出黄漆写的“功德”二字——这不是香资箱吗?
我和冰鳍疑惑的望着千春,他却佻鞑地轻笑起来:“还记得六年级的新年礼物吗?”
“新年……礼物?”我不解的皱起眉头,“那个不是烧掉了吗?”
千春轻巧的摇了摇手:“其实那天清理火场发现这箱子没烧掉,不过找到的时候已经天黑,庆祝会早结束了,再拿出来也没意思……”
“现在把这个拿给我们看又有什么意思?”冰鳍不耐烦的咋舌道。
千春一派理所当然的腔调:“当然是请你们帮我带去同学聚会啊!”
同学聚会?毕业都五年了也没听说过要聚会啊?我刚准备开口,冰鳍早已接过话头:“从来没听说过小学同学聚会!况且等有活动的时候你自己带去不行吗?”
“我没法带它去呢。”千春摆出一脸没什么诚意的惋惜表情,合十双手作出乞求的样子,“所以拜托你们啦!拜托拜托!”
“没法带它去……你不准备参加聚会什么的吗?”我不由得问道,因为最后一个学期里,千春几乎是处于被孤立的境地,所以他可能对所谓的同学会并没有多大的期待吧。
“去不去聚会是他的事,我们没义务管吧?”冰鳍打断我的话,冷淡的拒绝道,“而且这箱子扔掉也没关系,反正别人都